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隋恙东躲西藏,云魔子早已不耐,各种法术层出不穷,打的是天地变色,黑雾烈风呼啸,可那隋恙滑溜得有如泥鳅,让云魔子根本摸不到半点身形。
“老头,有本事你不要跑!”云魔子咆哮出声,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遍这句话了。没想到隋恙倒真停住了身子。还未等云魔子狂喜,隋恙已经缓缓转过了身,喃喃自语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云魔子微愣,但多年来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接下来定会不妙,他猛地振袖,抽身欲走。
隋恙卷起衣袖,露出里面一截画卷,怒喝一声:“徒儿!”云魔子眼瞳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了那画卷中磅礴的力量,就如天上的仙人莅临人间。
“弟子在。”温和的声音凭空响起,可细细去听,能听见那温和下藏着的丝丝暴戾。
那画卷猛地一抖,腾空而去,在空中展开,那画卷明明是空白的,却爆发出了无尽黑云,厚重的云只是一瞬便遮天蔽日。
“轰!”天边一声惊雷滚滚而来,天地间的真气暴动起来,云魔子看了一眼跳跃的电弧,头皮一下就炸开了,他从那微小的电弧中感受到了来自生命本源的恐惧,那是天劫的气息。
那画卷到底是什么?居然只是展开就勾来了天劫?云魔子骇然失声,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个西北四邪老大和隋恙的那个徒儿比起来,都只是乖宝宝。
“啊。”一声叹息响起,画卷猛然抖动起来,天空中青白色的电弧一下就沸腾了,一道雷霆立即劈向画卷,云魔子几乎瘫倒在地,像他这种邪修,最怕这种天地间最纯正的大劫,任何一缕都足以将他打的形神俱灭。
画卷中猛然伸出一只深沉如墨的手臂,竟然是一把抓住雷霆,轻轻松松就将其捏碎,天劫哀鸣一声,化作四溢的真气消失。随着天劫消失,一个人从画卷中起身。虽然完全不懂这个人,是如何做到从画卷这个平面上起身的,但是在云魔子看来,这个人就是轻描淡写地坐了起来。
那人悬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云魔子,他的身材并不壮硕,只能称得上修长,他的头发很长,遮盖了大部分的面容,一直垂到腰际,只留一双猩红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云魔子。滔天的魔气在他身后虬结,化作一座通天山,压得云魔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是你想杀先生?”那人轻声问道,可平淡之下的暴怒任谁都听得出来。云魔子张了张嘴,却欲哭无泪,完全不知说些什么。
“死吧。”那人轻轻挥手,随即转身朝着画卷走去,渐渐融入那空白的画面,消失不见。但那人身后凝结的魔山却是倾斜而下,朝着云魔子镇压而来。
云魔子面上也是掠过一丝狠色,他咬破舌尖,喷吐一口精血,血雾在他头顶汇作一团,骤然盛放,那居然是一朵每一瓣都晶莹剔透的血莲,将云魔子包裹在其中。云魔子尖啸一声,血莲化作模糊的光,朝着远处飞遁。
魔山至了,将血莲生生吞没,魔气浩荡,化作大江大河,层层叠叠地冲击着那一朵小巧的莲花。云魔子疯狂地惨嚎着,每一缕魔气过身,都如同刀剐。而隋恙站在远处,拂袖观望,眼神里闪烁着不清不楚的光芒。
不远处的齐叔似有所闻,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微微撇眉。
一旁的魏涿小心翼翼地撺掇着:“怎么样?前辈,您能否帮小辈这么一个小忙?”
齐叔低下头,望着魏涿,面有不耐:“什么忙?”他心里想着,这么一个小男孩,趁着自己不注意,溜进小姐的车厢,还要跟自己谈条件?等长大了还不得成一个无赖?
