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的师父们要在静心堂做晚课,我赶忙收拾了东西出来。
出了门,发现本该在门外守着的婆子不见了。
我正四处张望寻找,听见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我倏然止步,回身疑狐地看他,“那个嬷嬷呢?”
他快走了两步赶上来与我并肩,“她既然想睡觉,那就多睡两天好了。”
见我皱了眉头,他补了一句:“没杀。”
他还真是随随便便将“杀人”挂在嘴上,人命被他说的就像在说今日该吃些什么、做些什么一般,一点也不在意。
那日在树林,他为何会忽然冒出来救我,我不是没怀疑过,可他除了执意要我收下那把刀,什么要求、条件都没提,我以为他只是路见不平,偶然罢了,可今日又在这里遇见他,我不得不对他多些防备。
闻着淡淡的檀香,腹中的饥饿感汹涌的越发厉害。我猛然想起来之前答应默烟,去寺里的厨房找些吃的。
站在原地辨认了一下方位,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往厨房方向去的路上了。
“寺里的伙食都是按人分配,有多少人要用膳,便准备多少人的膳食。”他一把拉住我,险些扯掉我怀里那三百多篇经文。“你去了也什么都没有。”
胸中忽然堵了一口气,我不耐道:“我去找找,总能发现馒头什么的。”
我迈步想走,他却将我拉的紧紧的,“我有不少存粮,可以给你。”他顿了顿,“还有肉干。”
“咕——”
我恨我空空的肚子一点骨气都没有!
“你凭什么白白给我?”我挑了挑眉。天下可没有白给的东西!
他的视线缓缓落到我被他握住手腕上。
腕上的玉镯,在夜凉如水的夜色里光泽依旧。
他——他也想要这个玉镯?!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顿时警惕起来,绷紧了身子蛮力一挣,竟真的挣脱了他的束缚。
慌忙放下袖子将腕上的镯子盖住,“佛门清净之地怎么能吃荤的!”我匆匆向他行礼后转身快步离开。
“你不想救她么?”他在我身后不紧不慢道:“听小师父说,你好像很关心她。”
在寺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我和默烟一边一个搀扶着丽姨,一路进寺,惹了不少人的注视。
如今我的情境实在窘迫,食物倒还是次要的,丽姨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我担心她的双腿,晌午出来时,她那双腿有些浮肿而且很是冰凉。没有大夫看就无法对症下药,再耽搁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我和默烟谁都不敢想。
我回身打量他,“你想要什么?”
他缓步朝我走来,伸出食指在我怀中那一摞抄写的佛经里翻了翻,而后抽出一张,叠好,塞进怀中。
默烟说,那碗菜果真有问题。下午我去静心堂抄写佛经的时候,院子里来了一只猫儿,那猫儿跳上窗台吃了两口碗里的菜,不过片刻,那猫儿便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挣扎。
“咳咳——咳咳——”丽姨昏沉间咳嗽两声。
她又开始高烧,额头上滚烫,可身子依旧泛着凉意。
我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已经到子时了。
那人说,他会在今夜子时在院门外等我们,而后他会告诉我,他帮我的条件。
默烟是不赞同的,可是,丽姨的身体状况越发糟糕,我们耽搁不起。
房门轻轻被打开,默烟从窄缝里钻了进来,“主子,走吧!”
我和默烟将丽姨搀扶起来,为她裹上披风。
夜里只有院内留有看守的人,默烟在小半个时辰前出去,将看守的人打昏,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将已经睡下的下人们一人劈上一掌。这下,这一院子的下人定能睡的踏实了。
“沈姑娘!”格里见我们出来,憨厚地朝我们打招呼。也不等他主子吩咐,自己跑过来道:“沈姑娘,格里冒犯了。”
他伸出两条粗壮的胳膊,“我背她。咱们要走的路很远呢!”
我和默烟虽然心中疑狐,但已经出来了,就不妨信他们一回,于是我二人将丽姨扶上格里的背。
一袭墨色绸缎披风将那人裹在阴影里,他伸手扯松了领口的系带,一把将披风拽下来递给我,“披上。”
格里见我不接,催促道:“沈姑娘,您接下吧。夜晚山里露水重。”
“山里?为什么我们要去山里?”我有些后悔。之所以答应他,是以为他会带我们下山找大夫。
“主子,不是说福泉寺这山上有眼温泉,很是神奇么!莫非他们知道这眼泉水在哪儿?”
