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泽远的面色一会儿如鲜血一样红,一会儿又比宣纸还要白,他想要追上父亲,却连站都站不稳,一下栽倒在地上,只能爬着去追越走越远的父亲,就在他跌跌撞撞地拖住裘纪渊的那一刻,却又被裘纪渊一脚踢开。裘闵氏想要上前来扶儿子,但看到夫君凌厉如锋的目光又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裘泽远摔在地上倒是让他的心神清醒了许多,不管父亲怎么踢开他,他都一次又一次死死地抱住父亲。
终于,裘纪渊怒斥一声:“裘泽远!让你舍弃那个贱人随我一起守卫祖宗基业你不肯,让你舍弃万里河山去陪着那个贱人你也不肯,你到底想怎样?”
裘泽远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裘纪渊又一脚踢开他,斥道:“我一生果断英毅,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窝囊东西?!”
辛黛懝不忍见裘泽远被如此责骂羞辱,想要上前求情却一点力道都没有,软软地跌回母亲的怀里。
辛蓝氏哭道:“孩子,你别再乱动了……”
裘纪渊看了一眼辛黛懝,低头问道:“裘泽远我问你,你是铁了心要把那个野种当作你自己的孩子了?”不等裘泽远回答他又接着说道:“好,就当他是你的孩子。若是女婴还好说,但若是男婴,他就是你的长子,自古以来立嫡立长,他便是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选,你是打算将我裘氏祖宗基业交给一个杂种吗?!”
裘泽远原本只是怕没了这个孩子,他会永远失去洢洢,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思虑良久后裘泽远答道:“父亲,我不会让这个孩子染指储位,我会把江山交给我和洢洢的亲生孩子。”
裘纪渊见儿子还没有为了这个女人糊涂到极点,想到他毕竟不是真的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更何况如今战事紧急,再僵持下去只怕贻误战机,便松了口答应儿子暂且留下那孽种的性命。
裘泽远又问及父亲对原野的态度,裘纪渊说道:“那人本就要交由你处置,你自己都不想为自己报仇,别人还管他做什么?人在城郊监狱地底的暗室关着,应该还剩一口气呢,你自己去领吧。”
裘泽远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多谢父亲!”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枫毅和黛懝。若是没有他们,我不可能轻易放过你。”
这也许是裘纪渊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感到慰藉的事了,不管日后有多少明枪暗箭对着泽远,都会有一个为他宁上刀山的兄弟挡在他面前;不管日后泽远是富是贫,是贵是贱,都会有一个为他甘下火海的女人陪在他身边……
辛黛洢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渐渐消失不见,心下一松不由滑坐在地上,昨晚辛黛懝走后不久,这处偏僻的别苑就热闹了起来,前前后后来了两拨人,一拨人说是奉童少爷之命前来保护她安全的护卫,另一拨说是奉督军之命前来叮嘱她“养病”的兵士,辛黛洢瞬时明白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已经被裘纪渊知晓,他们送来的汤药必是滑胎药无疑。幸好有童枫毅派来的人与他们周旋,否则她一个人不可能保住她的孩子……
“洢洢,是我,开门。”辛黛洢听到裘泽远的声音,悬了一整夜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裘泽远见辛黛洢原本宛若仙姿的身形如今憔如老妪,一双手像是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浸过一样冷,心如刀绞,不由将佳人轻揽入怀,自责道:“是我来晚了洢洢,让你受委屈了。”
辛黛洢有些不自在,轻轻推开了裘泽远,见裘泽远身后还有两人,顿时泪如泉涌。
“母亲!”辛黛洢飞奔过去抱住同样泪流满面的辛蓝氏,母女二人哭成一团。
等两人情绪渐渐平复后,裘泽远对辛黛洢说道:“洢洢,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会将这院内所有人都遣散,只留下你母亲和妹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辛黛洢知道裘泽远这样做一定是因为这院里有裘纪渊或是童广霆的眼线,自己怀孕的消息只怕也是他们传出去的,若是裘纪渊明的不行来暗的,随便让人在她的饮食中做些手脚就会要了她孩子的性命,更是防不胜防。想到此处,辛黛洢急忙答应下来。
