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小孩,魏涿独自一人顺着山路向下走,又是兜兜转转了半个多时辰,他回到了小镇上,刚一进小镇,魏涿心脏便停跳了一拍,庞杂的危险气息朝着他汹涌而来,他身上每一块细胞都在尖啸着想要逃离。
洪崖镇很偏,镇里的居民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魏涿才从山上下来半年多,但他也把这边的居民认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是偷偷观察的罢了。现在街道上人来人往,混杂着很多魏涿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这些人身上都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机,他们虽然在闲逛,眼神却在四下乱瞟,在找人,在找一个从山上下来的特殊的孩子。
魏涿沉默地立在街口,突然他微微一笑,大步走入人群中,慢慢融了进去。
一边,市集喧闹,络绎不绝,很多外来者都在这里碰运气。
“大爷,最近有没有什么人从山上下来?”有人询问道。
在路边晒太阳的大爷摇一摇扇子,瞅了一眼那人,开口道:“从山上下来嘞?那多得很,不晓得你嗦的是啷过。”
那人挠挠头,犹豫了一下,忽然他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小脸黢黑的丑小孩正在朝自己微笑。
“大哥,在从山上下来的人是吗?那人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小孩神秘地说道。
那人一愣,喜出望外,我靠,撞上大运了,那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没错。”
“那你可找对人了,”小孩挠挠头,“我就是前几日从山上下来的,确实看见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那你能带我去吗?”那人激动坏了,几乎要和小孩结拜兄弟。
“可以是可以,不过......”小孩话锋一转,那人心里一紧,“你得给我买串糖葫芦。”
那人顿时松口气,一口答应:“没问题,小兄弟,我叫黄腾,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魏涿。”丑小孩笑了起来,露出满口大白牙,人畜无害。
......
魏涿啃着糖葫芦在山野小道上走着,忽然他抬手一指:“就是那了,那个怪人就在里面。”
黄腾急忙抬起头,看见那边有个山洞,洞外立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孩子,他眼神平淡飘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那个孩子看见魏涿和黄腾,转身进了山洞,黄腾一急,想跑?他立刻腾身而起,朝着山洞飞奔而去。
半晌后,黄腾面色极为难看地坐在桌案前,手臂平放在上面。王医师两根手指搭在黄腾的手腕上,他沉吟片刻:“脉象杂乱虚弱,体内有很多隐疾啊。”
“这几年是不是和别人交手受了重创?”
“是。”
“还没养好伤就去了风月之所?”
“是。”
“很激烈?”
“是。”黄腾听得直冒冷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进洞他就听见王医师讲道:“看你气息虚浮,怕是不日就要归西。”黄腾自是不信,可王医师只一眼就讲出了自己的修为境地,还有这几年修为不仅毫无长进,反而有往下掉的趋势,这让黄腾有些将信将疑了,王医师建议让他听一听脉象,于是黄腾就坐了下来,可没想到这个王医师真的这么神,一眼就瞧出了自己的状况。
王医师哦了一声,他收回了手:“那就不奇怪了。”他起身到架子上翻找,从上面取下一个小盒子递给黄腾:“里面的东西泡水,早晚各服一次,喝完会吐血,多吐几次就好了。”
黄腾刚一打开盒子,就闻到了直冲天灵盖的药香,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转速度都快了不少,好东西,他暗自赞叹道,他抬起头问道:“多少钱?”
