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赵元俨的院子,她寻了个隐蔽之地。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戒指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线。她伸手搓了搓戒指上的白玉,白玉生烟,片刻便现出一个清晰的脸庞。
北烨道人脸上划过一丝疑惑:“丫头?”
“师父,是我。”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海桑扯了扯脸皮,差点忘了这已经不是原来那张脸了:“此时说来话长,我现在在时空石轮内,这副身子不是我的。”
北烨道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在时空石轮里,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倒是个安全的地方,为师我也放心了。”
海桑点点头,似是想到什么,道:“师父,豆豆现在如何了?”
他轻轻摇头:“还不知她的近况,只听说她被关在天牢里,为师正打算去探一探。”
“那就劳烦师父了。”九重天阙的天牢戒备深严,不是一般的人能够闯进去的,凶险可想而知。不过师父的术法她是放心的,想来因该没有什么问题,眼下的问题就是赵元俨了。
“师父,我在这边遇到一个凡人,他染了瘟疫,师父你有什么办法救他?”
北烨道人沉了脸色:“丫头,凡人自有自的命数,是不可以随意更改的,仙人更是无法插足他们的命运的。你这忙,为师可没法帮!”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总归有些不甘心罢了。
“师父,我知道了。”
海桑看了一眼赵元俨的方向,她如今的身份是林月彤,林月彤不过是个凡人,如果她以凡人之力救回他,是不是不算违反天规。
赵元俨患上瘟疫的事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整个边城的百姓都变得慌乱起来。之前一直是赵元俨负责安抚民心的,他与曹王一直是边城百姓的希冀,赵元俨患病就如同一个重磅砸击在人群中。此刻,县令府大门外聚集了一大群人,曹王正在府邸前安抚他们。
“大家听本王说,此次瘟疫来势汹汹,朝廷派我们前来就是为了帮助大家共度难关。本王一定会治好你们,请相信本王。”
一语而下,如同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
“从你们过来也不少日子了,可是每天城里还是有那么多人死去,你们找到解决方法了吗?对,你们是贵胄,不担心,我们平民百姓却天天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
“现在连荣王都倒下了,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们?我们的命也是命,我们也不想死啊!”
“曹王,求您开开门,把我们放出去吧!我们不想等死!”
“是啊!当初是信你们才同意关城门的,既然你们解决不了,就打开城门让我们出去吧!”
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跳出来,指着他一脸不信任道:“你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叫我们如何相信你!”
声音虽不大,却还是落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众人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上头的男人。曹王身姿挺拔地站着,面色沉重,不知什么时候捏紧了拳头。
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他内心已是备受煎熬。那人的一句话,更是将这份煎熬推向了极致。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不知道这样坚持下去有没有意义。
他之所以苦苦撑着,不过是因为他最疼爱的弟弟放弃了治疗的机会,近乎哀求着他不要放弃面前的这群百姓。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身后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声音。
“就凭他和你们一样,他的弟弟正忍受着瘟疫之苦!”
曹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众人循声望去,见从大门后走出一个身姿迤逦的女人来。
海桑锐利的视线扫过人群,脊背直挺,继续道:“荣王也是人,之前他穿梭在病人中,得了瘟疫再正常不过。可是他却将自己锁在屋内不肯接受治疗,为的就是能多腾出一些时间和药材来救助他人。你们在指责曹王的时候可想过曹王的心思?”
一旁的徐大夫连忙出来指证:“没错,我们百般苦求,荣王硬是不肯接受治疗。老夫生平从未见过这么为百姓着想的官啊!”
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似乎有些动摇。之前那个男人又道:“你是谁?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海桑开口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荣王的王妃!”
趁众人有些动摇,海桑趁热打铁道:“我身从医家,家父医术冠绝汴京,我以荣王妃的身份向你们保证,不出三日,我一定会治好大家!”