那处泉水只是传说而已,毕竟从没有人找到过,不然,锦都的达官贵人们怎么可能不来那泉水泡一泡?!况且,父亲还是大月丞相,他要是知道有这眼泉,哪儿能不隔三差五将祖母送来泡上几回以延年益寿?!
“走吧。”
那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那模样的言下之意明明就是有一个字——蠢!
进了密林,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在树林草丛间穿行,今日月色甚是明亮,看得清路小道就不算难行。
那人走在最前面领路,我跟在他身后,格里背着丽姨走在我后面,默烟垫后。
一路虫鸣相伴,我们行走的窸窣声偶然惊起已经熄灭萤火的虫子,三两只萤火虫盈盈然从路边草丛里升起。清风徐来,山野花香随风浮动,月色映人,星空繁硕显星河。
我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顿时觉得身心通畅。走着走着,一只萤火虫翩翩飞到我眼前,我伸出指尖想要它落在上面。它忽闪着幽幽光亮,似乎在一番犹豫后决定停歇在我指尖。
我正屏息以待,未料突然从一旁来了一阵疾风,顿时将那虫子吹得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儿跌入草丛不见了。
“默烟!”我气结地瞪了瞪她幸灾乐祸的笑脸,“等丽姨身子好了,你日日都去给我捉些萤火虫来!”
“才不!”她伸手在空中胡乱搅和一番,吓的本就为数不多的萤火虫可怜兮兮地闪着荧光渐飞渐远。
“主子你可知道,坟地里的鬼火跟这虫子的光色差不多,你要是哪天想看,我带你去就是了!”
“你——”我浑身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拉紧了裹在身上的披风。
我虽不信这些鬼神之谈,可多少听见了心里会膈应!默烟这丫头,总该找个法子好好治一治她!
“唔——”我吃痛地捂住鼻子。
方才被默烟那一打岔,我闷闷地只顾低头走路,未料身前的人早已止了步子,我来不及停步,一头撞在他坚硬的背上,鼻子生疼。
“到了。”前面的人扭过身来,“很疼?”
“不然呢!你里面穿了甲衣不成?!这么硬的背!”我揉了揉鼻子,愤愤道。
我似乎听见他发出了一声极短的低笑,“没想到,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你还这么精神奕奕。”
我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到丑时了。视线里的夜空异常空旷,我这才发觉,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空地。没有树林的遮挡,视线自然开阔了不少。
奇怪,这里并没有听见水流声,想来离水源之地很远,可是空气却异常潮湿。我摸了摸脸上一层晕染的潮意,方才他说,到了。莫非,那眼传说中的温泉果真存在?!
“主子,你看!你看!”默烟激动地挽着我的胳膊左摇右摆,几乎要将我的胳膊拆卸下来。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月色最浓的那块地方,隐隐有些波光粼粼。
渐渐地,浓郁的月色扩满了这一处空地,空地中央的那眼泉水彻底显露出来。
“泉水中的石壁含有天然矿石,所以映出来的泉水是黑色的。”那人解释道,“你们传闻中的泉水就是它了。它虽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神奇,但对调理身子、愈合伤口、驱除体内寒气还是有不错的功效。”
“云儿。”丽姨不舒服地哼咛一声。
格里将她放了下来,让她倚在我和默烟身上。
“她还在发烧。”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抹了了一手的冷汗。
“沈姑娘,耽搁不得,当月光不再照亮这块地方,这泉水就没了。”格里提醒道。
格里说罢就随着那人隐进树林,他又忽然钻出半个身子,吱唔道:“沈姑娘放心,我和我家大,大人都是正什么君…….哎呀,就是好人!”
见我点头,他这才匆匆又钻入林子。
待那两人彻底不见,我和默烟赶忙为丽姨除了衣裳,把她放进温泉里。泉水不深,人坐在水底,水也不过将将没住胸口。
“默烟,你也去泡一会儿吧。”
“主子,你快去泡一会儿吧。”
我和默烟同时开口,如此默契逗得对方一阵轻笑。
那池子的大小容下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三人一起泡。
默烟此前也在水里罚站过,身上多少也是有些寒气的。
“你去泡一泡。真当自己会些武功身子就是铁打的么?你练得又不是什么铁皮功!”
“可是我的身子骨一向比主子您的好!”她将我往池边推了推。
“这处泉眼我们都已经知晓在哪儿了,日后有机会便来。你身上受了寒气,还是尽早去一去的好。”我劝道,“快去,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