王医师摇摇头,淡淡一笑:“不要钱,这是缘分。”
“慢着,”一声大叫响起,魏涿跳了出来,“黄大哥,这引路的钱您得结一下吧。”
“不是已经买糖葫芦了吗?”黄腾狐疑道。
魏涿摇一摇手指:“不一样,那是消息的钱。得另算。”
很快,消息传开了,说山里出来了一个神童,精通草木,医术极为高明,还不收钱。一时间王医师洞口前络绎不绝,求医的,看热闹的,来了一片一片的,洞口前的草坪都被踩秃了。魏涿在一旁乐呵呵地敲竹杠,捞了不少钱,时常有人对魏涿的行为感到愤怒,魏涿振振有词:“那你别治啊?”反正顶的不是自己的脸,随意点随意点,魏涿美滋滋地摸着自己变化出来的丑脸。
随着王神医的名号传开的,还有魏涿的无赖名号。王神医治病这些天里,无数的人暗暗探查了王神医,发现他确实毫无修为,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特殊之处。而在王神医声名之下乱蹦的魏涿,反而被那些人忽略掉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王神医这边也清净下来了,真正的来求医的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来碰一碰武气双修的运气的。
魏涿在山洞里伸了个懒腰:“今天也没人了,我就先回去了。”他跟王神医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去了。
王神医望着魏涿离去的身影,微微笑了一下:“好手段。”
山洞已经翻修了一次,王神医原本褴褛的衣服也换成了舒适的白袍,这都是魏涿掏得钱。其实魏涿每次敲竹杠没敲很多,用来把这里的东西全部置办一遍就没剩几个钱了,但他不说,就在那里装潇洒,王神医心里都清楚。
芦墟村离洪崖镇有一段距离,而王神医的山洞正好在两个中间,魏涿回家还蛮方便,算家吗?魏涿想着,也不算吧,就一间小破院子。魏涿一直赖在王神医那里,是因为他不想回去,太孤单了,偌大个院子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一脚把路上的石子踹飞,尘土纷纷扬扬的。
“你是叫魏涿吧?”大嗓门在身后响起,魏涿回过头,看见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婶,她腰间挎着篮子,正冲着魏涿微笑。
“还没吃饭吧?要不去我家里凑合凑合,吃顿晚饭?”大婶说道,“哦对,我姓杨,叫我杨婶就行。”魏涿知道杨婶,很热心肠的一位大婶,她跟自己一样,家里孤零零的,也没个孩子。
魏涿站在路中央沉默了好一会,他抬起头笑一笑:“好。”
杨婶高兴了起来:“今天给你露个手艺。”晚饭其实很简陋,两个菜加一个汤,烹饪技巧也不算高,但魏涿吃的很香。后来魏涿常常去杨婶家吃饭,杨婶每次都很高兴,两人其乐融融,就像一家子。
以后啊,后来裴有财来了芦墟村,和杨婶结了婚,魏涿再也没有去了。
......
“魏涿?”轻轻的呼唤声响起,魏涿猛地睁开眼,只见王神医已经合上了书,平静地看着自己。
魏涿擦了擦口水,坐直身子,心说怎么睡着了。
王神医问道:“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魏涿说道,“我想问问谢无就还有救吗?”
王神医想了想,道:“基本是个废人了,迄今为止没有人能重建气海窍穴或是真气长龙。”
“如果我把我体内的东西给他呢?”魏涿平静地说道。
王神医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淡淡地开口:“你会死。你以为陆谦为什么要在临死前才把他体内的东西给你,气海窍穴真气长龙离体,你必死无疑。”两人私交甚好,魏涿早就给王神医讲过山上的事。
“我知道。”魏涿耸耸肩,笑道,“我只是问问。”
王神医沉默了,山洞里,火堆噼里啪啦地乱响,橘色的火焰温暖又灼人。
......
雨已经停了,山风呼啸,树林摇晃间,抖落了不少雨水。破落校园内,一位冷面少年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内发呆。
隋恙走了出来,呵斥道:“进去,冻坏了怎么办?”
谢无就凝视着铁青色的天空喃喃道:“先生,我明明把仇人杀了,可我为什么这么失落?”
隋恙说道:“说明你还没有变成像被你杀掉的那个人一样。”
“像裴有财一样吗?”谢无就咀嚼着这些字句,“刚刚杨婶的话我也听见了,似乎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做一些好事,人们就会更容易宽恕他,更容易心软。”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扭曲:“我居然在一瞬间对他有了一丝怜悯,可他毕竟带着人屠了我的家乡。”
隋恙沉默了,谢无就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看来真的憋了很久。
“你只是可怜杨婶,并不是可怜裴有财,杨婶也是个可怜人,所以你不必自责,裴有财对你做的都是恶事。”隋恙斟酌着语句,开口说道。
谢无就没有回应,他的身子顷刻间坐不住了,朝着地面倒去,隋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谢无就,他的身子很烫,隋恙叹口气,把谢无就扛回屋里。
他走了出来,嗅着雨后微凉的空气,其实他有件事没跟谢无就讲,那就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是怎么从一帮马贼手里活下来的,当年隋恙到的时候,米缸的盖子盖得好好的,谢无就就在里面。
是裴有财心软了,放了谢无就一条生路,自那以后他也金盆洗手,来到了芦墟村,被谢无就所斩。
“但裴有财并不是好人,即便他做了些好事,结了善缘,但他依然是杀了无数人的马贼,这些好事并不能减轻他的罪孽,死去的人已经没有机会讲原谅了。”隋恙喃喃自语,他看了看铁青色的天穹,喟叹道,“雨后啊,那些琐碎的小事都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