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偶尔有士兵走动的声音，碎碎地传出来。

慕容朔没有任何睡意，因为大战在即，明日就是决战之时了。独自站在夜的沙漠里，看着一如既往单调的沙漠，这个十几年甚至以后几千几万年都不会改变的沙漠，慕容朔有种像仰天长啸的冲动。“是时候该回去了！”这仗是必胜无疑的，这仗以后“就可以荣归故里，漫漫长漠不再锁住我的视线”，慕容朔顿时觉得这话语很熟悉。是前日里楼兰雪说的，说时表情还很难揣测，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时总让人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慕容朔下意识地回转身寻找她，却看见她正在和许安一起查看士兵的伤势，大夫跟在他们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个士兵。

慕容朔看着楼兰雪明明手上的伤没有好透，却也跟着忙里忙外的，有些无奈。她不愿意被看作是白吃白做的人。

其实，军营原先都是男人，有些军务外的事都是不被过分在意的，从没有人计较，只是按慕容朔的吩咐整洁干净些就好；然而楼兰雪来了之后，和许安提了很多士兵生活方面的建议，把男人一些粗枝大叶的地方又弥补了好多，士兵的生活更加井井有条了。

慕容朔口上不说，心里却总有些惊讶。一个女人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是没错的，但是能把军务生活安排得恰到好处，并不简单。可是，慕容朔几乎感到有些羞耻感，为什么他堂堂慕容大将军会有一种需要她在的感觉，会有一种一时间离不开她的感觉呢？

楼兰雪大概是察觉到背后炙热的目光了，直起身子，转身就看见慕容朔略带怒意的脸。她感到莫名其妙，就照样回过头去看士兵了。

慕容朔见她毫无反应的，几乎有些怒火上来了。慕容朔第一次有种憋屈的滋味，很不好受，一跨步走进了临时搭的营帐里。

楼兰雪感觉慕容朔进了营帐，出了下神，许安见楼兰雪停了动作，看了看她凝住的表情，不禁明白了七八分。“雪姑娘，若是太累了，便歇歇吧。”

楼兰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向营帐走去。昏黄的光微微透出来，使人睡眼惺忪，昏昏欲睡，看着这光，楼兰雪不自觉地想睡觉。

玉臂无力地掀起营帘，却见到令人吃惊的一幕：慕容朔坐在地上，趴在桌上打鼾。楼兰雪知道，为了战争，除了那次大病他几乎再也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甚至为了明日的最后一战，他有时一夜不合眼，制定着周密的作战计划。他知道，现在双方兵力不足，真正到了速战速决拼智拼勇的时候。明日大战在即，他终于可以微微放下心来合一合眼了。

楼兰雪的眉间很温柔，轻轻走上前，不知不觉抚上了他的红发。指肚滑过他浓密的眉毛时，喉头却仿佛堵上了一个硬块，咯咯地发着古怪的声响，克制着一种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情绪。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只要下手得快，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发现，而一代大将就会葬身在这里。但是……

正在楼兰雪将柔荑划过他脸颊时，突然慕容朔一把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楼兰雪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步，无奈那只大手却力气大得很，楼兰雪白皙的手开始漾出微微的红。

慕容朔眼里布满血丝，疑惑中带着嘲笑地望着楼兰雪。楼兰雪低下头来。

“你要干什么？”慕容朔问。

“我……我看你睡着了，我……我来看看……”

“你，是来关心我的？”慕容朔依旧坐着，仰望楼兰雪的脸。楼兰雪愈发不知把脸往哪儿转了。

慕容朔一用力，楼兰雪受不住坐倒下去，正摔在慕容朔身旁，脸遇上慕容朔的脸。

楼兰雪感到浑身发烫，自己的脸离慕容朔的脸好近好近，几乎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几乎感觉到他的唇就要印上自己的唇。

“你，会希望我来关心你么？”楼兰雪还是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

“什么意思？”慕容朔玩味地扬起眉毛。

“我替你高兴。”楼兰雪微笑。慕容朔手松开了些，似乎很想知道楼兰雪接下来要说什么。

楼兰雪坐正些，说道：“你很孤独。我不知道为什么像你这样了不起的大将军会在这片沙漠呆这么久，是你真的实力不够还是你根本不愿意打胜仗，回到朝廷？我不信你没有足以大胜的智谋，你是不愿意回去才拖了那么久吧？是皇上不重视你还是遭人**？我不知道，但我想你一定很孤独，因为你并没有真正的快乐过。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发挥过才能的人怎么可能快乐？一个一直隐藏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快乐？一个一直远离家乡独守异疆的人怎么可能快乐？”

“哼。我在这里为了国家平安而驻守边疆，也是在发挥自己的实力，怎么能说我不是真正发挥实力？如果我是不愿回到朝廷，为什么我要明日大战必胜？企图解剖我，你还没这个资格。”

“也许我真的没有这个资格。你的士兵、大夫敬畏你，又不和你一起起居，他们看见的你永远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将军；若说许安，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这里该算他最理解你了，他也一定会说你是一个孤独者。但我大多数时候无事可做，因此我有更多的时候观察你，所以我会感受到你的孤独。至于你为什么终于决定回去了，那也是因为你的孤独。因为，即使你的家乡或许有些不快乐的回忆，但你还是想找回被遗忘的过去。”

慕容朔看着楼兰雪，有些说不出来。她说对了么？他多希望能轻蔑地耻笑面前这个试图解读他的弱女子，嘲笑她得无知愚蠢和自视清高，但是，为什么他笑不出来？

“你不必惊讶我猜出你的心。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明天之后，你我或许就分道扬镳，我不会认为把看透你的心思当作什么资本去到处宣扬。我没有那么无耻。”说着，楼兰雪推开慕容朔的手，慕容朔也没有拒绝，只看着紫色的身影消失在掀起的营帘下无尽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