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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雪春雷 第十五章 从前

杨婶撑着油纸伞在暴雨中偏偏倒倒,她脸上写满了焦急,雨水从她的脸颊滑落,但她来不及擦,只是朝着那个破落院子急急行去。杨婶远远望去,发现屋檐下坐了个瘦小的老人,杨婶认得他,那是魏涿的老师。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杨婶没什么文化,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人,所以她不敢在那个瘦小的老人面前高声说话。

“先生,我想见一下隋恙,请问他在吗?”杨婶轻声问道。

隋恙道:“魏涿现在有事脱不开身,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杨婶犹豫了下开口问道:“请问先生今日去城里看没看见我家那位?他今天一大早就说要去城内,可到现在也没回来,以前从来没这样过。我有点担心所以来问问......”说到后面,她讪讪地闭嘴。

隋恙凝视着杨婶,问道:“您和您家那位结婚多久了?”

杨婶愣了一下,微微皱眉盘算了一下:“三年不到吧,裴有财他不是这的本地人,听他说他以前是商队的,北漂了好多年,累了倦了,才来这边混日子。”她叹了口气,“他虽然看起来脾气大,也酗酒砸东西,但对我很好,从来没碰过我一根手指头,村里总有人觉得他很暴力,其实并不是。”

“怎么了吗?”杨婶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她急急开口问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隋恙笑着摇摇头:“他很好,只是他让我转告你一件事,他在城里碰到了以前商队的朋友,他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了,叫你不用等他了。”隋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杨婶急急接过信,扫了两眼:“这......我也看不懂啊,但字迹是他的字迹没错。”她松了口气,感激地行了一礼,把信揣好了匆匆离去了。

隋恙望着杨婶离去的背影,摸出酒葫芦慢慢喝一口。

“那封信是你写的吗?”低低的声音在隋恙身后响起。

隋恙回过头,见魏涿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隋恙摇摇头:“当然不是,这封信就我去的路上的一颗石头下压着,裴有财知道我看的到。”

魏涿不说话了,他看着杨婶离去的身影怔怔出神。

“难受吗?”隋恙喝了口酒,说道,“那就不要杀人。”

“先生,我们是坏人吗?”魏涿低声说道。

隋恙沉默了一下:“对杨婶来讲我们是杀夫仇人,但对我们来讲,我们只是自保。人活在世,总是自私多些。”

许久,魏涿闷闷地回道:“受教了,先生,我出去一趟。”

......

某处山洞里,烛火轻轻摇曳,桌案前端坐着一位白衣小孩,他面色沉静,手捧一卷书看得很认真。正是王神医。

“小孩,我来了。”一声呼唤响起,王神医抬眼向山洞口看去,魏涿湿漉漉地站在洞口,他抽了抽鼻子:“药味真重。”

“不要叫我小孩。”王神医淡淡地回道。

魏涿耸耸肩,走过去坐到王神医。王神医没有放下书,而是更专注地翻阅着。魏涿也丝毫没觉得不妥,他就静静地坐在桌边等待,这是两人的默契,王神医读书的时候魏涿绝对不会去打扰。

魏涿望着小孩专注且认真的脸孔,有些恍惚。和小孩认识也有三四年了,小孩一直没长个,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小小的,自己还嘲笑过他。魏涿边想着边往暖炉边上凑了凑,地上还有些案卷,他拿起一本慢慢翻阅着,他不是在看内容,而是在练字,手指在地上划拉着。山洞里一位练字,一位读书,奇特的温馨感。

......

初冬,一条小巷里。

“叫花子,活该冻死!”几个半大的孩子把一个瘦弱的孩子围在里面啐口水,他们得意地大笑,指着那个孩子大声叫骂。

那个瘦弱的孩子身材单薄,身上的衣服满是破洞,在寒冬里瑟瑟发抖。他无力反抗这些孩子的暴行,只是默默地蜷缩起来。

“呆子,不会说话。”

“爹妈死得早,没人教,哈哈哈哈哈。”那些半大的孩子讲着自以为是的俏皮话。

“干嘛呢?”一声大喝传来,那些孩子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墙上骑了个孩子,他长得很漂亮,杏眼薄唇,若不是衣服寒酸,谁都会以为是哪家公子哥。他咬着苹果,腿在半空晃悠着,嚣张地说道:“欺负人呢?”

