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四周漆黑静谧,独独可见脚下方寸之地。海桑低头,发现自己如同踩在湖面上,一圈圈荡漾开的波纹下倒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庞,清丽秀气。
“这是什么地方?”海桑困惑,她清晰地记得,桃花村外,他们受琉璃珠指引,青光一闪,再睁眼时,竟陷入了一片黑暗。
想到桃花村,心里总是腾起一股不适,无关怜悯,只是感慨世间多变。
不过,这股不适稍纵即逝,之后蔓上心头的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
“诺。”她双手括成喇叭状,向四周呼喊。她并不担心诺会抛下她,只要对方能听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定是会寻过来的。
寻、过、来。
海桑陡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她什么时候竟如此信赖他了?这种信赖不是契约般的关系,反倒更像是朋友间理所当然的情感。
原来,潜移默化间,她竟把他看得如此之重了吗?
但是她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因为面前的情况似乎更加急需她去解决。
大概是在海桑愣神间,忽然地动山摇,总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似乎要破壳而出,誓要将这黑暗撕裂。
“诺!”她唤得更急了,如今的她尚不知晓这是什么地方,如果这个暂且称之为空间的地方崩塌了,她的处境就更糟糕了。
可在这不知是何处的地方,她的法力也无处可施。
正在懊恼间,一道光亮忽然从头顶倾泻而下,柔和的光芒将她包围,渐渐平复了她心底的焦灼。那光束化身为白羽,一点一点地抚摸着她的心绪。
这是什么?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束光芒有些熟悉?
仿佛是回到了万物最初的时候,无知无畏,无喜无悲,一切都影响不到她,一切又都在影响着她。更确切的说,万物与我同在,我与万物毫不相干。
真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白光骤闪,强光下,海桑被迫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却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
她这是进入幻境了吗?
眼前草木青葱,鸟语花香,草丛深处窜出几只兔子,眨着宝石般的红眼,几个跳跃又不见了身影;鸟雀四散,或落在树枝上,或翱翔于林间。林间的飞禽走兽,欢快自由,并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人而惊慌失措。
安然祥和的景象让海桑生出一种错觉,她这是掉入哪个仙人的住所了吗?
行走了几步,又被不远处的响声所吸引。还未经过深思,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先迈了出去。
几个拐弯,隐在丛林深处的景象渐渐在眼前浮现,视线前方横隔着一个硕大的瀑布,水流倾泻,从高处哗哗落下,在水面上砸出巨大的水花。
此刻,海桑觉得这水花的声响才是如雷贯耳。
很快,海桑便被瀑布前的溪石所吸引。溪石上卧着一只梅花鹿,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眸不期然而然地撞进海桑的视线。
她一怔,这竟是一只白鹿!
它的眼神非常柔和,并没有因为外人的入侵而心生警惕。通体雪白,额间有一块黑色的斑纹,舒张的形状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黑白相间,虽然有些突兀,却显得它更加的高贵独特。
白鹿扬起头,美丽的犄角也随之一动,直指云霄。
被它盯着,似乎是受到了一股魔力的吸引,海桑不自觉地想它迈出步子。
一步,两步……
近了,更近了……
随着距离的缩短,白鹿就一直地盯着她,幽深的眼眸,高贵温柔。
“白鹿!”
距离白鹿几步远处,一阵呼唤打断了她的前行。
听到呼唤,那只白鹿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动了动耳朵,忽然从溪石上站了起来。一阵白影晃过,白鹿便经过海桑向身后的人奔了过去。
海桑疑惑地转过身去。
原来这个地方还是有人的呀!