“本王也以人格担保。”曹王坚定地站在她身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了海桑和曹王的强烈担保,有人下定决心道:“那我就再信你们一回。”一有人开头,其他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应和。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带众人散去后,海桑轻呼了一口气。抬头却瞥见曹王正一脸怀疑地看着她。“曹王,你还有何事?”
“本王怎么没听说林福会医术?”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曹王不必计较太多。”
曹王点点头,似是赞许,嘴角蠕动,轻语:“你或许和本王之前想的不一样。”
海桑听不太清,以为是在和她说话,惯性地问了他一句:“王爷,你刚刚说什么?”
“本王的意思是,三日之期,你可是有把握?”
海桑面色立刻阴沉下来:“并无。为今之计,还是要先看看病人再说。”
曹王神色凝重,道:“也好,不妨先去西区瞧瞧。八弟也是在那一次染上疫病的。”
二人一路赶到西区的病房,还未进门就已经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病房是个四面围墙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简易的木板床,床上躺着形形色色的病人,都是发丝凌乱、形容枯槁,身上红斑遍布。还有几人仅仅吊着一口气,看到来人蠕蠕嘴想说话,却终究吐不出一个字来。更多的人只是睁着眼睛直视上空,乌沉沉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妇人见到他们,手里抱着一团物什,扑倒海桑脚下,抬起头,眼中噙满晶光:“夫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的团子吧!他已经发了整整一天的烧了,我怕他快不行了。”
在场的几名妇人,皆是不忍地偏转过头。
海桑扶起妇人,看了一眼她怀中裹布里的孩子。孩子瘦瘦小小的,不过足月,本该是肆意哭闹的时刻,此刻却面色潮红,闭着眼睛,不哭不闹地裹在妇人的怀里,原本娇嫩的皮肤上都是可怖的斑痕。
海桑眼眶有些酸涩,这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他的人生还没开始,现在却在承受着连大人也难以承受的苦痛。
她接过孩子,抱他到一旁的大夫身边,目光充满希冀。
大夫一脸为难:“夫人,这孩子实在太小了……”
海桑将目光投到其他几位大夫身上,他们皆是一脸无奈地摇头叹息。
眼见妇人就要哀嚎出来,海桑强忍着酸意,拍拍她,似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我一定能帮你救回他。”
曹王垂下眼眸,默默踱步到病患群中。
海桑生在九重天阙,何曾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凡人太过脆弱,佛曰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圭、求不得。以前听生死佛说起的时候,她尚不能全部理解,如今碰到,竟真无法释怀。她不是冷情冷血之人,她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他们死去。
她有仙根,可以不受瘟疫的进犯。想到这,她咬破食指,一滴鲜红的血珠冒出来,指尖抹过孩子的额头,在他额头留下一串的血痕。
“王妃,您这是在做什么?”一旁的侍卫困惑。
海桑随口扯道:“这是血符,可以除去孩子身上的晦气。”她不知道她的血有没有用,可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她将孩子交还给妇人,妇人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低喃:“团子,我们有救了,你要乖哦!”
一旁的大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凑到海桑身边小声道:“我先开个药方,只是孩子太小,能不能管用就……”他欲言又止,海桑心下已是明了。
她对大夫感激道:“我替他们母子先谢过你了。”
大夫摇晃着脑袋走开,写了个方子让人去熬。
静下心来,那日奇怪地感觉又涌上心头,且比之之前要愈发强烈。她甩甩头,不做细想,只当是自己心绪不宁。
趁着空隙,海桑蹲到曹王身边,问道:“你每天都会在这里巡查吗?”
曹王小心翼翼地扶起病人,将药碗递到他嘴边。“西区一直是本王负责的,本王有空就会过来,偶尔七弟也会替本王来巡视一番。”
“那你这么久,可是有感觉不舒服?”
喂药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那语气似乎也甚是疑惑。
海桑将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琉璃珠上。红色琉璃珠是天界的圣物,难怪他没有事?那孩子若是没有患病,这琉璃珠倒还有些作用。
海桑不自觉地看向妇人怀中的孩子,心头悲凉地说不出话来。正要收回视线,却被门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