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张大豫问。
“怀儿心胸狭窄,手段狠毒,他不会放你离开姑臧城的。”张天锡叹声道。
张大豫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孩儿差点被父亲给骗了。”
张天锡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张大豫笑道:“父亲眼中满是对孩儿的慈爱,又岂会让孩儿步入死地,故而孩儿大胆猜测,父亲定为孩儿留了条路。”
“一条不会兄弟相残的路,对否?父亲。”在张天锡的面前,张大豫感到特别的轻松,以至于他最后的问话,竟带点戏谑的表情。
张天锡的确为张大豫留了条路,用他人生最后一点时间布了个局。
——这是一个生死局。
梁思成每天都会向他汇报张大豫的情况,这段时间张大豫从一个好色成性、胆小懦弱的纨绔子弟,一下子变成了智勇双全、仁义无双的英雄。这种突然的转变,张天锡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张天锡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他怀疑这个张大豫可能不是他的儿子,但他又不敢确定,是以他一定要张大豫回姑臧问个清楚,他要确定自己宠爱的儿子是不是还活着。
若现在的张大豫是冒充的,那他就不会让假张大豫活着离开姑臧城。然而若张大豫真是他的那个儿子,那么张大豫回姑臧就是一种冒险,依着张大怀的性格必然要置张大豫于死地。
而因为这场病,张天锡清楚自己已经慢慢失去了对姑臧城的控制权了,实际的控制权已经落到张大怀的手里,那么张大豫进姑臧就是自投罗网,再也出不去了,所以他要给张大豫留条生路。
生死局,一念生,一念死,真则生,假则死。
张天锡笑道:“好,豫儿果然思维敏捷,孤的确给你留了条生路。”
张天锡似乎有些累,喘息声稍稍有点急促,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怀儿自小聪颖,心机甚深,要让他觉得你没有威胁,只有一条路,就是让他觉得你已然必死。所以要让你置死地而后生,布局定要周密,不能有丝毫的破绽,否则必为怀儿所察。”
张天锡稍作喘息后,又道:“你接下来要做一件事。”
张大豫道:“请父亲明示。”
“弑父。”张天锡的声音非常平静。
然而这平静的声音在张大豫听来,却无异于轰天响雷,重重的击在他的心上,他整个人呆住了,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张大豫一脸错愕,难以置信的问道:“父亲……父亲是要孩儿弑父?”
张天锡微微的点点头,道:“孤之所以废你而立怀儿为世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给你一个理由,一个杀孤的理由,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相信的理由。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怀儿觉得你必死。梁思成到时会将你押入宗府大牢,这样你才能有生还的机会。”
张大豫摇头道:“不,孩儿做不到。”
“傻孩子,孤自知己身,就算你不动手,孤也活不过今日了。”张天锡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睛满含爱意,眼神温和。
“父亲……父亲勿须如此,孩儿自有办法另谋出路。”饶是张大豫心坚,此时也是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张天锡竟然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张大豫的生路,如山的父爱瞬间填满张大豫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将他融化。
他紧抓着张天锡的手,拼命的摇头,此刻的他不再是前世那个冷酷的杀手,在张天锡面前他就是个孩子。
他不想失去这份他异常珍惜的父爱。
张天锡道:“以你自己的力量根本走不出姑臧,局已经布好,别让孤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张天锡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张大豫的母亲,回过头来道:“孤能为你母亲和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张大豫道“父亲……你别逼孩儿。孩儿真的做不到。”
话毕,却见张天锡一只手按着胸口,双眼尽闭,脸色苍白,异常痛苦,张大豫顿时大骇,转身朝门外大喊道:“来人……”
话刚出口,手已被张天锡握住。
“别喊了,没人会进来,孤已下令,不管这里发生什么,只要你没出去,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张天锡虚弱的说道。
“父亲……”
“孤快不行了,你听孤把话说完。”
张大豫点点头,一阵心酸,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孤跟你说过,王者之路是用鲜血铸就的,豫儿切勿妇人之仁,就让孤来做豫儿王者路上的第一滴血。”
张大豫想开口,但张天锡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豫儿在牢中时,怀儿必会去探你虚实,
你要表现的恰到好处,不可示弱亦不可示强,弱则必被怀疑,强则必被忌惮,豫儿切记。”
张天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吸明显有些急促起来。
张大豫道:“孩儿懂了,父亲……歇会吧!”
张天锡道:“有两个人你可以信任,一个是内侍监主事梁思成,当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就是你可以离开的时候,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另一个叫常青,是宗府大牢的狱卒,你狱中时,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去办。”
张天锡似乎想一口气把所有想说的话说完。
他接着说道:“你要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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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常青的声音打断了张大豫的思绪。
望着在牢门外探头探脑,一副贼样的常青,张大豫有些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常青三十几岁左右,身材消瘦,个子不高,尖嘴猴腮,一脸猥琐的样子。一个小小的狱卒,张大豫实在没办法将他跟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王联系在一起,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常青有什么地方特别,可以让凉王如此信任。
“这两天怎么都没见到你啊?”张大豫问道。
“殿下,宗府大牢所有的狱卒都是轮值的,四休二,前两天刚好小人休息。”常青点头哈腰的说道。
虽然又是叫着殿下,又是点头哈腰,可张大豫却没有感觉到他对自己有多少敬意,不过想想也是,
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哪还能希望别人对自己多尊敬。
张大豫释然一笑,问道:“前两天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常青道:“已经通知那位叶先生了。”
张大豫坐起身,问:“先生可有回话?”
常青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张大豫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小人再想想。”常青挠挠头,凝眉思索片刻,说道:“有。”
“先生说什么了?”张大豫问。
常青道:“先生说了一个字,等。”
父亲和先生都叫自己等,可到底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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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城南,树林。
叶天行正在一条年久失修的林间小道上缓缓而行。
乌三跟在身后。
只听叶天行自言自语道:“姑臧四面只此处最为偏僻,人迹罕至,叶茂林密,若从此出,方为最佳。”
乌三在后面没听清楚,便问道:“先生,刚才说什么呢?”
叶天行笑笑道:“没什么。”
乌三没有再问,只是“咦”了一声,道:“羊将军今天怎么没来?”
一想到缠人的羊威,叶天行就满头黑线,没好气的道:“怎么,你很想他来吗?”
乌三嘿嘿的笑道:“那倒不是,只是突然没见到他,感到奇怪而已。”
此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先生,每日游山玩水,如何能救得殿下。”
叶天行又想到了那四个字: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