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墟村背后有一条很漂亮的河,是从溪涧山上流下来的,只不过现在这座山没了,只剩了一条河。河水潺潺,偶尔有一尾肥鱼在水下游弋而过,鱼鳞泛着青白色,只是一瞬便扭着身子走运了。魏涿以前很喜欢在这条河里抓鱼吃,但这些鱼都太聪明,不好抓,每次都弄得浑身湿漉漉的。
河边树林飘摇,偶尔落下几片树叶,打着旋亲吻水面,随后被湍急的水流带去更远处。树林里有个小亭子,有一个一身黑衣的俊秀少年专注地望着河水,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根坑坑洼洼的笔,他悬着腕,半天也不肯落下,就那么一直盯着河水。他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宣纸,上面都是墨色晕染开的黑点,也不知道这少年到底在练些什么。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白衣小孩和一个邋遢老人并肩而立。白衣小孩生得白白净净,只是那眼瞳泛着饱经岁月的平淡与沧桑,而他身旁的邋遢老头正在啃油鸡腿,啃得不亦乐乎。
“他这么练练多久了?”王神医轻声问道。
“三天了,”隋恙含糊不清地说道,油光满面,“饭都是谢无就去送的。”
“身体撑得住?”王神医皱了皱眉。
隋恙挥了挥手,大咧咧地说道:“不妨事,他不练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浑身经脉都胀痛,偶尔还会爆出霞光,练了以后反而好多了。你给他吃了什么?这么大劲?”
“南海不死药的一籽。”
隋恙一听这话差点喷了一地,他擦了擦嘴说道:“你真舍得,也不怕他被药力撑死。”
“南海不死药药力很温和,我查过了,那一籽没被吸收完的药力沉在他经脉里,胀痛是因为正在改善他的体质,虽然不可能达到武修的程度,但总比普通人要稍微好一些。”王神医语气淡淡的,他望着魏涿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入画道用了多久。”
“三个月,老夫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隋恙撕下一大块鸡肉,嚼的嘴角冒油。
王神医微微一笑:“他可能要比你快很多很多。”
隋恙眉头一挑,话里带刺道:“你是说老夫天赋低?”
“不,是他天赋太高。”王神医说罢后转身离去,白衣飘飘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隋恙摇摇头,三下两下啃完了鸡腿,把那根骨头一甩,油手在衣服上随便一蹭,就拿起一旁的钓鱼竿朝着河边去了。
......
魏涿落笔,再度在宣纸上点出浓墨重彩的一点,又失败了,但他没有丝毫气馁,反而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宣纸面,每次都是如此,那股气流在他悬腕的时候一直存在,落笔的一刹那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但随着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魏涿对那股气流的感应也就越来越强,但这只是相对而言,那股气流还是极为脆弱与弱小。
魏涿压了压浮躁的内心,失败多了难免会有些挫败感。他拿起一旁的书帖细细钻研,书帖没有写题目,但魏涿一眼就认得,这是书圣的字。当年他为了伪造书圣的字迹,看着官银底下的刻字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又练了大半个月,才学到三分精髓,所以书圣的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魏涿翻着字帖,疑惑道:“先生从哪搞的?不是说书圣的字千金难求吗?他怎么有那么多?”随后隋恙那副江湖骗子老神在在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出现,魏涿当即觉得这应当是在世间流传很广的拓本。对嘛,他怎么可能有真迹,魏涿想着。
“哞。”魏涿回头,只见大青牛吭哧吭哧地跑来,它甩着尾巴挤进了小亭子,本就不大的亭子更显拥挤。大青牛扬起两个蹄子就要踩上桌子,吓得魏涿连连挥手,大青牛这才作罢。它放下蹄子,仔细瞅了瞅桌上满是黑点的宣纸,它转头望着魏涿。魏涿愣住了,那眼神,是鄙夷对吧?没错吧是在鄙视我吧?
“你来!”魏涿气得一伸手,就要把笔往牛蹄子里塞。大青牛摇头晃脑地转身,尾巴抽了魏涿一下,转身出去了,只剩魏涿一人在原地气急败坏。
“这牛,早晚有一天给你拉出去卖了。”魏涿摇摇头,专心致志研究起手中的字帖,边看边临。他很快就沉下了心,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字写得不错。”苍老的声音响起,魏涿揉着眼睛抬起头,只见天色已经接近黄昏,隋恙扛着鱼竿站在一边,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篓,满满一篓都是鱼。
“但你的字没有神。”隋恙指着魏涿的字说道,魏涿一愣,转头去看自己的字,鸾飘凤泊,铁画银钩,很漂亮。魏涿对自己的字很有自信,他闲的没事就练字,练了也有六年有余了。
隋恙放下竹篓,拿起字帖讲解道:“你看你的字,和这上面的字有什么区别?”
