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把宫牌递给守门的侍卫,身后就传来急急的:“等一等。沈小姐,等一等。”
一个面生的宫女正朝我小跑而来。
我不曾在珵仪那里见过她,所以多留了个心眼儿,又朝宫门多走了两步,好让宫门外的默烟能看见我。
“沈小姐,等一等!”那宫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边喘边伸手拉住我的衣袖。
“姑姑面生的很。”我瞥见她腰间的宫牌,她是柔福宫的人。
“沈小姐折煞奴婢了。”她缓过气,朝我行礼,“奴婢是柔福宫的。柔才人听闻您还在宫里,便要奴婢来找您去柔福宫坐坐。”
她见我犹豫,便又道:“才人想是进宫不久还不适应。素闻才人说起您,姐妹二人感情深厚,真叫人羡慕。”
我不禁冷哼一声,但脸上挂着笑意。
沈云渘常常说起我?我倒不知道她能说些什么好话来!
“沈小姐,咱们走吧。”她侧身站到一边,又行了礼。
“我出宫的时辰到了。不便留在宫里。若柔才人当真想见我,改日我再去拜见她。”
“沈小姐有所不知。毓贵妃娘娘听闻柔才人要您前来小聚,奴婢出来寻您的时候,正好瞧见贵妃娘娘往才人那里去呢。”她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我觉得她更像是这宫里的什么娘娘。
“贵妃娘娘说——”
“沈小姐。”
他的声音和他的气息几乎是同时传到我的感官里。我扭脸寻他,没想到,看见的是他和周惠沅齐齐出现。
“云梨,你在这里。”周惠沅大步上前拉住我的手,“方才皇后娘娘还要我们一起出宫,你怎么不等我就先走了!”
我不知为何,扯出一抹很是僵硬的笑容。
“这下母后总该放心了。”瑞王朝我一笑,“今日有些使臣进宫面圣,宫里人杂,母后让我来送送你们。”
沈云渘派来的宫女早就呆愣在一边,此时才想起来朝他们二人行礼。
“既是皇后娘娘有令,那奴婢就回去给才人复命了。”她朝我行了个十足的宫礼,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若是沈小姐改日有空,就请来柔福宫看看才人。”
“知道了。”我颔首一笑,“替我转告柔才人,让她保重身体,尽心侍奉皇上。”
周惠沅也是要回府的,周府和沈府的方向是相反的,我们并不能同路。
我欲言告辞,没料到她抢了先:“时辰还早,方才在珵仪那里还没和你处够呢。我们不妨找个茶馆,好好说说话。”
不容我推辞,瑞王也随声附和:“我们也有半月未见了。你们二人可介意我也去那茶楼坐坐?”
“我们”。我与他确实有半月未见,可他显然说的并不是我跟他——他是看着周惠沅的。
他跟她才是半月未见的人。
这二人要去便去,作甚要拉着我!
我有些气恼,可着实恼的有些莫名其妙。还未想清楚,人就跟着他们在茶楼雅间落座了。
店伙计问我们是否要些糕点,他不过话音才落,瑞王便道:“来份栗子糕。”遂又朝周惠沅笑了笑:“每年去百昭都会给你带栗子糕,你总说吃不够。这下回来了,总能让你吃腻了。”
周惠沅的脸上很应景地染了红晕。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娇羞的模样也很是好看。
我端起茶杯就饮,想掩饰这莫名的尴尬。
茶竟是烫的。
一时险些将我的眼泪烫出来。滚入口,滑过喉,落到肚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烫出一身热气。
“云梨,你想吃些什么?”周惠沅用手捂了捂依旧泛红的脸颊,她的笑意从指缝里溢出。
我摇摇头,“我不爱吃糕点。”
瑞王似乎发了一声模糊的质疑。我这才想起那日我笄礼上,珵仪跟他说过,我爱吃点心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所幸,他并没有揭穿我。
他们二人聊得很热络,久别未见,当然热络。
今日在宫里,我没有听错。
她是唤他“景泽”;而他也唤她“慧沅”。
竟是如此亲密呢。
当然,他们也偶尔会问我些什么,我也记不清我说了什么,总之,我只想早些离开这里。
分别时,瑞王说有事要和我父亲相商,便同我一路回了沈府。
父亲并不知晓他会来,当我向看门的下人表明他的身份后,父亲才急匆匆地从府里出来迎他。
见我跟在他身后,父亲似乎有些愠怒地瞪了我一眼。
他们去了前厅,我则回了东苑。
进了东苑,瞧见下人们捧着我的衣物用品进进出出,像是在收拾行李。
“这是做什么?”
我疑惑淹没在她们纷杂的脚步声里。
“丽姑!丽姑!”默烟看不见丽姨,扯开嗓子叫唤。
丽姨急匆匆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拿着药盒子。
“丽姨,你们这是?”
进了屋,我被地上的一个小箱子拌个正着。默烟及时拉住我的同时,兴奋不已:“主子可是要出远门!我终于也能出去走走了!”
我不明所以,为何我要出远门?
丽姨拿给我一个折子,翻开后映入眼帘的“圣谕”二字让我有些抵触。
这几个月,皇上给我的旨意还真是一道接着一道!
折子上说,明日皇上要在鹿尘山宴请几位已经来到锦都的使臣。珵仪会去,要我陪着她。
鹿尘山是离锦都最近的避暑胜地。才初初入夏,那里的景色最是怡人。
宫人们早就搭好了帐篷布置好了一切。来的路上,我听珵仪说,此番随行的宫妃除了皇后和毓贵妃,还有沈云渘。
昨日随行的名单出来的时候,沈云渘赫然在列,可是羡煞了旁人。
朝臣也有各自带了儿子的,但携带的女眷里就只有我和周惠沅。
珵仪下了马车便缠着慧沅去山上走走,说是要抓只兔子。
鉴于昨日在茶楼的那番尴尬,我找了由头推辞,不跟她们上山了。
我正一个人绕着营帐自顾自地散步,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有些慌乱。
“你的丫鬟呢?”
