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已经一个半时辰了,我匆匆回城,怕默烟等不及我。
夏日天气多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从昭平村出来,天色已经有些阴沉沉了。乌云遮日,回城必经的一段蜿蜒在树林里的道路也随之暗淡。
来时,树林中的虫鸣鸟叫不断,此时除了风略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外,再无其他。
我加快了步子,想快些穿过这片林子。说来奇怪,从东边进城都要经过此处,现下这条路寂静的却只有我一人。
将怀里的匕首掏出,藏在袖中,紧紧握着。我不禁庆幸早上出门时,犹豫之间还是拿了它以防万一。我知道它有多锋利,所以此时尽管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有一丝底气在支撑着我。
两侧茂密的林子随着风云涌荡而竭力摆动着枝条。或许是我多心,或许是以往危急时刻的经历而多少让我有些直觉,关于危险的直觉——有人在跟着我。
“隆隆——”
一道闷雷自云层中滚过,仿佛在预示着情况的危机。
我心中一慌,迈开步子奔跑,劲风卷起细小的尘沫打在我脸上。逆风而行,我并没有什么优势。
我记得来的路上路过一处屹立在路边的巨石,大约有一丈高。我急于找到它,找到它就说明离林子边缘不远了。林子外面道路交错通畅,来往的人定然很多!
“啊——”
我的腿弯不知被什么击中,膝盖一软,我顿时狠狠摔倒在地。
果真有人在跟踪我!他们出手了!
我顾不得疼痛,努力撑起身子想站起来,无奈膝盖软的厉害,出于本能,我只好挣扎着往前爬。
身后的脚步声在树林“沙沙”的声响中几乎被隐匿的干净,可我听得到,它离我越来越近。
似乎追着我的人只有一个。
我强迫自己镇静。若是来人只有一个,我有一半的可能,能将他……杀掉!
我伏在地上不再动,右手慢慢将匕首抽出隐在身下,左臂半撑着身子。只要那人靠近我,查看我,我便立时翻身将匕首插向他!
他奔跑时,脚底踩起的尘土的味道越发清晰——
三。
他在我身后收住步子,慢慢向我走来——
二。
他走到我身侧站定——
一!
我侧身一滚迅速起身,扬起匕首狠狠插向他。
来人一惊,同时身形一晃,躲开了刀锋且一把握住刀刃。
我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匕首上,本能借力将匕首深深插入他的胸腔,未料他稳稳地握住匕首,一股强劲的力量顿时阻挡了我顺势扑倒的力气。
我不可抗拒地倒向他,慌张之间,握着匕首的手一松,他趁机将我的匕首夺取。
刀在他沾满鲜血的手中以一个完美的旋转而静止——刀柄握在他的掌心,利刃指向我。
我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却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尖离我越来越近。
这一刀下去,若我命大,毁容即可,若躲不过这一劫,只怕我会落得那日青蛇的下场——匕首穿过我的脑袋。
腰上忽地被一股蛮力禁锢,那股蛮力将我的腰身向侧边拉扯,电光火石之间,我狠狠扑倒在他身上,而那利刃稳稳落在我的颈项侧边。
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我耳边无比清晰地响起——贴着我脖子的衣料被那利刃划破。
“呵——还是有些能耐的。”
我的身下传来一声低笑。
我怔了怔,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身下的人,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庞赫然出现在眼前——是他!那个左眼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右眼透出的眼神带着十足的侵略和戏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他那似被精心雕刻过的五官显得格外精致。
只可惜,他遮住的左眼让他的容貌有些美中不足,可他身上浑然天成的傲然气质又让人极容易忽视那点不足。
我从未如此这般近距离地打量一个男子,就连景泽,我似乎也没如此大胆又放肆地细细琢磨他的五官。
眼前的这个男人,右眼的瞳仁是比琥珀稍深的颜色。从前只觉他的眼里总是凌厉和腾腾杀气,如今却觉得他的眼中的流光溢彩比浩瀚星空还要深邃。
他忽的一笑,嘴角的弧度扬了扬。
我猛然回神——方才竟然沉醉在他的样貌中!
我一时大窘!想起自己还趴在他身上,慌张挣扎起身。
腰上那股蛮力感受到我的挣扎后立时紧了紧——他的胳膊竟然搂在我的腰间!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一个已经与别的男子定下婚约的女子,此时竟然与另一个男子这般亲密相触!
我顿时羞恼不已,方才那个跟踪我的人定是他,那个害我摔倒的人也是他!就算他曾救了我的命,但冲他此时卑劣小人的行径,我对他那所剩无几的感激也彻底淡然无存!
我恼极了他!
“你——”
我话音刚出,顿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
“嗖——”
那道声音响过后,一股尘土在我们身旁荡漾开来。
我被呛得难受,本能地将脸扭向一边埋进他怀里。
“那群人是冲着你来的。”他悬在我身上,挑着眉,像说一件平常事一样。
我不明所以地怒瞪着他,还未张口询问,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你身上定是藏了什么宝贝,不然那群人怎么不计损失地抓你?”
