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想给文宁宣多带些东西的,奈何文宁宣怎么都不肯受,赵嬷嬷只能无奈作罢。
文宁宣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这么突兀的回到原本的宋家,赵嬷嬷这心怎么都放不下来。
宁宣是独立,但是他自小不曾接触过庖厨,回去之后怕是吃饭都成问题,如此一想,就愁坏了赵嬷嬷。
她想找游岚去求求情,但是游岚怎么也不肯松口,执意让文宁宣回到宋家。
赵嬷嬷只是一个下人,主子做的决定她也没办法违背。
没办法,赵嬷嬷亲自把文宁宣宋到了宋家。
赵嬷嬷年纪大了,不太经得起马车的颠簸,文宁宣不想她如此辛苦的,不肯让她送,可赵嬷嬷这一次难得的倔强,执意要把文宁宣亲自送回来。
文宁宣不忍心捊了她一片爱护之心,只能同意下来。
两人离开忠勇侯府坐的也是忠勇侯府的马车,上面有忠勇侯府特有的标记,一路上倒是也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安全方面是保障了,但是行路的过程却不怎么轻松。
官道上倒还好说比较平整,但是一入山间的小路可就难行了。
这个时代的减震技术十分差劲,哪怕富贵如忠勇侯府,马车最多也是华丽一些,减震上面依旧惨不忍睹。
文宁宣是个少年,尚且还能忍受,但是赵嬷嬷年龄已经大了,被这样颠着,一路上差点身体都散架了。
值得庆幸地是,宋家村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两人总算是到了。
赵嬷嬷带着文宁宣回宋家村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有丫鬟报给了游岚,她匆匆收回了追随者二人乘坐的马车的目光,假装不在意地修剪着临窗的盆栽。
“知道了,退下吧。”
丫鬟识趣地退下,游岚也卸下了伪装,放下手中的花剪。
再一望,马车远去看不到了。
这一刻,游岚只觉得心中万般惆怅。
她继承了乔岚的记忆,一并继承地还有乔岚的感情,文宁宣离开了,虽然是她理智之下的决定,但是心却随着文宁宣的离开也缺掉了一块。
乔岚是爱文宁宣的,只是她同时也是一个自私怯懦的小女人,她承受不住这个命运开的巨大玩笑。
她选择了伤害文宁宣来逃避自己的责任,可最终不但没有解脱自己,反而作茧自缚,一辈子活在矛盾挣扎和愧疚中。
当她醒悟无论如何,文宁宣都是她的儿子,她都爱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大错已经铸成,她对文宁宣的伤害已是覆水难收。
所以,她只能付出惨重的代价,让游岚来接替她好地对待两个儿子,弥补她对两个孩子的伤害。
文宁宣已经送走,接下来,就应该见见方煜了。
如果说文宁宣的生命里以十岁为界限,划分为天堂和地狱的话,那么方煜的划分就没那么明显了。
无论是十岁前和宋氏在一起,还是十岁后被乔岚人认回去,区别都只是有一些小快乐,和一点都快乐都没有。
跟着宋氏,他不缺母爱,但是物质上,宋氏确实给不了他太多,一个寡妇,在不再嫁的情况下,拉扯大一个孩子已经是十分困难了,不能再要求她更多,后来宋氏去世,他仅剩下的快乐也没有了,村子里的人从来就不曾把他当自己人,想方设法的欺负他,朝不保夕吃不上顿没下顿,哪里有快乐和幸福可言。
好在,这样物质匮乏的日子他过了没很久,他等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村妇寡妇之子,一瞬间转变为忠勇侯府的世子,从此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成为过往,锦衣玉食仆群拥簇,可是他一样过得不快乐。他得到的不过是物质上的富足罢了,精神上还一如既往地贫瘠。
他的亲生母亲爱他吗?爱,可是她对他也是严厉的,她要他做一个合格的忠勇侯世子,她要求他比那个曾经被报错的忠勇侯世子强。
他真的做不到,他真的好累。
他疲于应付生母安排的各种学习,更让他心累的是母亲,他对文宁宣的作为,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明明受害最深的是他,为什么连他都不恨文宁宣,母亲还要那样对他呢。
母亲的样子,让他很害怕,文宁宣他是她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啊。
尤其是文宁宣的身份曝光后,看着母亲一次次的作死举动,方煜几乎一生都活在心惊胆战中,生怕哪一刻文宁宣就不想忍了。
不论如何,那是他的生母,哪怕她让他很害怕,但是他依旧不想她有事啊。
方煜被接回忠勇侯府后,乔岚还一直没有见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初见方煜的样子,真的吓到乔岚了。
她的一生几乎都活在养尊处优中,就是四王之乱,也不过是受了点惊吓,真正险恶残酷的人间景象根本不曾见过多少。
但是方煜,她的亲生儿子,却让她见到了。
