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傍晚还有丝丝凉意,问心加了件衣裳趁着天还早出了门。怀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那里面是前些日子从梁宅借来的书。这些日子地里的活没出来,所以她的时间多,昨日便已经看完了。这次她过去是想去翻些游记,不能出门,能从书里看看别的地方也是好的。
日头还没有完全沉下去,站在山坡上还能看见太阳圆圆的脸。可问心却片刻不敢耽搁,太阳一落山就黑的快 ,她最怕走夜路。
翻过山头便是一片一片的地,地里还有人没回家,她一眼便认出来是长房那边的堂兄顾长远。问心平日很少下地侍弄庄稼,因此只远远看着他在那忙碌,并不晓得在忙些什么。她素来知理,即使顾长远此刻背对着小路,她还是顿住步子冲他打了招呼。
“长远堂兄,还在忙呢!”
顾长远听得生后她那清脆不失柔和的声音拿着锄头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转过身来。
自己平日里很少到二叔家里去,跟他家里两个外来的姑娘也很少打照面。一晃眼,当初那个小丫头都长这么高了。嘴角轻扬眉眼如画,顾长远不识字,不晓得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只觉得她真是好看,不该是凡人。若不是眉眼间还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又这般称呼自己,还真差点没认出来。
“问心丫头呀,这是要去梁员外家?”也就是没话找话那么一问,素家姐妹与梁员外投缘,时有走动,村里人都晓得。翻过这山头,她当然去梁宅,不然在这里看太阳西下?
问心轻应了一声抿嘴笑了笑道:“堂兄你忙,我先过去了。”
话毕,抱着怀中的布包朝山下走去,一丝清风吹过,身上的罗裙伴着衣袖翩然起舞,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仙子般,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顾长远定定的看着她身影远去,直至在山下变成一个黑点,这才猛然记起来自己忘记让她回去告诉二叔二婶,下个月自己要成亲了。也罢,这种事情自己该亲自跑一趟,回头再去吧!
问心这一次到梁宅并没有见到梁员外,说是有事情出了远门,梁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复杂,弄得问心莫名其妙的。
梁安似乎很忙,将她带到书房便匆匆离开,只交代她自行选择自己需要的书。
问心知他事情多,乖巧的应下后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却不知道,书房的房梁上,一双锋利如刀的眸子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梁员外的书房不小,有寻常人家两间房子那么多,可藏书却不多。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最基本的四书五经,还有便是诗词歌赋及各类杂书。
问心是极喜欢那些诗词的,连带着识字的时候将四书五经也读了一通,这些日子,她迷上了游记。
木质的书架分为三层,可书却只放了两层,最上面都是一些摆设。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些东西在梁宅曾经是根本没有的。只在遇见了她和天心,梁员外特意准备的,而他自己从来不曾动过笔写过字。
问心不敢多拿,只挑了两本,用来时的包裹包好放在桌子上,而后将之前抽出来的书全部小心翼翼的放回原位。转身拿起布包正欲离开,却不料瞥见布包一旁的一副画卷。不,应该说是画卷底部露出来的玉坠。
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拿着玉坠将整块玉拽了出来,看着那块通体青色的碧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半天她才记起,小时候她遇见过一个长的很好看的人,曾经送给过她这么一块玉,至今还在她身上贴身放着,就怕一个不小心丢了惹出事端。
看见这块玉,她想了想,伸手将身上的玉拿了出来,除了颜色不同,果然一模一样。不知道那个人和梁员外是什么关系,或许当初碰见他时他就是来梁员外这里的。
房梁上的眸子微微一缩,满眼的不可思议。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丫头手上的白玉当是云亲王世子的。这丫头何时与云峥有了关系,还让他将自己的玉佩给了她。
问心不知道屋子里有人,便比平时随心一些,看了玉佩,心中略微好奇,便伸手打开了那副卷着玉佩的画卷。
那知画卷一打开,她当场就震惊了。
“爹爹!”
惊呼出口随之就湿了眼眶。手中那副已经略略泛黄的画中俨然就是画的已逝的素青彦。她从来没有想过过了这么多年会在这里已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画中的素青彦比问心记忆里要年轻上几分,一身青衣,盘腿而坐,三千青丝及地,风华难掩。面前是一架古琴。问心还能隐约记得,那便是那架爹爹几乎不离手的“锦瑟”。是以,她就更加的确定画中之人便是爹爹素青彦。
那一年她只有六岁,朦朦胧胧的被扔进木桶里,如同做梦一般。一觉醒来,家没了,爹爹没了,什么都没有了。阿姊与自己幸运,被顾家伯伯救了。可自己这些年从来不敢流露出一丝怀念爹爹的意思,就怕惹得人家不喜,可爹爹的样子一直印在自己的脑子里,从来都没有模糊过。
“爹爹,爹爹!”接连几声轻呼,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画纸上,她哽咽着连忙将画推开,免得再被打湿。
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拭去眼中的泪,这才小心翼翼的再度将画摊开细细端详。
原来爹爹以前是这样的,这样的风姿傲人,作画之人一定甚为熟悉他,否则怎会连外貌动作都画的如此传神。自己练习了这么多年画画,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将爹爹从心里搬到纸上。何不借此机会好好观摩一番。手随心动,索性立于书桌前重新细细打量了起来。
房梁上的人一直面色复杂的注视着她,眼中隐隐有些激动。细看那人,正是素日里一脸和善的梁员外。
自从遇见素家姐妹,心中有所怀疑开始,他便着人暗中查询。可惜南山郡的人全部都葬身洪水,很多事情都无从查起。单凭那有几分相似的长相和相同的姓氏他不能肯定两个丫头与主子的关系。他派人去京城送信,可信送出去便石沉大海,没有了人话的消息。
或许经年已国,主子放弃了寻找小主子的念头。可这是自己的使命,必须完成。而今无需多说,足以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