他说罢便搂紧了我,快速带着我滚到路边,然后迅速起身也一把将我拽起。
我这才发现,方才我们所在的地方早就插满了箭矢!
心中突然蹿出一道疑惑,我不敢置信地顺着方才我摔倒的地方往前看,果不其然,不远处的地上也斜斜插着一支羽箭!
我此刻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若不是刚才我摔倒,那只箭此刻就插在我的背上!
“多谢。”我咬着唇,嘴上不情愿但心中十分诚恳。
他目视箭矢射来的方向,将匕首横在我身前,“拿着。”
他指缝中的血有些已经干涸,可刀柄上的血迹还十分新鲜——他手上的刀口还在流血。
“我不会用,还是你拿着用吧。”
我已经看见一群身着黑色劲装的杀手排成一排朝我们逼近。
除了逃跑,我什么也帮不上忙,唯有他会武功。可我环视他周身,他并未带武器;况且,这匕首造价不菲,名贵的很,我本就打算再去木伯那里的时候让木伯把刀还给他。
此时正好是个时机,亲手交还与他。
他闻声扭头,皱眉打量我,“你要还给我?”
我点点头。余光瞥见那群杀手离我们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我紧张地往他身后躲了躲,手更是不听使唤地抓住他的袖子。仿佛抓紧了他,我就能活命一样!当然,事实的确如此,就凭他方才能轻轻松松带着我躲开那些箭。
“他,他们要来了!”看着那群黑压压的人,我顿时想象出那日默烟带着钱当家人躲避这些杀手时的情状。
此时我虽害怕,可心中尚有宽慰——幸好今日来的不是默烟!
那群人足足有十个,我不确定他是否应付得来!
他们越来越近,我拉着他想要往后退,却发现他纹丝未动。
我抬头瞧他,这才发觉他的脸色难看的很,眼中骤然聚起的凌厉让我不敢直视。
“是手上的伤口疼么?”我手忙脚乱地将匕首从他手中拿了过来,他摊开的大掌满是血糊,皮开肉绽的伤口、干涸的血迹、不断涌出的血水,融成一团,狰狞极了。
“要不,要不你赶紧跑吧!”我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胡乱塞进他手中,“你自己包扎一下。快跑!”
那群人的目的是我,他要是现在跑了,那些杀手也不会去追赶他!
我将匕首插入刀鞘塞进他怀里,他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这匕首,你可还要还我?”
他的声音低沉又冷寂,就像一块陈年尘封的冰块直直落入我心里,将我的慌乱和焦急牢牢冻住。
我这才看明白,他眼中的神色何止凌厉,分明翻滚着汹涌的怒意。
“不,不还你,我收下,收下!”我吞了吞口水。
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那群杀手,他们将刀剑都亮了出来。
他神色一松,眼中的愠怒转瞬即逝。
“全杀掉,还是留活口?”他将我往他身后揽了揽,重新抽出匕首,做出攻击的姿势。
“留,留一个活口。我有事要问。”
“好。”
他话音未落,人却像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刀剑相撞呲出接连不断火花和声响,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紧张地盯着人群中游刃有余的那人。
许是那群杀手见只有他一人,遂想先解决了他再来解决我,可没想到,他招招狠厉刀刀致命,眨眼功夫,十人便只剩下七人。
那七人将他团团围住,而后又发动新一轮攻击。只是这次,那些杀手只有六人与他过招,另一人直奔我藏身的地方而来。
我不添乱就是给他帮忙!
我想逃,可留他一人应付那群杀手未免太薄情了;我想藏,可那个杀手已经看到我了,我根本躲不掉!
我顺手捡起一根还算结实的木棍,打算硬着头皮拼死反抗,尽管我知道那是以卵击石。
然而,朝我而来的杀手在踏进树林之前,身形忽然一滞,恶狠狠地看着我,随即倒在地上——他背上心脏的位置正插着那把匕首!
我抬眼望向那人,他竟然已经将那六人全部解决了,见我看他,他弯腰拎起其中一个杀手朝我走来。
我赶忙丢了木棍跑过去。
他将还留有一口的杀手扔到我脚下,又将染血的匕首在那杀手身上擦干净,而后递给我,“拿着。”
我在他威逼的视线下将那匕首放进刀鞘,为显重视,我特意将匕首牢牢别在腰间。
他终于挪开停在我身上的视线。
我冷眼看着那杀手,“你们跟了我多久?又知道什么?”
我担心,自我进昭平村起,他们就跟上了,所以,我必须将他们灭口!
那杀手不语,只顾喘着气。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游移不定,目光扫至我的手腕时,顿了顿。
他在找镯子!
待我反应过来,急忙将手背到身后。
他忽然抓了一把沙土扔向我们,我们掩面躲避时,只听得空中一声尖锐的鸣响——他放了信号!
等尘土散去,他已然服毒自尽。
“不跑么,他刚刚可是放了信号。”那人悠悠道。
“那信号不是叫人的,是给人报信的。”
我握紧腕上的镯子,他们到底还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