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未进宫,宫里也没人来催我。虽是担着公主伴读之名,做的却是最清闲的事情。这一日晨起便觉得阳光甚好,遂收拾了一番往宫中赶去。
夏日总是让人恹恹地无精打采。默烟难得所在马车一角打盹,平时总嫌她有说不完的话,可今日又觉得*静了。我坐在马车中百无聊赖,不多久也迷糊起来。
耳边突然呼啸而过一阵骏马疾驰的风掠声,默烟惊醒的同时,马车也停下来。
“三小姐,到宫门口了。”
方才在车里就听见外面似有一道爽利的喝马声,下了马车便看见一男一女各自翻身下马。
“景泽,我先去珵仪那里。”周慧沅笑魇如花,她旁边的男子自然是唐景泽。
我一直以为,唐景泽在宫中忙着皇上寿宴的事,万万没想到,她出城了,他也出城了。
我默默跟在二人身后,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他们亲密无间的窃窃私语让我胸中烧起一股无名火,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知晓我也在这里,让唐景泽知道,我在他身后,看着他同一名女子相伴而来,相携而行。所以,我只能将手指缴地青白,紧紧纠缠在一起。
直到我也进了宫门,守门的侍卫向我行礼让路,走在前面的二人才闻声转身,看见了我。
“云梨!”周惠沅看见我的一瞬,愣了一下随即面带笑意朝我跑来挽上我的胳膊,笑道:“你在我们后面为何不吱声。”
她突如其来的亲昵更像是一种挑衅。我动了动被她挽着的胳膊,不料她顺势搂的更紧,将我拽到景泽面前。
他眉目温和地看着我,带着几日不曾相见的热切。我故意躲开了他的目光,心中愤怨难平。
“我以为你同瑞王有要事相商。”我同周惠沅笑了笑,只是这笑很快因她接下来的话而僵在嘴角——
“景泽哥和我方才才从城外回来。听他说,前几日你二姐大婚,我在边塞十年,都快忘了这锦都娶亲嫁人的热闹是什么样子了。你快同我说说,那日你二姐大婚是个怎样热闹的情景?”
虽说此前两人也时常在一处,亲密无间,可今时不同往日,尽管景泽曾说他待她如妹妹,可她待他可不是如兄长。他对她的心思,不会不知。
我看着她,带着隐隐探究。可她目光炯炯,是素有的坦然磊落。
“瑞王爷没同你说么?”我一面隐藏着自己的小人之心,另一面又忍不住酸了几句:“我忘了,王爷和你方才才从城外回来。”
周慧沅是个聪慧的女子。我话音方落,她便若有所思地用眼神在我和景泽之间打量,末了,半开玩笑地问道:“云梨,到底是珵仪惹你生气了,还是,还是景泽哥?”
我半垂眸,数着鞋面上丽姨给我绣的几朵桂花。统共就五六朵,我来回数了三四遍也未听见景泽说什么。
他当然晓得我的心思——我想让他说出我们的关系,想让他所谓的妹妹,周惠沅,从他口中知晓我们的关系。不用挑明,只要透露那么一星半点就好。
可他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的失落弥漫开来。
我抬头冲周惠沅笑道:“慧沅,你再不放我去珵仪那里,只怕是我要惹她生气了。”
周惠沅有些“心满意足”地讪笑着松开我的胳膊,“快去吧,等下我也来找你们。”
我疑惑道:“方才听你说也要去珵仪那里,不一起么?”
她退回景泽身边,低眉一笑:“今日既然进了宫,还是先和景泽哥去拜见皇后娘娘。”复又看向景泽问道:“景泽哥,我同你一起去可好?”
我看着他对她柔软一笑:“好。”
“既是如此,我先走了。”我点点头,不再看他们一眼,快速拐向另一条宫道离开。
这一刻,我的背上仿若被无数尖针利器刺戳,既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方才景泽对我的淡漠是真,又让我心虚到以为那日在那处花圃池边,我同他的交心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
真真假假,我有些分不清了。
皇上寿辰将至,浣莲阁里的宫人来来往往,捧着上好的布料和首饰。珵仪站在卧房的屏风后,由着尚衣局的宫女给她量身子裁新衣。
待尚衣局的宫女都退下,这寝殿里顿时宽敞不少。珵仪神秘兮兮地问我要不要吃些点心,我瞥了一眼一旁案桌上的糕点。
“沈小姐不知道呢,公主这几日亲自下厨学着做糕点呢。”一旁的元清掩嘴轻笑,见珵仪气鼓鼓地瞪她,她赶忙福了礼道:“奴婢这就把糕点端上来让沈小姐尝尝。”
“你怎么想着要去做糕点?”我笑着掰正她的肩膀,好让这个害羞的人儿正眼看我。
珵仪满脸羞红道:“父皇寿辰不是快到了么,我想做些糕点孝敬父皇呀!”
我将信将疑地看她,问道:“该不会,你就送些糕点做皇上的寿辰礼物?”
说话间,元清已经端着糕点盘子回来了。
我讶异地看着面前这白瓷盘子上奇形怪状、甚为松散的东西,不禁怀疑自己花了眼——宫里的东西向来精致,这糕点也着实难看的紧!
就算珵仪实在没有天赋,也不至于跟着宫中的糕点师傅学成这样吧!