裘泽远又对辛蓝氏和辛黛懝说道:“辛伯母,懝儿,我能想到真心对洢洢好,又能善待那个孩子的人只有你们了。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我不可能时时守在洢洢身边,所以你们一定要保证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日夜须臾不离。另外除了我亲自带来的食材、药材、衣衫、器件……其他人带来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让洢洢碰,如果我真的有事不能来,我会告诉那人特殊的暗语,懝儿,你一定要记得辨别这人到底是不是我派来的人。若不是,还想擅闯,那你就立即放出这种信号弹,我安排了亲信在附近驻守,他们看到信号会立即赶来救你们。”
辛黛懝握住一颗信号弹,神色凝重,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泽远哥,姐姐在我在,孩子在我在,我一定为替你守住她们,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们的机会。”
娇嫩鲜艳的粉红染上了杜鹃的发梢又缠在了锦带的衣角,这年的暑气甚是逼人,裘泽远放下手中提着的大小包裹,拭了拭鬓角的汗,踌躇着要不要进屋坐坐……
虽然已经决意留下那个孩子,但是看着辛黛洢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裘泽远还是觉得刺眼,前几次都借故放下东西就离开了,但是许久不见辛黛洢,又担心她的身体。还有懝儿,父亲自从说要让她代姐出嫁,这几个月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他们的婚事,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绝父亲,父亲本就已经极为不满,若他再在这件事上忤逆不从,他都不敢想象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裘泽远重重一叹,多思无益,该来的还是会来,总不可能逃避一辈子。
“泽远哥,你来了,东西怎么都放地上了?是太沉了吗?”裘泽远刚待敲门辛黛懝便推门出来了。
裘泽远指指她手上端着的一小盆火红锦带,笑道:“在屋里放得好好的,拿出来做什么?”
辛黛懝笑看看那一簇簇盛放的花骨朵,又看看眼前人,回道:“锦带喜光,我带她出来晒晒太阳,屋里的阳光哪里有外面的好呀?”
裘泽远拎起地上的两个冰裂纹瓷罐,辛黛懝看到之后眼睛都亮了,喜问道:“是梅姨酿的冰镇青梅汤吗?”
裘泽远见辛黛懝还像小时候一样一见到青梅汤就两眼放光,不由笑道:“你呀,一点都没变。”
辛黛懝面色一红,嗔道:“人家喜欢喝嘛。”
“知道你喜欢喝,才给你酿了这么多,不过一次不要喝太多,凉的伤胃。”
辛黛懝惊问道:“你自己酿的呀?!”
“嗯,我想着你姐姐……和你都爱喝,就跟梅姨学着酿了两罐,知道你畏热,冰镇的那罐是给你的,你姐姐有身孕不宜沾凉,温热的那罐给你姐姐。”
辛黛懝接过那罐冰镇的青梅汤,抱在怀里,即使他只是在想起姐姐的时候顺带想起她,她也觉得好满足好幸福。
裘泽远见辛黛洢的房门紧闭,问道:“你姐姐在休息吗?”
辛黛懝点点头,说道:“近日姐姐总是嗜睡,每日夜里睡五个时辰,午后也能睡上两个时辰。”
辛蓝氏听到人语声,悄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说道:“泽远来了?洢洢在午休,等她睡醒,你留下一起用晚膳吧,我现在去准备。”
裘泽远忙拦住她,劝道:“伯母不必忙了,洢洢身边不能没人,晚膳我和懝儿来准备就好。”
“这么多女人在,怎么能让你动手呢?你去休息吧。”
辛黛懝见母亲和裘泽远争执不下,忙道:“母亲,您去守着姐姐,方便她醒之后照顾她,晚膳就让我和泽远哥去做吧。”
辛蓝氏知道小女儿还是想同裘泽远多些时间相处,便不再和裘泽远争,叮嘱几句便回屋去陪辛黛洢了。
晚膳过后裘泽远给辛黛洢和辛黛懝讲了讲外面的见闻,从邺津趣事聊到蒲东奇闻,从当今风雅才子的文章聊到古时豪迈词人的巨作。没有家族负担,没有爱而不得,没有欺瞒背叛,三人就像回到幼时一样谈天说地,不知忧愁为何物。
不过没聊上一个时辰,辛黛洢就倦意缠身,裘泽远怕她累着便让她先去睡了,守着她睡去之后裘泽远也准备回府,却被辛黛懝拦了下来。
两人到辛黛懝的房间坐下后,辛黛懝说道:“泽远哥,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裘泽远见她神情凝重,不由问道:“怎么了懝儿?”
“泽远哥,八月初八眼看就要到了,你想好如何应对我们的婚事了吗?”
裘泽远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辛黛懝蹲在他面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