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百善带着梁安一直在地窖挨到天黑才爬了出来,抱着一个黑漆的木匣子抹黑去了顾有权家。白日里问心那悲戚的呼喊声一直在他耳边回荡,不去看一眼他不放心。
他这一辈子呀,前半生杀人如麻,无牵无挂。后来遇见了素亲王和素锦彦,他心中就多了一层那种他自己道不明的东西。他与素锦彦相处了五年,却牵挂了他十多年,而今又牵挂上了这么一个小丫头。是不是人老了,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顾家灯已经熄了,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尤其是顾有权和顾存远,白日里可是亲手去拖了好几具尸体上山埋了。这黑灯瞎火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如何能让他们不心惊。
门是问心开的,她白日回来后一直怔怔的没出过屋,心里隐隐还有些期盼。白日里的那些尸体里并不能确定有梁员外在,她希望他还活着。
在她心里,梁员外就跟祖父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是这个世间第一个无所求对自己好的人。
因此当开门的那一瞬,看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使夜色遮挡看不清楚脸,即使梁百善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她也立时认出了他。
“梁爷爷?”声音满满都是惊喜,惊喜到颤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问心丫头。”呆在地窖一日一夜滴水未尽,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发疼,可依旧遮不住语气中的欣喜。
“问心,愣在门口做啥,还不请员外爷进来!”秦氏披着衣服起身,接着各屋里的灯都亮了起来。顾有权与顾存远也相继出了屋子。
待进了院子,透着昏暗的油灯,问心这才看清楚了面前这位老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在自己的记忆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忍不住心头一酸,泪就滚落出来。
秦氏麻利的去了厨房,烧水做饭,不用问,两人此刻肯定饿着,有再多的话也得先填饱肚子之后再说。
“员外爷若是不嫌弃,家里还有一间空房,将就着住几日吧。”
顾有权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问心闻言立时心中一喜,却也知道大人们说话自己呆着不合适,起身打了招呼去了厨房给秦氏帮忙烧火。
“老夫暂时也没地方可去,就承了你的情了。”世子的孩子在这里,即使他没了落脚的地方,他也是不会离开的。至于大姑娘那边,他知道她在郡城落了脚,自有粮行那边照顾着。
梁员外这边大难不死安顿好了,京城那边却出了事情,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素亲王失踪了。
素亲王每日都是朝堂王府两处跑,很少去过别的地方,而这一次居然一连几日都不曾回府,连六安居里的下人,管事,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素锦堂是巴不得他早死的,可这节骨眼上却又不得不去寻人。因为他摸不清楚,那一道传爵的折子素亲王到底写了没有。
素锦堂眼下没有官职,只打理府中事物和府外生意,可这并不影响他手下的人脉。不过一个时辰,他便找上了云峥,云峥虽不待见他,可看在已故的素清韵的面子上还是匆匆进了宫。
“皇上,据素亲王府的人说,老爷子有好几日不曾回府了,臣早朝也不曾看见过他,这……”
皇帝坐在御案后眸子微垂,半响不语,任由云峥躬身立于御阶之下。
“云峥,朕竟不知,何时你这样关心素亲王府的事情了。”冷清的声音骤然在空旷的大殿上响起,显得格外的骇人。
云峥却是仿佛半点不曾察觉,躬身垂头,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素亲王府如何与臣无关,臣只关心云初。”
提及云初,皇帝的面色倒是柔和了几分。也不知道何故,云初那孩子特别合他眼缘,可惜云峥只有这么一子,王妃还早早去了,否则他定会将其接到宫中来亲自教养。
“老爷子年纪大了,想出去转转散心也未尝不可。”只扔下这么一句话,话题便转到了别处。
“下次进宫,记得把云初带来给朕看看。”
云峥心头一凛,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
带云初进宫?怎么可能,皇帝的心思他太清楚了,分裂四王府是他历来的目标。他已经一再小心了,可没想过他会把目光放到云初身上。若是,若是他真想拿云初牵制自己,那么,他又何必再隐忍。
素亲王哪里会理会京中和府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活了一辈子了,总要任性一回。
什么朝堂,什么爵位,他都不在乎了。盼了十多年,没有盼回自己的儿子,却等来了他的死讯。他现在只想走出王府,到他生活的地方去看看,看看他留下的那两个孩子。
若是,若是他早些年不顾虑那么多,早些亲自出去寻他,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又或者,当初,他就不该跟着他逆着来,什么门第,什么脸面,都不及人活着重要。
一路走走停停,虽没有停留,可竟也过了大半月竟才走到南山郡。
看着三三两两从身边经过的人,他有一些莫名的感触,这就是锦彦生活的地方。
“小哥,知道不知道南山书院怎么走?”
拦下一位路人问路,那人来回打量了他一番这才道:“老伯,南山郡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南山书院了,您说的是很多年前的那座老书院吧?喏,往前一直走,往南边拐,那边有家四宝斋,那就是南山书院的前门。”
言罢,不等素亲王道谢,那人便兀自摇头离去,边走边嘀咕道:“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有人打听南山书院……”
这话素亲王并没有听见,带着两个亲随忙不跌的按着方才那人指的方向寻去。
没走多远,果然寻到了那家叫四宝斋的笔墨店,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位掌柜和一位书童模样的年轻人在整理东西。
“客官,需要笔墨还是书籍?”那掌柜的为人素来态度就好,见到顾客上面,很少热络的迎了上去。
素亲王一身儒袍锦衣,带着两个亲随立于店门口,虽然面上带着笑,却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压迫感。
掌柜的立于他三步之外的地方,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掌柜的,老朽不买东西,只是想麻烦的掌柜的打听一个地方。”
那掌柜的闻言,顿时语塞,最近怎么老是碰见这样的,这样下去还怎么做生意。心中虽如此想,面色却不显,依旧微笑道:“不知老先生要寻何地,在下若是知道定当告知。”
“老朽想问问,南山书院。”
话一落音,那掌柜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也不知道当年南山书院到底死了多少人,怎么老是有人寻来。
素亲王何尝看不出他的脸色,可他怎么会跟一个小小掌柜计较,脸上微笑不减继续道:“老朽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外游历多年,一直不曾归家,老朽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他,他曾经在南山书院当过夫子。”
“老先生,那,那贵公子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年的那场大水过后,南山郡什么都没有了。这里全部是之后重新修建的,在下这小铺子便是当年南山书院的前门。”
素亲王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敛起,周身被一股浓重的悲伤包围。半响才开口道:“老朽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只是想来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掌柜的,请问,这后面的房子有没有人居住,若是没有,老朽可否借租几日。”
“房子,房子原先一直是空着的,不过前些日子内人租给了一位姑娘,这……”
素亲王闻言有些失望,随即摆摆手道:“即是这样,当老朽没有说过。阿大,赏!”言罢,再抬头深深的打量了一眼整个屋子,一挥衣袖出了门。
身后那个灰袍的男子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低沉着声音道:“主子赏你的,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见过我们的事情,否则……”意思不言而喻,那冰冷的目光让那个掌柜狠狠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