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淑女课程的束缚，海桑的生活变得非常惬意，似乎是满意于她昨晚的表现吧，总之今日并没有为难于她。

于是，她一大早就冲进恩佐的房间，将蒙在被窝里的他硬是拽了出来。终日呆在家里，不是上课就是睡觉，她都觉得身上要发霉了。鉴于他脸上的淤青还未退去，两人只好在离家不远的小巷里闲逛。

佛罗伦萨的小巷别有一股风味。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上，小路狭窄，一旁的山壁长满了浓密的藤蔓，郁郁葱葱。透过藤蔓，稀稀落落地探出几只枝桠，上面长着几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在一片绿色中显得尤为清晰，赋予小巷蓬勃生机。宁静，优雅，或许都不足以形容它的美。

海桑走在这人烟稀少的小巷，踩着那一块块脚掌大的青石，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宁静的小巷内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小巷深处缓缓驶出一辆马车，马车虽算轻简，但细看之下便可发现即使是马鞍，也是绣着精贵图纹的。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他们靠近。待看清马车上的图纹，恩佐立马变了脸色。他扯了扯海桑的衣袖，面色沉着，只是紧蹙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贝娅特丽，我们赶紧回去。”

见恩佐一直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马车，循着视线望去，她心下了然，马车上的图案，正是波尔蒂纳里家族独有的印记！

除了正式场合，马里诺夫人向来不喜欢在马车上印着这样的图案。不用多说，这辆马车定是属于那位波尔蒂纳里家真正的主人的！

想到那日恩佐打架的事情，海桑不免有些紧张，上前握住他的手，宽慰道：“不要担心，我们一家人都在。”

恩佐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对！我们一家人都在。”

马车虽然慢悠悠的，但速度到底是比人快些。回到家中的时候，整个大厅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明明风和日丽，却让人感觉坠入了冰窟。

马里诺夫人和那个男人分别坐在对立面，即使是多年的夫妻，即使育有三子，即使许久未见，两人的眼中全然不见缱绻，只有陌然。

最后，马里诺夫人还是忍不住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你说的事情我不会同意。”

男人并不着急，姿态优雅地从仆人手中端过一杯咖啡。

“你先别急，阿尔贝蒂执行官有学识，有智慧，又是贵族阶级，贝娅特丽跟了他是绝对不会吃苦的。”

海桑心里“咯噔”了一声，这个贝娅特丽多年未见的父亲什么时候对她的婚姻这么关心了。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更甚的，她似乎感觉到贝娅特丽对她的父亲有些抗拒。

马里诺夫人哼哧了一声。“你不过是为了从阿尔贝蒂执行官那里拿到什么好处吧？拿自己的女儿做交易，你会受到上帝的惩罚的。”

男人有些恼怒，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冷冷笑道：“女士，那达尼尔伯爵呢？这事我可是听说了，你不也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吗？”

“那不一样，他们互相喜欢，同你比较，我至少给她找了一个年轻英俊的丈夫，而不是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

“是啊，你所谓的年轻英俊的丈夫不过是个花名在外的花花公子。”男人嗤之以鼻，借着竟好不羞耻地搬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贝娅特丽的生身父亲，我有权利决定她该许什么样的人家。”

语气如此理所当然，全然没有细想自己是否尽到了作为一名父亲的责任。

听到这样无耻的话，马里诺气笑了，辩驳道：“波尔蒂纳里先生，我似乎该提醒你一句，我也是贝娅特丽的母亲，而且，比起你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我似乎更有权力去决定她的人生。”

“你是想否认我作为孩子父亲的身份吗？”

海桑有些好笑，到该利用的时候了，才想起自己父亲的身份。心底深处，有一股浓浓的悲哀渐渐晕开。

马里诺夫人挥了挥手，在仆人耳边叮嘱了几句，不一会儿，那名仆人就端上来一个盘子，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看起来像是小孩的东西。

她指着盘子上的物件，道：“你能从里面说出这些物品的故事吗？”

男人盯着盘子，面色有些发青。

马里诺夫人起身从盘子上拾起一样样物品，在男人面前展示：“这张纸上的文字是罗塞拉六岁时写的，为了练好这字，她足足写了一个月才练好这么一张；这个面具是贝娅特丽托弗朗切斯克从威尼斯带回来的，因为被我责骂玩物丧志，忍痛送给了玩伴……这些都是孩子们的人生，在他们的记忆里，你参与过多少，你连这些东西是谁的都分不清吧！不是我们在否认你父亲的身份，是你一直在抛弃这个身份！”

她顿了一下，吩咐仆人将盘子端了下去，优雅地笑道：“波尔蒂纳里先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名义上的女儿贝娅特丽十五天后就要和达尼尔伯爵举行婚礼了，如果有空，你可以来参加。”

“你！”男人指着马里诺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怒气冲冲地离去，经过海桑他们时，也只是匆匆一瞥。那眼神里，没有柔情，只有惋惜。事已成定局，他就算再疯狂，也不敢得罪达尼尔伯爵。

那颓败离去的身影和高扬着头颅的马里诺夫人形成强烈的反差。

之前听到马里诺夫人的宣告，海桑当场愣住，她以为她到了一个比较开朗的国家，可其实，这里的女人，命运也不能自主。

她看向马里诺夫人，这场战役，她是赢了，可海桑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她了。一个热爱孩子却又控制她婚姻的母亲！

马里诺夫人看到站在仆人身后的海桑和恩佐，微微一愣，终不再藏眼里的疲惫，又一次如上帝般宣判道：“贝娅特丽，你今日好好打扮一下，过段时间达尼尔伯爵会过来同你一同去赏花。”

“是的，母亲。”海桑以标准的淑女礼仪回应道。

马里诺夫人点点头，若有深思地看了她一眼，终架不住疲惫离去。

直到马里诺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恩佐拍了拍海桑的肩膀，问道：“姐姐不喜欢达尼尔伯爵！”语气里透着肯定。

海桑惯性地揉了揉他的秀发，不在意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先回房休息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母亲是爱你的？”恩佐不依不饶道。

“恩佐，我知道的。”

“不，我的意思是，相比之下，达尼尔伯爵定是比阿尔贝蒂执行官要好千百倍的。”恩佐眼神真恳，一时让海桑有些发愣。“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也许是不会有这场婚姻的。”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点醒了海桑。是啊！这个婚约出现的时间太凑巧了，如果不是巧合，很有可能是马里诺夫人得知了男人的意图，才会想尽办法赶在他面前的。

只是，无论如何，贝娅特丽都将成为不自主婚姻的牺牲品。她的婚约，就如同橱窗里的面包，明码标价。

海桑叹了口气，捂上胸口，沉重道：“恩佐，我知道了。”

人生本就有很多无奈，既然贝娅特丽选择了谅解，她也实在没有理由继续纠结着。或许于她而言，这一生，有着爱自己的家人已经足矣，不需要再去计较别的人和事。

贝娅特丽，你真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