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岚走到文宁宣的身边,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孩子。
虽然只有十岁,但是已经是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的小少年,细看其实能看到他那个温婉的亲生母亲的影子。
文宁宣的生母宋氏,虽然不是绝色大美人,但是也算小家碧玉,一身温婉的气质十分容易给人好感。
当年两家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也称得上愉快,若是当年乔岚能和宋氏再联系一二,加以照拂,日后两个孩子换过来后未尝不能成就一段佳话。
只可惜,乔岚并没有这么做。
一方面,是因为她得到丈夫牺牲的消息匆匆回京心神受到巨大打击,一方面,也是因为乔岚自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家女子,并不曾真正将宋氏放在心上,两人之间的身份,本身就是天差地别的。
若是孩子没有被抱错,这本身也是些许小事,并不值得被诟病,这样做的权贵人家多的是,但谁现实就发生了这么要命的事情呢。
所以,些许的处世瑕疵,也就被无限放大。
孩子换回来,乔岚何尝不曾后悔,但是她自小被宠爱惯了,内心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有错,将一切的错都推到了年方十岁的文宁宣和他早逝的生母身上,以此来换取她内心的安宁。
她和亡夫唯一的血脉被混淆,还受了十年的苦差点死掉,她承受不了这样的内心谴责,就将罪责推到文宁宣身上。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文宁宣感受到母亲的注视,整个都人紧张不已,他努力让自己的身子再挺拔几分,生怕母亲感受不到他的诚意。
“母……母……母亲……”他舌头都打结了,往日里再顺口不过的两个字,现在却在心头千回百转的纠结才叫了出口。
不过是唤了一声母亲,文宁宣的眼眶就红了,大大的眼睛也蒙上了水汽。
视线有些模糊,但是他却不敢擦眼睛,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游岚看,仿佛这样能将母亲深深刻在心里面一样。
文宁宣自幼就是一个懂事明理的孩子,养他,乔岚几乎没有烦心过,他早慧而体贴,从稍开智,就已经知道怎么去抚平母亲心中的丧夫之痛。
若是他一路顺风顺水,大不了旁人赞一句孝子,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却让人感觉这孩子懂事地让人心疼。
换做一般的孩子,早就又哭又闹了,偏偏他没有,对于母亲说的要将他驱逐走的话,也没有半分反抗的情绪。
既然母亲不是他的生母,又找回了自己的孩子,他没有颜面继续留在忠勇侯府。
对于方煜,他也看到了他的样子,心中也是同情和愧疚的。
若是没有他鹊巢鸠占的十年,方煜不会过得这么苦。
因为太懂事了,文宁宣将一切责任也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日后,哪怕被乔岚那般对待,但是因为心中的那份愧疚,竟然从来不曾反抗过。
世人都笑话他,但是他却因为眷恋着乔岚给他的那十年的母爱,一辈子画地为牢走不出来。
但凡他反抗丁点,以他日后的身份,乔岚又如何能一次次伤害到他。
这孩子,竟然还是一个隐藏的圣父,游岚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样可不好,她得想办法将这个性子给掰正过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哪怕乔岚对文宁宣付出了十年的母爱,但是她后期的所所作为,早就将这份德抵消殆尽了。
这样说,并不是说就要文宁宣去报复乔岚。
他是错了,但是错的不应该是对母亲心软,而是不应该一味的隐忍退让。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乔岚会那般肆无忌惮,何尝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太懂事了呢。
若是他能闹一闹哭一哭,养了十年,乔岚还能真舍得吗?
他越是一副自己做错了的样子,乔岚越是下手的理智气壮。
但事实上,抱错了孩子,又不是他的错,一个小婴儿,他能做什么。
凭什么要将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
就因为,他懂事吗?
“为何来?”游岚的语气依旧十分冷,但是却没有否定文宁宣母亲的称呼。
这件事,也是文宁宣日后的心结之一,至死无法释怀。
乔岚,自知道真相,就不再肯认他,她连文宁宣继续将她当做母亲这点精神寄托都不肯给,一次次残忍的拒绝。
宋氏早逝,文宁宣连生母的面都不曾见过,又何谈多么深厚的感情。
自小,他就是乔岚抚养长大,在他心目中,乔岚就是他的母亲。
一个母亲拒绝再爱自己的孩子,这对孩子而言,是何其的残忍。
母亲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这种冷漠,让文宁宣害怕,甚至想逃离,这样的母亲,是那么的陌生。
记忆中慈爱的母亲,不见了。
文宁宣到底没有逃离,从他观察到了情况和赵嬷嬷的话中推断,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这可能是他从今之后为数不多能见到母亲的机会了。
他此刻逃离,日后还能见到母亲吗?