这个念头刚闪过,海桑就被眼前的女子的模样所震惊了。
目及之处,是一个白衣女子,白色的衣裙并没有遮挡住她的双臂,此刻,她低着头,正逗弄着身边有意讨好的白鹿。只是这些都不及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来的令她震惊。
阳光下,白色的发丝折射出淡银色的光泽,并不刺眼,反而非常柔和,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色彩,淡淡的,很舒适。
女子似乎很专注于白鹿,尽管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也并未停下看她一眼。
海桑压下心中的震惊,开口道:“你……”
话刚一出口,那名女子便抬起头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又是一道强光闪过,视线模糊,女子的身形连同周围的精致都晕化成一团团色彩,瞬间消失在眼前。
“桑桑,桑桑。”
海桑睁开眼,强烈的光线刺激又逼迫她眯了眯眼睛。还不等她完全适应光线,一边的身影已经凑了过来。
“桑桑,你终于醒过来了。”
诺呼了一口气,眉间还挂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温润淡雅,面容俊朗,还是那熟悉的模样。
海桑视线落在他的身后,黑色暗沉的木质门板清冷地竖在他身后,随着一阵阵的颠簸,她环顾四周,封闭的空间,窗户大开,和煦的阳光将车厢内都照得通亮。
“现在是什么情况?”海桑发问。
诺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凌空变幻出一枚镜子,海桑凑过身去,镜子中倒映出一个平凡的女孩,衣衫褴褛,发丝凌乱,唯有那一双黑色的眼瞳,还残留着不谙世事的神情。
期间,诺说道:“正如你现在所看到的,你附身在了这个女孩的身上,我们刚到的时候,这具身体正巧被人救下,之前你并未苏醒,我不得已隐身。”
海桑困惑:“那你为什么要隐身啊?”不隐身她就不会被人带走了。
诺神情讶然:“你还没查看本身的记忆吗?”
海桑先是一愣,接着女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女孩名唤弥月,是个典型的东方女孩,黑眼黑眸,这一点海桑从镜子里就已经看到了。弥月出身商贾之户,其父常年与西方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次随父出行,遭遇贼寇,因为父亲的拼死保护,一行人只剩下了她一人活着。
此时的西方,东方人并不多,只有寥寥的几个商人罢了,寻常百姓中更是少见。因为外貌与这边的人差异太大,多次被人拒之门外。
人总是惯于排斥异类。
踽踽独行于荒芜小道上,饿晕后被路过的善良人家所救。
这就是弥月的经历吧!
海桑忍不住有些怅然若失。
“你放心,我会在暗地里保护好你的。”见她这副颓然的模样,以为她在担心接下来的事情,诺不忍心宽慰道。
海桑叹了口气,道:“刚做习惯仙人,现在又没了法力,真是愁啊!”
诺笑而不语,默默道,没了法力他才放心呢!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声响:“姑娘,是你醒了吗?”
颠簸停止,车厢外先是传来叩门板的声音,接踵而至的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
海桑和诺对视了一眼。
门板大开,一名妇人正站在马车外。妇人见马车内的女孩正襟危坐,面上除了一丝疑惑,竟没有一点慌张,她不由一怔,心道,好镇定的小姑娘啊!
妇人到底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很快便回过神来,她露出一抹温柔慈祥的笑容,将手中的水壶递到她面前道:“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话落,一阵“咕咕”的叫声在两人间传开,海桑面色一赧,红着脸不好意思道:“那个,饿了我。”
她说的话并不标准,还带着浓浓的口音,但妇人却是听懂了。
妇人笑了笑,转身拿出一个包裹,掏出一个面包给她。
海桑欢喜地接过,这种面包她吃过,在还是贝娅特丽的时候,波尔蒂纳里家的早餐餐桌上边常备这种面包,里面也常常会混着一些蜂蜜、豆沙、杏仁或者其它什么陷,因为形似牛角,所以又叫牛角面包。
当贝娅特丽的时候,她就喜欢上这种面包了,咬下去松松软软甜甜蜜蜜的,只是为了不露出破绽,她便鲜少吃牛角面包。现在回想起来,竟还有些怀念那份口感了。
不及多想,海桑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牛角面包送入口中,一咬,她的面部便抽筋了。
这是面包吗?这么和她记忆中的口感不一样呢?硬邦邦的像块石头一样,快要把她的牙齿崩坏了。
见她面露异样,妇人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歉意道:“我忘了你们东方人是吃不惯面包的,可我这里只有这个可以吃了。”
海桑连忙摆手,指着面包道:“不是,这个,硬,和以前,不一样。”
不是,这个面包太硬了,和我以前吃的不一样。
弥月也是近几年开始跟着父亲接触西方人的,他们的话她说的并不是很流利,急切下只能吐出几个字。
妇人了然,解释道:“这个面包我放了一天,刚出炉的时候是软的。”
海桑点点头,“哦”了一声,低头默默地啃起了面包。
妇人笑了笑,坐回之前的位置上,又赶起了马车。海桑也不再说话,一路上,安静无话,只有轱辘滚动和马匹喷气的声音交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