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吐出鱼肚白,隐隐印着沙漠。气温从寒冷渐渐转暖。
慕容朔的军队经过一夜奔波,好容易找到绿洲,总算是逃过一劫,虚惊一场。军队们喝饱了水,经医生检查后包扎了伤口,都沉沉睡去了。
慕容朔也满脸疲倦,眼布红丝。但他并不放心,他睡不着。
为什么敌军会突然袭击而自己却没有预先料到?为什么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点燃粮仓,而自己的军队直到不可收拾的境地才发现火势?是大家军心涣散还是真的太劳累?又或者,敌军的高手逃过了守夜士兵的法眼?还有,为什么徐长卿的队伍不趁自己带兵杀出去的时候追击,而是半途就放弃了?看他昨夜分明是有备而来,怎么会有轻易放弃?如果昨夜他果真追来,自己的军队未必能胜他们……
这么多疑问团团聚集在慕容朔脑海,让他负荷过重的心收紧,喘不过气来。慕容朔紧皱双眉,薄唇抿着,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长久的休息不佳,他的脑神经实在支撑不住,抽痛起来。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按住左右太阳穴,希望可以减轻疼痛,可无济于事;越来越高的温度简直是在和他作对。
“喝口凉水吧!”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凉凉的,让慕容朔发烫的脸很舒服。
他缓缓抬起头,看见的是楼兰雪带着关心的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觉得很舒服的想法很窝囊。脸不禁更烫了。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别总皱着眉呀……哎呀,你发烧了!”楼兰雪低呼!“我去叫大夫!”
说着便要转身,却被慕容朔一下拦住。“别——”“什么?”楼兰雪瞪着眼看他。
“我说别!”慕容朔红眸一闪。楼兰雪忍不住皱眉。都病成这样了,还逞强?
“好。我不说。”边说边甩开那只手。
就在这时,许安赶了过来。
“将军,士兵们都休息了。此次战役虽苦,但伤亡不重。只是,原先的粮仓还有部分兵器、衣物等都……”
“我知道了。现在回去无非是自投罗网。看来这回要和朝廷说了。现在我们身边还有些什么?带我去检查一下。”说着,慕容朔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一瞬间,楼兰雪不得不佩服这个大将军在这样的病痛和疲劳下还能装作无事,并且如此傲然笔直地站在你面前。
但只是一秒钟,那高大的身躯,忽然倒下。
“慕容朔!”“将军——”楼兰雪和许安连忙扶住他。
“将军你怎么了!”许安大喊,满脸焦虑。
“没事——”慕容朔低声说。
“还说没事!明明是病了。发烧这么烫,又每天每日每夜地疲劳,还偏嘴硬,不让人说!”楼兰雪莫名生气。
“你……”慕容朔本想用手指着楼兰雪,无奈身体作怪,才举到一半的手耷拉下来。红眼一黑。慕容朔晕了过去。
大夫听见动静,已经赶了过来,看见将军如此,不禁大慌手脚,连忙喊人来带将军休息。许安也尾随其后,留下楼兰雪一人站在原地。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沙声。楼兰雪一袭紫衫随风飘动,和金黄色的四周对比,很好看。她眉头微皱,目光望向一行人走的方向,轻轻叹出一口气。
夜深人静,慕容朔睡在地上,加之病痛,睡得很沉。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了。他真的很累了。
恍惚间,他来到了一片竹林,铺天盖地,都是青葱欲滴的翠绿。他仿佛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人影,袅袅娜娜,使人安心而好奇。慕容朔忍不住追上去,可那道人影总隔着些距离,追不上。慕容朔一急,一个箭步冲过去,那人影在几乎抓到的一瞬间消失。忽然,慕容朔就掉到一个黑色的洞里,四周忽然风沙大作,且杀气猛烈,慕容朔神经紧绷,拿出武器便杀死一个靠近自己的黑影。在重重呼啸和黑影里,他猛地扎进一片火海里,到处是哭喊声。慕容朔感到头疼欲裂,他想咆哮,但无济于事。他在火中厮杀,自己仿佛也受了很多伤。就在他几乎要没有力气的时候,一瞬间,火不见了。慕容朔感觉很凉快,有雨水落了下来,还有脚下小溪汇流成河,冰凉凉地,滋润着他的身心。他感到很痛快,俯身大口大口喝着水。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河底有一个倒影,一抹紫色,慕容朔眼眸一个收缩,那道紫影画作一团紫嫣,呼呼地化了。慕容朔猛一回头,却不知为何,重心不稳,仰面栽下河水,“嘭——”
慕容朔一个抽搐,猛起身。原来是场梦。
满头冷汗淋漓,烧似乎退了,可头疼还在。慕容朔再厉害,也是凡夫俗子,经历了一场高烧,又噩梦不断,头疼自然还是要一段时间来修养的。
慕容朔喘着气,右手合上眼,感到更疲惫了。
“你,做噩梦了?”楼兰雪的声音轻轻响起,慕容朔猛抬头,眼里是杀气。
楼兰雪被这杀气懵住了,话到了嘴边又噎了回去。
慕容朔也自知失礼,收回了目光。静静坐起。
“想睡就再睡吧。不用顾虑我。许安太劳累,也休息了。所以我来看着你。”
“你的手臂——”慕容朔眼光躲闪。
“小伤。虽然昨晚强行驾马好像又拉动了下,但是大夫换了药,没事。不过,”她声音突然微得听不见,“汤药是没有了。”
慕容朔听见最后一句,也知道是不想他再劳累。可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了今天大家居无定所,实在是作为大将军的责任。
“此事不能全怪在你身上。那些守夜的人也有责任的。又或者,敌军暗藏高手。”楼兰雪道。
“此事不比你费心。”慕容朔皱眉,头疼又一阵袭来。他慢慢躺下来。
楼兰雪看着他,眼神忍不住显出了淡淡忧伤。
轻叹一口气,她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支笛子来,很简陋,却很别致。双手握住笛子,幸好当初伤在手臂,不然伤在手掌,连笛都不能吹了。她苦笑,缓缓吹出一首笛曲。
清幽幽的笛声传出,慕容朔一开始听见很震惊,但很快就背笛声感动,沉醉在其中。这不是一首太悲伤的曲子。有些欢快,有些忧郁,有些沧桑,听着动人。
几个休息的士兵在笛声中翻了个身,鼾声大作。在疲惫的沙漠的夜晚听这曲声,近乎一种享受。
十几年来,杀戮不断,战事不断,几乎让慕容朔忘记了歌舞升平的日子,忘了音乐艺术的美,忘了桃红柳绿,忘了小桥流水,忘了三秋桂子,七月荷花。虽然这笛曲塞外情趣很浓,但一样能感受到柔美。
不知不觉,笛曲终了。
“这是什么曲子?”
“《凉州曲》。”
慕容朔轻笑。
楼兰雪轻叹,坐倚一块大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