他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边。
我客气又生分地道了句,“见过瑞王爷。”
我垂眸看着他的靴子朝我挪了一步,我便匆忙往后退了一步。
他复上前,我又退了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温润依旧,却不似往日那般亲和。
我抿紧了嘴唇,心里不住地腹诽昨日他同周惠沅那般亲密,今日还来招惹我!
他站直了身子——因为笼罩着我的那团阴影散去,散去的还有他身上叫不出名的淡淡熏香。
“我记得,珵仪说你爱吃桂花糕。”
他忽的轻笑起来,我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趁机与我对视,牢牢捉住我的视线——用他柔软的笑容。
“王爷若无他事,小女先行告退。”我咬了一下嘴唇,装作淡漠的样子。
呵——为什么我要装成淡漠的模样?他是王爷,我同他本该客气又疏离的。
我迈出去的一步,脚还未落地便又收了回来。
他极快绕到我面前,挡了我的路。
“我对珵仪也是那般疼爱。”他唇边漾着笑意,似是无奈地叹气。
他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你看的出。”
我惊诧又愕然地看着他。
他眼底尽是笑意。
就如同春盛百花齐放时,最娇艳的花在一瞬间齐齐展开的那样灿烂。我心里是一种连任何词语也不够贴切形容的欢喜,忽而柔软地轻如鸿毛,忽而又似汹涌波涛。
原来一个人可以在一刹那同时体味到这诸多的情感。我措手不及,便由着自己卷入他给的所有柔腻里。
“主子,我看见——”
默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直喇喇的嗓门将我从不着边际的期许中惊醒。
我收回不知沉迷于他多久的视线,心里的甜蜜一瞬间被扑了个透彻。
他看我的眼神更加热切,我的脸越发热了。
不等默烟给他行礼,我慌张拉着她匆匆离去。
我背上的灼热——他的视线,很久才彻底消散。
我,珵仪,周惠沅,我们三人的帐子在一处。我回到我的帐子的时候,她们也回来了。
珵仪的脸上被她用手和着汗水和细尘糊的很是花哨,衣裳也被什么枝条勾破了几处口子。形象有些狼狈,但她神采奕奕的。
她看见我,作势要往我身上扑,我慌忙一躲,她正巧撞到默烟身上,两人顿时呲牙咧嘴一阵唏嘘。
周惠沅一身依旧整齐干净,她在一旁笑作一团。
或许是我的视线太强烈,她忽的看向我。
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再面对周惠沅时,我竟生出了“做贼心虚”的不安。
同为女子,我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且不说瑞王对她的感情如何,就凭他们这几乎十年的交情,她比我了解他更多,对他的感情自然是深厚不已。
昨日在茶楼,她在他面前娇羞的模样定是十分难得一见,她可是这大月唯一上战场杀敌的女子。当年木兰的风姿,想必大抵也是如此了。
像她这样有着男儿般铮铮傲骨的女子,若是在一个男子前小女儿娇态尽显,那定是爱极了那男子的。
那我呢?放眼大月,像我一样规规矩矩的官家女子比比皆是,我又有什么能去同周惠沅比。
午膳后,周大将军派人传话将周惠沅叫走了。
珵仪吃饱喝足,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半倚在美人榻上,眼睛滴溜溜的转。
她定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主意呢!
见她想的出神,我正带了默烟悄悄溜走,刚掀起帐帘一角,我的腰便被人从身后抱住——珵仪跟撒娇的猫一样缠着我。
“云梨姐——”她细声细语,好不软糯!
“吃饱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动了动身子,她将我的腰搂的更紧。
“父皇说,晚宴后便着人送那些使臣回驿站,我们明日回宫呢!”她知道我最受不了她撒娇,于是变本加厉地软了软嗓音,“今日天气这么好,还有些热!”
“是有些热!”默烟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附和。
我幽怨地白了她一眼,她看着我,两眼无辜。
“上午我同慧沅姐回来的时候发现一条十分清澈凉爽的小河呢!”珵仪抱着我的腰,从我身后转到我身前,巴巴地望着我,“不如我们这就过去?趁着这晌午的日头,水也暖和!”
我亲眼目睹娘亲被水葬,自那时起,我便对河水有了极大的恐惧。
“不——”默烟显然也知道我怕什么,她出口想拦。
“没什么不行的!父皇跟母后忙着接见那些使者,才不会发现我们呢!我们也就在河边水浅的地方淌淌水。默烟,你方才还吹着你会捉鱼,怕去了河边露馅吧!”
珵仪语速极快又有条有理地堵住所有拒绝。
“不行的公主!”默烟显然被珵仪那一口气不喘说完了一大堆话的气势唬住了,反应了半晌才又急道,“主子她——”
我冲默烟摇摇头,默烟瘪瘪嘴,肩膀耸了下来,不再吱声。
“你答应的,只在水浅的地方,不往深处去。”我知道拦不住她,便同她约法三章。
珵仪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我就在岸上等你们。默烟陪你。”
“嗯嗯嗯!”珵仪十分用力地点头。
“就一个时辰!”我被她极力讨好我的模样逗笑。
“哇!云梨姐你最好了!”
她给了我个大大的拥抱,差点让我窒息。
今日万里无云,天空湛蓝。我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气息,喜欢极了今日这样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