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瘦骨嶙峋,这样一个形象的少年,就是不相干的普通百姓都足以让乔岚震惊,更不要说,那是她的儿子,亲生儿子,抱错弄丢了十年的亲生儿子。
震惊、愧疚,心疼,种种情绪交叠折磨着乔岚,让她只能做出带人回府好好治疗的决定,就狼狈地躲了起来。
她怕见到那个样子的方煜。
在乔岚的心中,儿子的形象应该是文宁宣这个样子的,可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真正的儿子,是她最见不得的形象。
除了心疼之外,乔岚也滋生了一丝羞恼的情绪。
她其实不太愿意承认这样的方煜是她亲生的儿子,尤其是有一个文宁宣在前面对比着。
所以,等方煜的身体稍微好了一点,她就迫不及待地给他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课程,让他学会做一个文宁宣那样的忠勇侯世子。
但是,别说成长的环境不一样,就是每个孩子的天性,也是不一样的。
方煜,他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他并没有什么大志向,因为幼年的成长经历,他唯一的梦想仅仅是吃饱穿暖,再伺弄一块田地罢了。
对于庄稼人而言,田地就是生命,有了田地,才能活下去。
这个道理,早就刻在了方煜的骨血中,而且,他也很喜欢种地,他很享受劳的过程和收获的喜悦。
宋氏原本是有一小块地的,但是随着宋氏的去世,这块地也被族里巧立名目占走了,自此,方煜就不能在他喜欢的田地上劳作了。
而田地,大约也是从那时候起,成了方煜的一种执念。
这样的爱好,自然是不能被乔岚看上眼的,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忠勇侯府的世子,怎么可以像庄稼人一样种地呢。
于是,她十分严厉的禁止了方煜这个爱好,她乔岚不能有一个爱好种地的儿子,她丢不起这个人。
母子关系,不知不觉就僵了,哪怕乔岚后面再对方煜嘘寒问暖,但是方煜对她这个母亲还是十分地生分。
临终前,乔岚终于后悔了,她对不住文宁宣,也对不住方煜,方煜受了十多年的苦,被她找回来,却没有苦尽甘来,反而是抑郁一生,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误了他。
他既然喜欢,就随他去做就是了。
方煜醒来之后,怔忡了好久,身下仿佛云若般柔软的触感,让他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小心翼翼想要伸手摸一下,却又顿住了,他怕自己的脏手将人家的床给污染了。
睁开眼,满目都是富丽堂皇,方煜想,天上的仙宫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这么一想,他更加拘谨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继续躺着,还是赶紧起身别让自己身上的脏污坏了人家的床单。
只纠结了一会,方煜就决定从床上爬起来,娘从小就教育他,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他现在躺在别人家的床上,也算是动了别人的东西了吧。
他下意识忽略了昏迷前听到的什么亲生母亲,世子之类的话。
方煜伸出一只手想要托扶着床沿下地,却发现伸出的手意外的干净,连手指缝里难以洗掉的黑泥都不见一丝了。
再看身上,他震惊地发现,他身上竟然穿着的,竟然是一件精美华贵的里衣服。
他不知道这一件衣服有多值钱,但是他敢肯定,就是镇上最有钱的员外,最好的一件衣服,都比不上这一件里衣。
除了精美华贵,还十分的舒适,舒适到,甚至让他忽略了自己穿着衣服。
天啊,他这到底是到了哪里?
方煜整个人都懵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就见一位雍容华贵十分美丽的年轻妇人在仆从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少爷都醒了都没人发现吗?”妇人一进来,就蹙起了柳眉。
他是在做梦吗?还梦到了仙子?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
富丽的仙宫,美若瑶池仙子的妇人,哪一个都是他做梦都不会出现的景象啊。
“奴婢见少爷一直都没醒来,就离开了一会,奴婢该死,请夫责罚。”负责照看方煜的大丫鬟巧珍听说夫人来了,连忙跑回来。
一进来,就赶紧跪下请罪,吓得脸都白了。
能成为大丫鬟,哪里能没有眼色,没看到夫人为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儿子连养了十年的世子都赶走了吗?可见夫人对新少爷是十分看重的。
夫人看重,她却怠慢了,巧珍只觉得自己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