魏涿一下就急了,要不是看你长的敦厚老实,我会跟你商量这么久?念至如此,魏涿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齐叔的长相,真的不打眼,就是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落入人群中就会被淹没的那种,很难想象这种人居然会是一个高手。具体有多高魏涿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定很高。
“我有个朋友为了救我,而身陷重围,我想请您去帮他解围。”魏涿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那些人都不强,就和您刚才一嗓子吼走的人差不多。”
“我并不认为你的朋友如今仍然身陷重围,我想那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离开了你的朋友自然会脱困。”齐叔冷漠且平静地赘述了他的观点,魏涿一滞,他不得不承认那些黑衣人也许离开了,但是他不认为谢无就打得过裴有财。
“现在,从小姐的车上下去,我不想让小姐跟着你,然后受到牵连。”齐叔伸手拽住魏涿的衣领,他一向爱讲道理,但是碰上魏涿这种摸进小姐的车里,还敢提条件的无赖,他实在是没有好脾气。魏涿正在思考之际,体内的火龙猛地睁眼,连带着气海窍穴一同运转,试图将齐叔的手震开,魏涿一惊,暗道糟了。
齐叔的手纹丝未动,但他忽然睁大了眼,他紧紧凝视着魏涿,半晌才缓缓问道:“陆谦,是你什么人?”
魏涿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不能说,虽然说或者不说,齐叔都能轻易地碾碎自己。他只是看着齐叔,眼瞳泛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泽。
僵持半晌,齐叔沉默了,他慢慢叹口气:“走吧,我帮你一次。”他松了手,慢慢地走在前面,魏涿默默地盯着齐叔并不宽厚的背影。
“你认识陆谦叔叔?”唐小梨凑了过来,轻声说道,“陆谦叔叔是齐叔的发小,两个人情同手足。”
魏涿微怔,默默点头,然后从车上跳了下来,准备带着齐叔去救谢无就。突然他听见身后清脆的铃铛一顿乱响,回过头去,却看见唐小梨也从车上跳了下来,红色的裙角飞扬成一朵绚烂的花。
本来沉浸在回忆中的齐叔猛然回头,悚然动容:“小姐,你可不能跟着去!”
......
街道早已支离破碎,到处都是沟壑。曾经有位修行界的名人说过:“气修的对决,就是一手御剑,一手赔钱。不赔钱的,都是孽畜。”很显然,这两位都是孽......都没有把这个当回事,生死对决,一招一式都要见血致命,别的都不去想。飞剑纵横间,这条街道能碎的都早碎了。
谢无就的木剑早就断裂了,折在一边,裴有财的飞刀是特制的,不消几轮对拼,便将谢无就的木剑撕碎。
谢无就沉默的站着,他周身淌血,有几个伤口甚至很接近要害处,若不是他反应快,就要当场殒命。
“别挣扎了,你如何跟早已凝聚出神丸的我对抗?”裴有财轻松地说道,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毕竟境界的压制,是无法跨越的。筑基其实有小境界划分,分别是神丸,神宫和神海。而裴有财就处在筑基的第一个阶段的最顶峰,半只脚已经跨过神宫。
而谢无就自己连神丸都未凝结,怎么可能打得过裴有财?但谢无就沉默地望着裴有财那张可憎的脸,身体有一把火,烧的太烈。几乎要把他的骨子融掉。血液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虚像和真实叠在一起,他有些分不清了。
“弟弟。”轻轻柔柔的呼唤响起,谢无就猛地睁大眼,轻声道:“姐姐?”
“弟弟。”这次呼唤声变得很急切,“弟弟藏起来,躲起来,藏在那个坛子里面。”
谢无就听得到急切的呼唤,但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世界泛着红,和汗水混合,变得那么的光怪陆离。他迫切的想要找到姐姐,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东西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要嘶吼,想要告诉姐姐,自己即将成为一名气修,因为也许这样,姐姐就不会死。
“姐姐。”谢无就轻声说道,清泪从他的眼眶流出,顺着脸颊慢慢落下。
......