“云梨姐,你尝尝看。”
我胳膊一重——珵仪紧挨着我,将脑袋靠在我胳膊上。
“这是什么?”我伸手捻了一块看起来还算成形的糕点,才刚轻轻拿起就掉了许多渣子,松软黏腻。
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睛里满是期待,“松洛糕!”
我尴尬一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糕点放回盘中。“皇上果真没白疼你——但是,你还是做些什么别的为皇上贺寿吧。”
这盘糕点呈上去——不对,这盘糕点,司膳是不会让呈上去的!这卖相难看也就罢了,关键是这糕点看着也不像是能食用的!
珵仪委屈巴巴地瘪着嘴巴皱着小脸,幽怨地质问我:“云梨姐,你果真嫌弃我!”她说着就抬袖作抹泪状。
宫服衣袖宽大,她故意将她的小脸躲在衣袖后面,肩膀一耸一耸地,倒叫人分不清是在真哭还是在做戏。
罢了罢了——
“我吃!我吃还不行么!”
果然,我将将妥协,她立时破涕为笑,粘腻在我怀里竭尽所能地拍马屁:“云梨姐你最好了!今晚你就留在我这里,我们一会儿就去小厨房,让厨娘教我们做些不一样的点心。你的给三皇兄,我的给——”
她倏然打住,话锋一转对元清道:“元清,你去母后那里,就说云梨姐今日歇在我这里了,明天出宫去。”
元清领命离开。殿内再无别人,我用肩膀轻撞她的肩膀,笑问道:“你的给谁?”
她眉目一溜,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给我父皇啦!”
折腾了一下午,总算做出了几份还算看得过去的糕点。珵仪心满意足地将糕点放进食盒中,拿了食盒交给元清,许是这就让她给皇上送去。
元清刚走,皇后便派了宫女唤我和珵仪往清宁殿里走一趟 。
未料,在清宁殿里又遇上了周惠沅。
皇后说,既然珵仪留我在宫中住宿一晚,周惠沅也回来了,也就留她在宫中住一晚。
珵仪自然高兴,或许是太高兴了又或许是我和周惠沅将各自的心思和尴尬掩饰的很好,谁也不曾看出什么。
“禀皇后娘娘,柔才人来了。”外面的宫人进来禀报。
皇后笑意盈盈看了我一眼,随即朗声道:“请她进来。”
自打沈云渘进宫后,我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过她。她的气色很好,眉眼之间多了不少贵态和风韵。我知道她敛去了周身的锋芒,但也清楚她比以前更适合在宫里生活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对着皇后盈盈一拜。
“柔才人免礼。”皇后抬手虚扶了一把,招人给她看座。
沈云渘落座后,直直看向我,有些激动道:“听闻家妹在皇后娘娘这里。臣妾近日想念娘家人,便不请自来,想同妹妹说说话,还请娘娘体谅。”
“人之常情,本宫晓得。”皇后说罢又环顾众人道:“清宁殿里难得热闹,不妨今日都留下来用晚膳。”
我们还未应声,只听外面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道:“皇后可否多加一双碗筷,让朕也在这里用了晚膳?”
众人闻声看去,见来人是皇上,一时间,跪了满屋的人。
先是君臣,再是帝后,末是夫妻。
皇后显然没想到皇上会突然至此,喜悦溢于言表。众人见状,纷纷借口说辞告退——皇上来皇后这里,其他人自是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躬着身子,将随其他人一同退出去时,忽感手腕被人紧紧握住,紧接着我随着手腕被拉扯的力量往前一步,这才反应过来是沈云渘拉扯我。
她向皇上求了恩准,恩准我今晚住进她的柔福宫。女眷留宿宫中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自是应了。
“妹妹,今晚我们可要好好秉烛夜谈。”出了清宁殿,沈云渘脸上浮起的笑意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云梨姐今晚本要在浣莲阁陪我,你作甚么要横插一脚!”珵仪愤愤不平地瞪着沈云渘,幸而周惠沅一直在她身边拉着她,不然我还真怕她做出什么别的举动。
“哦?是么?”沈云渘也不恼,依旧笑道:“皇上已经应允了臣妾,公主方才莫不是没听见?”
“沈云渘!你!”珵仪几乎要冲上来,我和周惠沅紧紧抱着她。
“珵仪。”我安抚道:“明日一早我便回浣莲阁了。”
“云梨姐,你真的要去她宫里?”
“柔才人开口,皇上也应允了。无事。”我刻意咬重“皇上”二字,料定这是在宫里,沈云渘不敢怎么样的。
“沈小姐留步。”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知香追了出来,朝我指了指她身后的两名宫女,道:“沈小姐头一次留宿宫中,娘娘怕您不习惯,特派了两名宫女服侍您。”
“谢娘娘关怀。”我心下一松,自是感念皇后的用意。
“臣妾的柔福宫里宫人众多,皇后还担心臣妾照顾不好自己的妹妹?”沈云渘笑的娇媚,但冷眼看着知香。
“沈小姐乃相爷的嫡女千金,又是嫡公主的伴读,身份不同一般。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多年,自是知晓什么样的奴才能把主子伺候好。您说是不是,柔才人?”知香低头含笑,慢悠悠福了宫礼。
沈云渘脸色又白又红,应道:“自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