所以,哪怕母亲的冷漠让他害怕难堪,他依旧坚定的跪在那里。
“宁宣是来向母亲辞行的。”他恭敬的回答。
方煜已经找了回来,他没脸在鹊巢鸠占,尽管方煜曾经生存的环境是那么的陌生,让他害怕,但是他还是决定勇敢的回去。
他占了方煜十年的母爱和富贵荣华的生活,现在,该将一切都还回去了。
文宁宣的回答,让一旁的赵嬷嬷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眶。
方煜原本生活的那是什么环境,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十年前她和乔岚住进去的时候,宋氏的院落好歹在宋家村还算是像样的,但是自从宋氏没了,村里人欺负方煜年幼,家里能用的东西早就被搬空了。
宋氏仅存的几个亲戚,对方煜这个非婚生的孩子,也十分不喜,任由方煜一个孩子一顿饱一顿艰难的活着。
她金尊玉贵养大的小世子,真的能在那种环境中活下来吗?
只要一想到文宁宣即将到那种环境中受苦,赵嬷嬷就心疼的不得了。
她悄悄转过身去,擦去滑下来的眼泪。
但愿夫人别那么绝情,哪怕将宁宣打发走了,也多照顾一二。
不然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小世子,到了那种环境下怎么活啊。
游岚没回话,依旧看着文宁宣。
文宁宣心中更加紧张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宁宣还想再看看母亲。”
这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诉求,他跪了这一个多时辰,等待的,无非是再看母亲一眼,然后方能安心离开。
直到听到文宁宣的这句话,游岚的脸色才算缓了些。
文宁宣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在意别人的感受而压抑自己的需求,她就是要文宁宣开口去诉说自己的需求。
一个孩子,想要见母亲,是一种多么简单正常的事情,他才十岁,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才十岁的文宁宣,就硬是仿佛自己是个小偷一般,满怀愧疚,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去主动去求取乔岚的母爱。
他没说出口,正在怒气头上的乔岚,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文宁宣跪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心软,还想留在忠勇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过以前小世子的生活。
于是,她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文宁宣,和他的生母宋氏。
文宁宣的难堪可想而知,因为这个恶劣的开端,日后,他心中虽然极度渴盼着母爱,却不敢再靠近,更不要说主动说出自己的诉求了。
“既然已经看到了,你就可以走了。”游岚冷淡的开口道。
文宁宣眼中希冀的光芒逐渐散去,最终归于黯淡。
是他痴心妄想了,母亲现在没有对他破口大骂他鹊巢鸠占这么多年让母亲的亲子受了那么多苦,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他怎么能奢求更多。
他本来就没想过再厚着脸皮留在忠勇侯府不是吗?
文宁宣勉强笑了笑,然后恭恭敬敬的给游岚磕了三个响头。
“儿子多谢母亲十年来的养育之恩。”
他要笑,他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在这一刻却怎么也止不住。
明明,他想走的洒脱一点,他不想让母亲牵挂不舍的。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游岚点了点头,算是认可,然后对着赵嬷嬷吩咐道:“嬷嬷,你陪他去收拾东西然后把他送回去吧。”
似乎察觉到自己流露出些许对文宁宣的关心,她又欲盖弥彰加了一句,“早点将他打发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夫人果然是嘴硬心软,赵嬷嬷几乎要喜极而泣。
“是,夫人,我这就带他去收拾。”赵嬷嬷声音都不觉洪亮了几分。
若非心中母子亲情难断,夫人怎么会将这种小事交给她这个她最信任的人处理。
让她来办,分明是让她多加以照顾,真要像夫人表现的那样冷漠愤恨,哪里需要收拾,直接将人赶走就是了,什么都不会允许文宁宣带的。
叫给她让帮忙收拾,还让她亲自送回去,这可不就是有意照顾文宁宣吗?
好,好,母子没因为此事生仇就好了,赵嬷嬷内心激动不已,拉着还想多看看游岚的文宁宣就走。
夫人现在还一时没能完全接受宁宣,等有一日打开心结,母子两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反正夫人现在亲子也回到了身边,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遗憾,日后就当养了两个儿子也不错,只要夫人能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