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远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嘻笑声,海桑从床上爬起,走到窗边,窗外正对着一条溪流,几位穿着朴素的少妇正有说有笑地洗着衣服。
“林嫂,大家都挺欢乐的,你唱首歌听听吧!”一名包着灰色头巾的少妇建议道。
一旁的妇人笑嘻嘻道:“晓环姐,你不就是自己想听吗,还把我们给搬上来。”
灰色头巾的少妇微红了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槌打着衣服。“呸,我才不信你们不想听呢!”
话音一落,周边的少妇都哄笑成一团。
其中一个相貌娇好的少妇微微一笑,清亮的歌声自嗓间倾泻而出。
婉转的歌声悠悠扬扬,欢脱处,花鸟皆悦;哀恸处,草木含悲。众人皆沉醉在她美妙的歌声当中。
歌声止,余音缭绕,就连海桑也久久不能回神。
她偏头同一旁躺在塌上看书的诺道,语气里透着对女子的欣赏。“这人间的歌声也不比司音所奏的仙乐差嘛!”
诺目光不移,翻了一页书页,也不回话。
真是无趣!海桑嘟囔了一声,视线转向窗外,女子脸上的欢笑还未散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她们的影响,海桑冲着窗外的女子们大喊:“林嫂,你的歌声真好听。”
林嫂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身后会有人。
“那是,在我们桃花村,林嫂的嗓音可是出了名的好的!”灰色头巾的少妇面上洋溢着骄傲,仿佛刚刚唱歌的那人是自己。
林嫂停下手中的活,礼貌性地冲海桑笑了笑:“姑娘看着面生,想必是桃花村外的人吧!”
海桑点点头:“我与我哥在这附近迷了路,是荣大哥好心收留我们的。”
“那就难怪了。其实在这村里,我的嗓音不是绝顶好的。”
“还有人唱的比林嫂还好?”海桑讶然,她这样的歌声就是放在天界也是佼佼的了,在这人间竟还有唱的比她好的,实在想不到这个方圆不足五里的村子里竟是这样的卧虎藏龙。
林嫂轻笑,声音飘渺,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们祖先一直崇尚歌唱,村子里每隔三年便会举办一次比赛,三年前我拼尽全力也不过得了第二,那夺得头魁的才叫妙呢!全场没有不为之震惊的。”
“那得头魁的是谁?”海桑实在好奇,林嫂的歌声已经足够让她沉醉,能得她如此高的评价,歌声定是不俗,她倒真想见见此人。
“林嫂,你说的可是那人。”一旁一名少妇插了进来,只是语气有些凝重。
林嫂点点头,轻叹一口气,朝海桑道:“要是你们早几年到,定是能亲耳一闻的,可如今,倒是惋惜了!”
“怎么个惋惜法?”
林嫂却是不再言语了,埋头干起了手中的活。
“林嫂……”海桑还想再问些什么,倒不是她八卦,只是她素来敬重有才能的人,不然她刚刚也不会随便搭话林嫂了。
她话还未说完,却被一旁的少妇打断了话。少妇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这人怎么非要问到底?这人还能怎么惋惜?可不就是入土了嘛!”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海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不然她铁定是不会乱问的。林嫂定是把那人当知音来看的吧!当初钟子期身死,伯牙破琴绝弦,林嫂虽没有做到这一步,但心未必就不哀痛。
“林嫂,真对不起。”
林嫂将洗净的衣服都收进木盆里,临走前,嘴角扯出一抹善意的笑容:“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并没有什么,真正痛苦的应该是荣臻才对,你既是他的朋友,不妨宽劝他几句。”
说完,徒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海桑静静沉思,依照她的话,似乎荣臻才是那个最痛苦的人,脑海里清晰地飘过之前的那些字片,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她以为是写给情人的,现在看来,应该是写给亡妻的。
午膳期间,海桑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地朝荣臻望去,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息,看的荣臻更是一头雾水,险些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过错。
“海桑姑娘,是不是这饭菜不合你的口味?”荣臻小心翼翼道。
海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听到荣臻的话,一旁的诺悄悄地放下手中的碗,手肘抵了一下海桑,海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又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语气温和道:“妹妹大概是累了,等吃完饭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海桑瞥了一眼对面的荣臻,连忙端起碗筷,点头道:“是啊,是有些累了。”
“原来是这样。”
海桑呵呵地笑了几声,随手扒了几口饭。
“下次不要在这样盯着别人看了。”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温和清冽的男声,她抬头看了一眼桌面,荣臻正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不要看了,是我,诺。”
海桑猛然顿悟,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吃着饭的诺,假意扒拉着饭食,低头掩盖住面上的情绪,心里暗暗同他辩驳:“我哪有盯着他看啊!”
“你要没盯着他看怎么会被人发现?”
“我,我那是奇怪嘛!”海桑弱了声音,其实她也只是盯了那么一小会儿。
那边似乎不信:“一个男人能有什么奇怪的!”
“我只是奇怪,之前在林中时,我明明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点点琉璃珠的气息,可是现在我手上的琉璃珠却没有反应了。”海桑隐在碗后的眉忍不住微微皱起。
那边沉疑了片刻,似乎也想不通事情的原委,叹息道:“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
海桑有些失落,还以为说出来后,他能想到什么好的方法,可眼下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
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脑海滋生,她忍不住问诺:“对了,诺,要是你所爱的人离你而去,你会怎么办?”
诺执箸的手微微一顿,片刻,才缓缓道:“那我必定成为一个无心之人。”
“为何?”
“心既已随她而去,又哪来的心呢?”
不知为何,海桑听了,心里竟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以她的认知,诺似乎真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知谁有这样的荣幸,能得君一顾。
夜,月明星稀,灯火寂寥,桃花村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柴门犬吠,清晰可闻。
村内唯一的溪水边,伫立着一个白色身影,身姿迤逦,黑色的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清澈的溪水面上倒影出月亮的轮廓,弯弯的。
一行清泪落下,砸在水面上。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时古难全……此事古难全。”
破碎的歌声在溪水边清扬传开,不甚清晰,如同微风过后草木呜咽,片刻后,似乎又变成了轻笑,若痛若痴人总笑。
忽然,一朵乌云遮住了明月,待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向那片安宁的土地。
草木依旧,溪水依旧,唯不见那抹白色,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此刻,荣臻的床边正坐着一名女子,面容清丽姣好,乌黑的头发披于身后,一袭白裙拖在地上。她看着熟睡中的他,含情脉脉,几乎要掐出水来。她缓缓地抚上男子的面颊,泪眼婆娑,口中轻轻呢喃:“相公,我回来了。”
是谁,在她的灵堂独守了十日十夜,轻声呢喃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她;是谁,几乎抛却一切,只为生死相依;是谁,放不下执念,在佛前苦苦哀求再度相见。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