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沈云清命垂一线之事,有太多蹊跷之处。
比如,沈云清嫁过去的这些日子,徐府的那些妾氏表面上都算本分老实,为何突然挑事;比如,沈云清分明是沈府送出去联姻的棋子,价值未尽,为何父亲和唐景焕等人会不顾她的死活;比如,宫院深深,为何皇后能那么快就知道沈云清出事,又从何知道一定需要那株半日寒花来续命!
心静了,脑子自然清醒了。
我推开景泽,缓缓抬眼看他。我不信,今日的事,他什么也不知晓。
他一向懂我,自然该知晓我需要他的答复。
他叹了口气,重新握住我的手,“云梨,她是你的二姐,你关心的人,我也会多加留意。六皇弟和毓贵妃安插了人手在母后宫中和我的府邸,我们自然也安插了人在他们身边。”
如此便说的通,皇后派知香等我,并送我半日寒花去救沈云清的命。
“你该知晓,徐大人原配夫人的死不是意外,你可知晓,他的原配夫人是被他亲自送入青楼被人活活折磨而死的?那是他惯有的癖好,你的二姐已经实属幸运。”
我惊愕不已,“衣冠禽兽”远不能形容徐大人的荒唐!沈云清留在那里,哪里还有命活?!
“云梨,云梨!”
他焦灼地自我身后紧紧抱着我,阻拦我冲回徐府。
“你二姐如今有孕在身,毓贵妃看在那是她弟弟的嫡子的份上定会敲打徐大人一番。有那孩子在,你二姐不会有事的!”
“有孩子在就不会有事?!”我苦笑道,“等十月之期一过,她可还有命活?”
我奋力地挣开他,却是徒劳。
“你想帮她离开,你可问问她愿不愿意?就算你能帮她离开,徐大人和沈相可会放过她?她又能躲得了几时?如今我们在一起,六皇弟和毓贵妃都已知晓,你若是硬要掺和到徐府的家事中,他们又如何能放过你?”他见我已不挣扎,还是后怕地紧了紧环抱着我的双臂,痛苦道:“云梨,你可知,诗会那日你被六皇弟所伤,我有多心疼!你不肯告诉我,就以为我什么也不知么!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不要——”
眼泪从我眼中滑落,一颗,两颗……悉数落在他的手背。
我原来,这么无能……
“云梨,别哭。”他将我的身子转过来面向他,大掌抚过我的面庞,叹道:“明日我想办法安排一位可靠的嬷嬷去伺候她,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是了,沈云清好不容易从一个庶出的女子成为正妻,她如今还有了孩子,她不会愿意离开徐府的,否则,她不会求我将王嬷嬷打发掉,她受了徐大人的凌虐却甘愿忍气吞声。
我清楚父亲和唐景焕能布下多么细密的网,他们既然能将守族的人抓住,就一定能抓住逃掉的沈云清。
我疲惫地点点头,任由他重新将我揽入他的怀里。
我的耳朵紧紧贴着他的心口,将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我该庆幸,这世间有这样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这般疼惜我。爱屋及乌,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了。
“安排嬷嬷去伺候她,会不会让你为难?”我伸手环抱着他的腰身,深深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
互相安插自己的人手在对方身边,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李氏春风得意那几年,安插了几个丫鬟在我身边一样。
我担心景泽如此帮我,会让他给他添麻烦。他同唐景焕的较量始终如火如荼,我不能拖累他。
“无碍。沈云清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派一位嬷嬷照顾她,不会有人注意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脊背,宽慰道。
“那半日寒花整个大月就那么两株,皇后娘娘竟然半分犹豫都没有就给了我,我实在是——”我心中实在是有些难安。
他的低笑在我耳侧荡漾,“母后喜爱你,早将你当作——”
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早就烧了起来。
他垂眸含笑看着我,“云梨,我眼里,我心里,世间唯有你。”
我点点头,重新将身子融进他的怀抱。我的世界,何尝不是唯有他。
江氏与我,不过是互相利用;沈云清与我,非仇非敌。
我答应救沈云清,是因为我恨沈府的冷漠,恨父亲的自私;我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和无助;虽同为沈府的女儿,我和她都不受父亲和祖母的喜爱。多少有些同病相怜,若我不救她,我又与父亲他们何异!
