方煜的话着实让游岚惊讶不下，上一世，方煜可从来不曾和游岚提起过他内心对忠勇侯府的归属感和使命感，让乔岚内心一直因此有个结，觉得不是自己养在身边的就是怎么都养不熟，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一样。

乔岚和忠勇侯感情很深，对忠勇侯府也看得很重，这也是她身上套着的枷锁，若没有这副枷锁，或许她还不会对抱错这件事这么耿耿于怀。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她混淆了丈夫唯一留下的骨血。

方煜的那副样子，让她更是恨铁不成钢，她英勇了一世的丈夫，不应该有这样一个畏畏缩缩的儿子。

她狠着心用雷霆手段想要把方煜掰过来，但是方煜却在她的教养下越来越懦弱低迷。

这种打击，对乔岚是致命的。

她的精神崩溃了，也因此，后期变得越发不理智。

也亏得文宁宣幼时得到了极好的教育，再加上本心对乔岚这个母亲的爱才纵着她，换做别人，忠勇侯府早就被满门抄斩了。

一再蔑视皇权，哪个封建王朝的当权者能忍？

也就文宁宣这个后来的皇帝了。

游岚对方煜的话并没有做出评价，而是温和地看着他。

“煜儿，你想要做的有用的人，是指哪方面的有用呢？让忠勇侯府更上一层楼不被人小瞧了去？还是利民为国造福天下呢？”

游岚的问题把方煜问懵了。

其实他所想的有用，不过是想自己能成为忠勇侯府能用的上的人，不当被养着的米虫，还是让忠勇侯府背负嘲笑的米虫。

“让忠勇侯府更上一层楼，利民为国造福百姓？”方煜口中咀嚼着母亲的话，这些字，每一个都无比的沉重。

他能背负的起吗？

这一刻，方煜好像对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明确了一些，又好像没有明确。

游岚看着他迷茫中略有所悟的样子，内心满意地点头。

看来他已经有些明白自己以后要走什么样的道路了，这样就很好。

“娘，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我连字都不识几个。”方煜仔细想了一会，泄气地垂下了脑袋。

别说家国天下了，忠勇侯府的门户他都撑不起来。

他真的，太无能了。

游岚听了他的话哑然失笑，“煜儿，你才多大啊，你以后的人生还有很长，即使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敢说自己做到，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呢。”

游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煜的头，半个月的调理，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现在被养地水润顺滑了不少，起码不扎手了。

她还是蛮喜欢摸摸孩子的头的。

“娘让你想以后的道路，不过是让你自己确定个方向罢了，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娘虽然提了，但是只是为了让你想明白，并非是真的让你让忠勇侯府再上一层楼，你明白吗？”

方煜觉得娘的话有些难懂。

“可是，每个家族不都希望自己能壮大吗？”原本村子里的员外不就拼命地兼并村里人的土地扩大自己家的田地吗？

不止是员外，其实村子里的其他人也会想尽办法多为自己家占一点田地，只不过他们权势不若员外大，动静很小罢了。

但是这一切，都被方煜看到眼中。

在少年的他看来，无论是上等人还是下等人，都是想要扩张的。

谁不想过得更好一些呢？

他把自己的见闻和感想和游岚说了出来。

游岚不禁再次感慨方煜的聪慧，他的聪慧不在读书方面，而是在务实方面。

土地兼并的问题，别的十岁的孩子根本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别说是十岁的孩子，就是很多成人都不见得会思考。

但是方煜会，他不但看到了，还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得出了一个有些稚嫩但却很本质的结论。

这两个孩子，都堪称是稀世珍宝啊。

察觉到方煜的这份敏锐，游岚自然不愿意埋没了，心中对以后怎么教育方煜也更加有了底。

她没有因为方煜还小就觉得他听不懂在这个问题上敷衍了事。

“的确，大到氏族，小大个人，都想要扩充自己所用有的，但是阿煜，若是你明明已经拥有足够了，再扩充就会有巨大的危险你还会去做吗？”

“当然不会。”方煜想都不想就摇头。

既然已经足够了，而且再扩张存在巨大的危险，那还干嘛要去做啊。

“我们府现在就是这样吗？”再扩张就有危险。

方煜好奇的眸子看着游岚。

游岚点了点头，“是啊，忠勇侯府在京城已经很风光了，圣上对我们也很照顾呢。”

