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

魏涿垂着头跌坐在那里，静静地想着，他试着抬起手，但他感受不到手，这具身体仿佛是别人的身体，他只是灵魂被拘在了这里。魏涿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随着轻风慢慢消散，他很快就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一个默默的看客。

他看见谢无就就躺在不远处，浑身是血，不省人事。

他看见大青牛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却生怕吹一口气将自己吹散。

他看见隋恙那个邋遢老头披头散发眼圈发红，隋恙拿着什么东西往自己嘴边凑，却发现自己的嘴唇一碰就变成了粉尘，隋恙急忙脱下衣服挡风罩住自己。

隋恙身边还有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就像仙人一样，仙风古道，袖袍飘飘，他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下魏涿，沉默地摇摇头。

魏涿明白了，自己大概是死了。随着身子的消散，魏涿的身子越来越温暖，意识却越来越昏沉，黑暗袭来，在魏涿的意识归于混沌前的一瞬间，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你要活着，至少要活到我到你身边。”这个声音平平淡淡的，就像他的主人一样，万事皆是浮云，挥袖置之。这声音魏涿很熟，这是王神医的声音。

魏涿意识骤然清醒，略略驱散黑暗，但那只是杯水车薪，无数重的黑暗正在缓慢地扑来，试图蚕食掉魏涿仅存的意识，但魏涿那点意识就像旷野里唯一的微光，摇摇欲坠，却又无比坚定地发着光。

......

沉重的喘息声响起，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只见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站在那里，他就是孙茂，先前被在场所有剑仙联袂攻击了后，若不是他身上的甲非凡品，恐怕就要直接陨身在那些攻击里了，但即便如此，他已经剩最后一口气了。

孙茂费力地扯下已经完全破碎的甲胄，其实也没扯下多少，大部分的碎片都嵌在他的身体里。孙茂盯着干枯得几乎要消散的魏涿，狂笑起来，他的声音极其悲凉，随着他的笑声，身体飙血得厉害，但他不在乎。

“我本来是翘楚，天命之年就突破至金刚境，做了小宗师，”孙茂低声讲述道，“我很自负，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书生，他只用了两剑就将我击败。那时我才明白，我不是什么翘楚，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后来听说他身陨至此，大机密流落人间，我便带着几个修为高深的同伴来了这里，暗中杀掉了孙家家主，我替代了他。”孙茂惨笑两声，身上从脸上拽下一个面具，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那张面容很年轻，也很苍白，最为怪异的是有几分像蛇。

“我不是孙茂，我叫曹莽。”他傲气地挺直了身子，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在场的剑仙皆默然，他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修行一路，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但魏涿知道他，当日就是他来到洞口亲自测验魏涿是否身怀大机密，当时似乎也是他吩咐的孙家多多留心，只是没想到他会杀掉孙家家主，自己藏了这么多年。

“没想到我栽在了一个小孩手里。但是我输了，你也没赢。”曹莽喃喃道，他从腰间掏出鞭子，猛地抖直，一声脆响撕裂寂静的夜空。曹莽面如金纸，摇摇欲坠，他对准魏涿，缓慢却坚决地挥鞭了。

这一鞭下去空气猛地扭曲，夜空闪过一丝混沌的光芒，鞭风撕裂大地，直追魏涿。挥出这一鞭后，曹莽仰面倒下，眼瞳中的神采慢慢消散了。

隋恙伸手去接那一鞭，但他的手径直从鞭影上穿了过去，曹莽的目标只有魏涿一人。

段淳眼底掠过一丝不忍，正欲出手时，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收回了手。

鞭影一瞬间就突破至了魏涿面前，带起的疾风加剧了魏涿的身体化成粉末的速度，这一击打在魏涿身上定让他身形俱灭。

“唉，麻烦死了。”一声叹息声响起，一只手猛地伸出，一下就抓住了那道鞭子，他的手掌极大，有如蒲扇一般，手掌悬在魏涿的头顶，像是遮天蔽日一般。

“魏涿，我来了。”平淡的声音响起。

王神医到了。

......

一处山林里，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扶着树干凝望天空，那边有一个巨大的阵法，红光冲天。

“齐叔，那红的是什么？”姑娘在底下催促道，杨婶靠在树旁昏迷不醒，先前高空坠落杨婶吓昏过去了。

“小姐，那是人屠阵，恐怕要出大事了。”齐叔面色凝重地讲道。

“那快回去，把他救出来。”姑娘惊叫道。

齐叔一滞，低头面色古怪地问道：“小姐，你不会......”