“可是,那半日寒花实在珍贵,皇后娘娘就这么给了我,魏府的人可会甘心?”虽然我一向认为,人命大于天,再贵重的药材能救人一命才有它的价值。然而,魏府珍藏半日寒花多年,实属府上的最贵重的宝贝。
“当年图然老大君与大月休战,两国互送休战信物,图然送了两株半日寒花,父皇赏赐给魏府一株。如今图然新君趁父皇寿辰之际来大月,信使来报,说此次图然新君带来的寿辰礼物便是半日寒花。”景泽温言道,“有两株呢。”
他虽是安慰我,可我明白,就算图然大君赠与大月十株半日寒花,皇上不开口,魏府也无法向皇上再讨要一株。
我到底是欠了皇后的人情,自然也是景泽的人情。
回到府中已是露水深重的后半夜。
我草草洗漱一番就和衣躺下。迷迷糊糊睡的不踏实,似梦非梦,满目的猩红,遍地的尸体——
“呼——”我猛然惊醒。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片,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拥被起身,我揉了揉散乱的长发,额角隐隐作痛,也不知是否是昨日淋了雨的缘故。余光瞥见桌上的茶杯,顿时觉得有些口渴,遂翻身下床倒了一杯水润喉。
门外有浅浅窸窣声。
看天色,现在还不到丫鬟们起床的时候。
我摸索着移到门边,轻手轻脚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隙,恰好瞧见丽姨端着一盆水匆匆进了她的房间。
心中觉得奇怪——丽姨怎会这时候打水进房间。
我打开房门赶忙跟了过去。就像我未料到屋中除了丽姨还有一人,屋里的人也没想到我会突然而至。
默烟急急扯过被子遮掩身体,可惜动作慢了一步。我瞧得分明,她背上有一道赫然狰狞的伤。
丽姨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拿着药瓶,愣怔地看着我,似乎前一刻还在想着该将手上的东西藏到哪里。
两人旁边的那盆水,血红色,透着淡淡的血腥。
她们想瞒着我。
“默烟,出了什么事?”我虽生气但更紧张她的伤势。
她咬咬牙,披了件单衣,下床,跪下。
“主子,默烟无能。本打算天一亮就送钱家当家人出城,未料安置地点突然被一队人马包围。默烟保护不力,让他落到那群人手里。”她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染血的令牌。“钱当家人已经自尽了。”
那正是藏书阁的通行令牌。
令牌上的血迹依然温热,不知是染了她的还是他的。
“不是安排妥当了么,怎么会——”我万万没想到,时时刻刻的小心谨慎,却依旧让他搭上性命。
“那群人身着便装,直奔钱当家人而去,想要抢夺图纸和令牌。幸好当时大雨未停,钱当家人将图纸沾了雨水,化掉了上面的图案,然后掩护我逃了出来。”默烟俯首道:“主子,默烟请罪。”
她背上的伤口还未止住血,很快就将薄薄的单衣染透。
“丽姨,先给默烟上药。”
我静坐一旁,脑中快速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默烟武功不低,不会被人跟踪而不知;守族的人万万不会背叛出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脑中忽然窜出一个疑问——
“丽姨,昨日父亲下朝后可有回府?”
细细想来,昨日江氏哭求于我说道,我是这府中唯一能救,也肯救沈云清的人。当时只以为父亲冷漠无情,现在想来,怕是父亲昨日不在府中,甚至根本就不知晓沈云清出事,而祖母最疼爱的孙女是沈云渘,沈云清已嫁入徐府,生死活命都是徐府的事了。
“没有。”丽姨收好了药,将染了血迹的东西收拾到一处。“你父亲早你一步回的府中。”
我呼吸一滞,果然!
昨日父亲定和徐大人在一处,徐府的那个妾氏定在他们的授意下对沈云清发难,好在这头牵绊住我。
钱当家人只怕是和默烟初次接触的时候就被父亲和弈王他们发现了!
若是被几人跟踪,默烟定能发现并脱身,只怕这城中处处都有他们埋的眼线,密网之下,怎会容易逃脱!
守族的人多少被抓,父亲和唐景焕既然有门路找到守族的人,又怎会不派人盯着我!是我大意了!
“主子,那群人似乎并不知道钱当家人护着的东西是什么——”
“我知道。”他们以为那令牌是关于安鸾族的东西,所以才去争抢。“默烟,你好好养伤,这几日万万不要和你的族人有任何接触。”
眼下,父亲和弈王的人没抢到令牌,目光定然会紧追不放。守族的人趁此机会撤出锦都,只要我们不与他们接触,百姓和守族的人,谁又能分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