“哪来的狗多管闲事?”半大孩子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走了出来,指着骑着墙的孩子骂道,他忽然说不出话了,嘴里的剧痛一下就让他涕泪横流,他想要惊叫,舌头却被硬物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仰面倒地,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起来。

孩子们皆是一惊,仔细看去发现那个孩子嘴里不知何时塞了个苹果,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痛得快要昏厥过去了。见了血这帮孩子都被吓到了,他们赶紧架起快要昏过去的孩子散去了。

骑在墙的孩子转了转手腕,从墙上跳了下来,他走到被刚才那些孩子的殴打的小孩身旁,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微微一笑:“我是魏涿,你叫什么?”

他忽然愣了一下,他以为那个孩子眼神应该是惶恐不安夹在着一些感激,但那个孩子眼神淡淡的,平静地望着魏涿,似乎刚才的暴行与他无关。

“我姓王,是个医师。”孩子轻声说道。

魏涿挠挠头,真是个怪人。“你住在哪里?要不要先住在我家里?”魏涿问道。

“不用,我有家。”孩子摇摇头。

在山里东拐西拐半天,魏涿累得气喘吁吁,但在他前面领路的孩子衣衫半点都没乱,还没到?魏涿望了下崎岖的山路直打怵。半个时辰过去了,孩子终于指着一个山洞淡淡地说道:“到了。”

山洞隐在一片垂下的藤曼里,孩子扒开藤曼走了进去,魏涿赶紧跟上,撩开藤曼的一刹那,浓重的药草味熏了魏涿一个跟头。魏涿掩住鼻子挥了两下,心下一惊,这么小个小孩不会真是医师吧?

正在他思索之间,小孩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他走到魏涿面前:“你帮了我,那我就送你个礼物。”

魏涿一愣,心说你个小屁孩能送我什么礼物,他将信将疑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有一团黑糊糊的像是泥巴一样的东西。

“这不是泥巴,这是一种能够隐藏人相貌的东西,你需要它。”小孩声音轻轻的,但语气极为笃定。

魏涿心里一震,他猛地抬头,眼神微眯,为什么这个小孩会知道自己需要隐藏相貌,难道陆叔的事......?

小孩望着魏涿,清澈的眸子里透着淡然,还有几分沧桑。魏涿也瞪着小孩,两人僵持了片刻,魏涿伸出手,从盒子里挖了一坨出来,朝脸上狠狠抹着,很快就涂满了整张脸,顿时一股清凉从脸上散发,这股清凉逐渐变得刺痛,魏涿伸手去抓,却被小孩制止了。

“别动,马上就好。”小孩说道,魏涿只好忍耐,清凉逐渐消失,小孩把一枚铜镜推到魏涿面前,魏涿一看镜子,原先漂亮的那个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色黑黢黢的丑小孩,五官也很粗糙,塌鼻大耳,只有一双杏眼和以前一样。

魏涿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喧闹:“就是这,我看见他进来的。”

“穿什么衣服记住了?”一个森冷的男声响起。

“那倒没有,不过他的脸我记得很清楚。”这个声音有点漏风,像牙齿掉了一般。

忽然藤曼被掀开,一个捂着嘴进来的孩子愤愤不平地指着小孩:“就是他。”他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的男人,魏涿一见他瞳孔骤缩,这人他见过,当时围攻陆叔的时候这人在场!

那个男人腰间缠着鞭子,一身软甲,面貌怪异,有几分像蛇。他瞳孔慢慢扫过魏涿和小孩,开口道:“哪个用苹果砸的你?”

孩子手指晃了晃,仔细盯着面色黢黑的魏涿看了半天,摇摇头:“不是他。”那个男人面色一冷,大步向前,大手径直抓在魏涿的脸上,一股怪异的吸力从他的手里爆发,魏涿的意识一下就混沌了,他隐隐察觉到体内的那股火流快要被那股吸力抽走了。

不好,他大惊,疯狂挣扎起来。男人眼睛一眯,手下用力,魏涿登时感觉颅骨要破碎,剧烈的疼痛让他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但他死死咬着牙,把所有痛呼死死压在喉咙里。”但男人不管不顾,继续手上的动作。忽然魏涿感觉背后某处穴位被点一下,快要被抽走的火流停滞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

半晌后,男人收回了手,皱了皱眉:“看来不是。”他带着孩子转身离去,临走前,捂着嘴的孩子转头不屑地说道:“长得真丑。”说罢他撩起藤曼走了出去,外面传来讪媚的声音:“大人,找到您想找的人了吗?”

“不是他,你们孙家帮我多多留心会修行的孩子,一经发现立刻通知我。”

“是,大人。”

待喧闹声远离后,魏涿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他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喃喃道:“那是什么?”他回过头去看小孩,小孩坐在桌案前,静静地望着洞口,眼神无喜也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