魏涿细细看去,有些迷惑:“这不一模一样吗?”
隋恙点点头:“是的,一模一样,所以这才是你欠缺的地方。”
“字就像人一样,结构是身子,要用神去撑起来,你的身子里,填了别人的神,立不住。”隋恙讲的有点神神叨叨,但魏涿听明白了,隋恙是说自己没写出自己的风格,只是在一味的模仿。
魏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隋恙大手一挥:“快收拾收拾,咱们回家,吃点好的。”
不消片刻,一老一小踩着斜阳笑闹着回家去了。
......
山洞内,王神医望着石壁出神,半晌后他缓缓伸出手按在上面,白光将它吞没,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个水天相连的巨大空间,小亭子就在不远处,只是先前的那个老人不见了,只有一盘散棋,还有一壶热茶。王神医走了过去,刚刚坐下就见面前闪过一阵白烟,苍老温和的声音响起:“解决了?”烟雾消散,那个粗布麻衣的老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对面。
王神医点点头,回道:“解决了。”他身后把那个玉盒推了过去,老人接过玉盒收了起来。
王神医看了看周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是哪?”
老人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抿了口说道:“这里啊,这里是南海不死药自己开辟的空间。”
王神医身子一震,他哑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一株药材自己开辟了空间?”
“是啊。”老人微笑着又倒了一杯茶,把那杯推到王神医面前。
“这到底是什么药?我不记得沧溟天下有叫南海的地方。”王神医说道。
“所以它不是沧溟天下的东西,此等神物只应天上有。”老人说道。
王神医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你是说,天外天?天外天真的存在?”很多古籍上都记载了天外天的存在,王神医翻阅书籍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个词。
老人笑笑不置可否,他伸手示意了一下:“来一盘?”
王神医低头看了看黑白密布的棋盘,慢慢地讲道:“我不会。”
老人耸耸肩:“我也不会,五子棋你总会吧。”
饶是王神医这种性子沉稳如同老妖怪的人物脸皮也是一抖,他正欲说话只听这个空间里起了一声咆哮,这个声音极其凄厉,王神医一听这个声音莫名燥热起来,眼前一片血红不能视物,他头上的血管砰砰直跳,几乎要炸裂。
忽然一股微苦的温热液体渗进他的口中,他一下就清醒了过来,他发觉自己已经瘫倒在地,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抬起手,看见自己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几乎要破体而出。
“一会就好了。”老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先前就是他把茶水灌入王神医嘴里,不然王神医恐怕已经爆体而亡了。
王神医重新坐回座位上,心有余悸:“刚刚那是什么?”
老人凝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水面,悠悠地说道:“这片空间镇压了很多东西,我也不太清楚那些是什么。”
“他们在哪里?”王神医问道。
老人看了眼王神医,似笑非笑:“就在水下。”
......
次日,魏涿又来到了河边的小亭子,他望着泛着光的河流出神地想着隋恙昨天讲的话。自己的神吗?魏涿铺开宣纸,拾起白泽笔沾墨,沉吟了片刻,落笔写字。
谢无就和隋恙站在不远处观望,谢无就问道:“先生,魏涿今日写的字怎么这么难看?跟平日里他的字相去甚远。”
隋恙抚须笑得意味深长:“好事。”
“好事?”谢无就不解。
“从来没有人教过魏涿写字,所以他一直都是在模仿别人,字里行间没有魂,现在他推翻了从前开始从零开始。”隋恙看着魏涿专心致志写下的歪歪扭扭字笑道,他问道,“对了徒儿,你的修为怎么样了?”
谢无就答道:“筑基神丸已经圆满。”
隋恙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次你也算是因祸得福,走,老夫给你搞点灵丹妙药,让你早日开辟出神宫,更进一步。”
谢无就望着隋恙不出声,但眼底满是疑惑,哪来的灵丹妙药?不会又是骗来的吧?
隋恙一怒,眉头一竖,呵斥道:“你把老夫当作是什么人?当然不是骗来的,是去管那个王神医要!”
两人吵嚷之间,清风徐徐,亭子里的少年心无旁骛地下笔,宣纸上爬满了七扭八斜的字迹,河水潺潺,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