裴有财心情其实也并不好受,因为他记得谢无就。许多年前,也许也没有那么久,这个小男孩很枯瘦,但很有活力,远不像现在这般冷淡。让这个小男孩变得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原因,裴有财也大概猜得到,因为自己杀了他的姐姐。
裴有财以前是个山匪,杀人放火做的多了。几年前,他和手下们手头穷了,便和照常一样,劫掠山村,抢钱财夺女人。可也不知哪位村民触了霉头,山匪动了砍刀。
猩红色的血液滴在雪上,将雪浸透,化开,边做略带腥气的气体升入半空。也点燃了山匪的嗜血的性子。
劫财的行当就变成了屠村。
当裴有财带着人踹开一家柴门时,他看见了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孩,女孩并不大,很稚嫩,但她凝望着裴有财,凝望着那些尚还淌血的刀刃时,她一步也未退,那眼神居然刺痛了裴有财那颗冷漠无情的内心。裴有财莫名地有些愤怒,他手指轻轻一划,剑光一闪,并没有意外,女孩倒在了血泊中。
女孩身后有个大坛子,裴有财走上前,向下探视,那应该是米缸,但里面一粒米都没有,只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仰头凝望着裴有财,眼神中像是着了炭火,一眼便能感受到他几乎要将裴有财吞没的怒火,不知为何裴有财居然有些生惧。
“裴有财老大,看什么呢?”山匪们大笑着,问道。
“不,没什么。”裴有财淡淡地说道,转身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谢无就一马,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够了,累了,该走了。
于是回去后,他便金盆洗手,决心潜心修炼,做个清修。他辗转许多地方,终于来到了传闻有武气双修大机密的芦墟村,遇到了杨婶,那个长得也不讨喜,身材也很走形,但是杨婶的热心和质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于是他在这里留了下来。可一切并不如他所愿,他经常受到过往刀上舔血的日子的侵袭,那些日子有如梦魇,一直缠着他,无数死在他手下的,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曾在他的睡梦中出现。他们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望着裴有财,沉默的压力几乎要把他摧垮。裴有财几近崩溃,于是他开始酗酒,这才稍微好过一些。
而今日,他碰到了谢无就,那个当年的孩子。他知道,那些梦魇真正地找上来了。
......
谢无就看不清周围,但他感觉到自己在一个坛子里,狭小的空间里,让他呼吸极为不畅,但他的四肢百骸里都流淌着烫人的怒火。忽然他的眼前清明了,他看见了,一张精瘦的伤疤横亘了半张脸的脸。
“姐姐。”谢无就最后轻声念诵了一句,他的木剑虽然断了,但他还有一把剑。
裴有财默默地看着谢无就,他看见谢无就流泪了,他轻声说道:“该结束了。”他伸手,刀光剑影,三把飞刀化作流影刺向谢无就。
谢无就忽然动了,他伸手抓住了身后背负着的黑鞘长剑的剑柄。
“谢无就!”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急匆匆地跑来,他冲着谢无就大吼,“不要拔剑!”他虽然不清楚那把剑拔出来会怎么样,但是绝对不会是好事,因为他体验过那柄剑的剑气,封存在剑鞘中就已经那么恐怖,拔出来的话谢无就真的驾驭得住吗?
“谢无就,住手!”隋恙的大吼也从远至近,邋遢老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那柄剑你还驾驭不了!”魏涿心中一凉,果真如此。随即他迅速扭头,望向齐叔。
齐叔微微点头,身形一晃,平地起了一阵清风,他已经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在了谢无就身边,他伸手弹飞三柄飞刀,再去按谢无就的手,不知为何,他也从那柄黑鞘长剑上感受到了一点令他也毛骨悚然的气息。
忽然齐叔心底一凉,浑身起了寒毛,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此时谢无就拔剑了。
拔剑并没有那么顺畅,谢无就脖颈上都暴起了青筋,才勉强起出一寸,剑刃泛着令人胆寒的黑红色。
“啊!”谢无就嘶吼出声,他握剑的手忽然爆出鲜血,鲜血顺着剑柄,淌进剑刃,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莫名的想法,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了。
锵然声中,长剑出鞘。
一声长啸平地而起,直入天际,天地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