姑娘气得直跺脚：“想什么呢？先前在马车上本小姐就说了，要罩着他，他要是死了多折本小姐面子！”

齐叔松口气，刚想说话，只听见一声巨响，他猛地抬起头，天上多了一个气旋，凛冽的风汇聚成一团，猛地冲击在大阵上，大阵溃不成军，瞬息就被撕碎。

“那是......浩然气？”齐叔喃喃道，他低头吩咐一句，“小姐，我去看看。”说罢山林间起了一阵风，吹得姑娘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她再睁开眼时，齐叔已经不见了。

“齐叔！”姑娘气的不行，她朝着上面大喊道，“你要是不把我带过去，回京城我就把你的私房钱告诉姨！”顿时她眼睛一花，身子已经冲出了树冠，她慌忙地四处乱抓，惊声尖叫。

......

众剑仙看见一道鞭影朝着魏涿掠去，顿时所有人眼睛一花，魏涿背后突然闪耀起了一点光，光芒之中伸出一张蒲扇大的手，手掌紧紧抓着那个鞭子。只见一个僧人站在魏涿身后，他生得很怪异，面庞清秀，身材却壮硕非凡，他右手轻松地抓着鞭子，左手提着一个小孩子。月光下澈，在他的光头淌出夺目的光芒，原来刚才的光就是他头顶的反光。

“是他！”看清僧人的面容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佛门悟玄子，当今武修天下第三！他怎么会在这里？所有人都在心里惊骇地想到。

悟玄子随手一扯，就把那个鞭子扯断，他左手一松，王神医跳了下来，他面色平淡地整了整衣衫，走到了魏涿的面前细细观察，魏涿身体已经完全酥化了，风一吹就要散，想要听脉是不可能的事。饶是王神医眼神也是一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修为如此之高的人居然会把魏涿逼到如此境地。

“魏涿，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王神医淡淡地说道，他凝视着魏涿无神几近涣散的双瞳，见那双眸子还有一丝丝神采后，他微微松口气。王神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盒，将其递给悟玄子，他说道：“交给你了。”

悟玄子笑着点点头：“明白。”他掀开玉盒，抓起里面的东西，浑身肌肉隆起，猛地发力，将那个东西打进魏涿的嘴里。魏涿的毛孔顿时喷发出了极其浓烈的香气，香气太过浓郁，成了一片炽白色的光芒，魏涿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立刻有了崩溃的迹象，王神医手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屈指一弹，银针没入魏涿的一处穴位，魏涿崩溃的迹象一下就停滞了，王神医没有停手，继续弹针，足足弹了十四根才罢休。

“把那个孩子也拖过来，对他也有好处。”王神医指了指谢无就，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没觉察不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叫“孩子”。

魏涿的身子逐渐停止了颤抖，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子开始渐渐饱满。有的剑仙眼尖，一眼就看见魏涿脚边的杂草疯长。

“好强烈的生命能量。”有人暗暗心惊，投向魏涿的视线也多了些贪婪，但看到站在魏涿身旁的悟玄子又有些退缩了。

这些人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心有不甘，白跑一趟，还赔进去几件法宝。他们暗叹一声，准备催动长剑飞天时，一声森冷的声音响起。

“谁允许你们走了？”剑仙们心头一震，他们转过头，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邋遢老人双眼血红地望着自己。剑仙们暗笑道，就一个疯老头，不足为惧。

隋恙抬起手，他手中握着一杆古怪的笔，那杆笔渐渐泛起一丝丝莹润的蓝色，隋恙的袖袍顿时破碎，露出瘦弱的手臂，剑仙们看到隋恙手腕上生长着很多黑色纹路。

月色刹那间就被滚云吞没，一刹间天地亮如白昼，剑仙们疑惑地抬头看，骇然失色，只见云层间隐没的雷霆的光芒已经将黑夜照亮。天地寂静，鸦雀无声，树叶飘零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那是......天谴！”有人惊呼道，话音刚落，雷霆已至。

如同雷河倒挂，灼人眼目的雷霆从天上奔腾而下，尽数砸在溪涧山里，山峰在瞬间被夷为平地，树木在毁灭的力量下化为齑粉，这个范围还在不断的扩散，雷霆万钧，所过之处，山石草木皆是尘埃。

“杀我徒儿？”疯狂的大笑声在雷霆中骤然响起，他后半句话被轰然的雷声彻底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