“哦，那我岂不是没什么用处了。”方煜泄气了，刚才还觉得自己的目标太远大，根本做不到，现在根本不需要他去做了，他反而有些难过了。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游岚莞尔，她指了指方煜身上的纽扣，“你看这盘扣有用吗？”

“当然有。”

“那衣服上的布料呢？”

“有。”

“哪个更重要呢？”

方煜想了想，“应该是布吧？”

毕竟布才是衣服的主体，若是没了布，也就没了衣服了。

游岚没有否定他的答案，“可是若是没有盘扣，这衣服也难以合拢不是吗？你能说这盘扣没有用吗？”

方煜摇了摇头，“不能。”

他似乎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是啊，这世上的大众到底还都是普通人，他们就像是这盘扣一样，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也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任谁也不能说他们没用。娘想告诉你，做一个有用的人，没有那么难，哪怕是做一颗盘扣，也一样是有用的。”游岚用鼓励地目光看着方煜。

方煜身上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卑和敏感，上一世，因为乔岚一直把他和文宁宣做对比，更让他觉得自己没用，游岚要纠正这一点。

这也是方煜必然会面对的，哪怕没有乔岚，也会有周围的其他人将两人做对比，两人环境易处后，想不拿出来比较都难。

但是游岚想要告诉他，每个人都是作用的，不必纠结于作用的大小，只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就可以了。

游岚希望孩子成才，但是她不会强迫孩子去做他做不到的事情，更不会因此给孩子巨大的压力。

方煜只是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游岚的用心，他感激地看着游岚，这一刻，他对生母有了发自内心的认同，生母的的确确是真心待他的。

“儿子多谢母亲教诲。”他深深施了一礼。

许多年后，方煜每每想起今日这一幕，都对生母感激不已，若非生母的教诲，他差点就想歪了，误入歧途。

这些日子，虽然方煜受到忠勇侯府的熏陶，气质有了些转变不再像那个乡野乞儿，但是府中下人的一些风言风语一直传到他耳朵中，也一直压在他心上。

他无时无刻不被人提醒，他是一个废物，他样样都比不上文宁宣，他根本就不配做忠勇侯府的世子。

哪怕生母态度和煦，可是他的内心却始终被阴霾笼罩，直到这一刻才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让他对游岚如何能不感激。

游岚欣慰的点头，“和娘何须言谢，娘知道，最近府中肯定会有很多否定你的声音，但是娘并没有管，你知道为什么吗？”

以游岚在府中的威信，她想要管，下个禁令，根本不会有一丝的声音传入方煜的耳朵中，但是游岚并没有这样做。

“娘，我本来就不如文宁宣，这是事实，怪不得别人说的。”方煜窘迫得耳朵都红了。

他觉得被人说再正常不过了，别人说的事实，他确实不如方煜，很可能努力一辈子都及不上方煜，他纵然心有不甘难过，也莫可奈何。

母亲没有下禁令不让下人议论，他也不怪母亲，归根结底是他自己不行。

而且今日母亲的一番话他也彻底听进去了，既然不能至关重要，那就让他做一颗盘扣好了，总归有些用处就好。

游岚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也不恼。

“不，煜儿，你错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娘心中从来不觉得你不如宁宣。娘之所以没有不让下人们议论，是因为你迟早会面对这些的。如今你尚未出府，下人们因你是主子，就是议论也不会太过分，但是外面的人却不会，娘是忠勇侯夫人，能管得了忠勇侯府内部的事情，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更何况，娘也不会这么做，娘不想将你养成一个懦夫，连一点风言风语都接受不了。”

游岚转过身，眺望着远方，继续道，“你们二人的际遇，是注定会一生都被人拿来相较的，只有习惯和看破，方能过好这一生，无论是你，还是宁宣。”

方煜羞愧难当，他不如母亲实多。

“娘，我晓得了，儿子知道日后该如何做了。”

因为游岚提前给方煜打了预防针，日后，虽然方煜耳边恶意之声不绝，但是他却始终能保持内心的清明，坚定自己要走的路。

对文宁宣的畏惧、嫉妒等等负面情绪，这一世再不能困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