珵仪留我在浣莲阁用晚膳后才放我去柔福宫,沈云渘或许忌惮皇后的人,没有多说什么。
显然,早上在宫门口那一幕,我同周惠沅的气氛有些尴尬。我看得出她对景泽的情,她又何尝看不出我同景泽之间的变化。她很聪明,不问,装作不知,这样就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景泽哥”依旧是她的,谁也夺不走。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周惠沅是要留宿浣莲阁的,为免珵仪看出了什么,我只好匆匆起身告辞。
“沈小姐,您这边请。”本跟在身后的宫女忽至我的身侧将我拦下。
从浣莲阁到柔福宫的路我还是知道怎么走的,遂从珵仪那里出来,月色初上,夜幕的颜色甚好。我不急着去柔福宫,便带了皇后派的两名宫女慢悠悠前往。
“沈小姐,您这边请。”年纪稍轻的宫女又重复了一遍,神色有些焦急,急着想要离开此地。
我环顾四周,差点走错了岔道,遂点点头,挪着步子的同时错开了她的身子,不经意看见了她身后那片漆黑——一条蜿蜒的小道通往的那片黑暗,似乎连月光都渗不进去的黑暗,压抑地让人有些窒息。
“那条路通往哪里?”我心中好奇,本是知道不该多问,可一张口还是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那边是冷宫。”年纪稍轻的宫女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很是忌惮地悄声道:“白日里还好,一到晚上,宫里的人都不敢路过这里,宁愿选了别的路绕远了也要绕过去。”
“看上去好像有些年头了。”我随口感叹了一句,心道,人人都说皇宫好,熟不知这深宫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藏匿着多少条冤魂。
“是呢!听说,当时那冷宫的主子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可惨了——”跟在我身侧的小宫女许是怕了,不自觉地往我身边凑了凑。
“秋叶!闭嘴!”年纪稍长的宫女轻喝了一声,随即向我赔礼:“沈小姐赎罪,秋叶年纪小,口无遮拦。”
“无碍。”
冷宫秘事一向是宫里讳莫如深的话题,我自然不会嫌自己命长,非要追根究底不可。
小宫女被喝了一声,又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后。夜里来往人少,只听得见我们三人窸窣脚步声。
“谁!”我眼前忽的晃过一片黑影,惊得心头一颤。
那黑影从假山中缓缓移动出来,月光照亮他脸庞的同时,他也轻声开口:“是我。”
“见过瑞王爷。”年纪稍长的宫女反应很快,拉着还理不清舌头在哪儿的小宫女匆匆朝来人一拜便退到一边。
“你可是生我的气了?”他嘴角扬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缓步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眉眼也是笑意,“你是在生我的气。云梨,我很高兴,你在乎我。”
我一时无语凝噎,这人何时竟如此赖皮!
我正思索着该如何冷傲又坚决地挫挫他的自信,他却趁我不妨,一把将我搂进他怀里。
“你放开我!”我在他怀中拳打脚踢,极尽全力推搡着他,可他将我抱得越发的紧。
皇后派来的宫女不聋也不瞎,他这样大胆的与我亲密,就不怕被她们看见么!
“母后知晓。”他一下看穿了我的心思,闷闷笑道,加重了圈在我腰间的臂膀。
我愣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他的话时,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最终在挣扎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任由他将我抱个满怀。
显然,我的举动取悦了他,他在我耳边的笑意越来越浓郁。
“父皇招我商议事情,现下才从紫元殿出来。”他的声音通过胸腔震得我耳膜嗡嗡颤动。“听母后说,你今日留宿宫中。我在此等你的。”
“嗯。”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这声细若蚊哼的应答。
我的脸侧拂过他绵长温热的鼻息,他将脸枕在我的肩膀,叹了口气,问道:“可是在介意早上宫门口的事?”
我没吱声,僵了一瞬的身子算是我的回答。
“云梨——”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极轻地呢喃道:“我在找一个人。慧沅发现了一些线索,所以我们出城查看。”
“是谁?”
他方才的声音那么轻,自然是不想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听到,因而我也不指望他真的给我一个答案;可是,看见他抿嘴笑而不语,笑容有些僵硬,眼底带着抗拒,显然不肯透露半分的模样,我心里又着实有些失望——凭我同他如今的关系,什么是周惠沅能知道的,而我却不能知道。
彼此的距离分明那么亲密,我却有一种与他始终隔了一张薄纸的距离感。
“你现下要出宫么?”我不再为难他,岔开了话题。
他面色一松。
“嗯。”他用力握了握我的肩膀,似是同我定下什么约定。“母后派来的二人你大可放心。柔才人不敢对你做什么的。我明日一早就去浣莲阁。”
“好。”我点点头,朝他笑了笑。“景泽——”
“什么?”
他眉目中的温柔,我看的真切。我本想告诉他,那日诗会上的事,可话到了嘴边,我又不想说出口了。
我们如今真正在一处的时间这般珍贵,我珍惜这样的气氛。
“没事。就是觉得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
他隐隐皱眉,眼睛抬了抬看向我的后面。我也要扭脸去看时,下巴突然被轻柔地固定住,额上紧接着是一抹温润的、有着细细纹路的触感——他吻了我。
“快去吧。早些休息。”他得意地将笑容擒在嘴角,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伸手招来那两个宫女又嘱咐了几句。
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我已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我的脸上烫的吓人,腿脚也麻木地只知道抬腿落脚周而复始地急急向前挪着。我更是不敢看跟在身后的那两个宫女,因为我已经听到年纪稍小的那个在掩嘴窃喜。
“柔才人可歇下了?”年纪稍张的宫女问了柔福宫里的宫人,那宫人摇摇头,说是要进去禀报一声。
“沈小姐,还请拜见过柔才人再去歇息。”年长的宫女向我嘱咐道。
沈云渘已经卸了妆容,穿着宽松的内裙倚在榻上,任由几个宫娥给她按肩捏腿。我觉得她此时慵懒地模样再熟悉不过,脑子里忽的闪过一张人脸——祖母,没错,沈云渘现在的姿态像极了祖母的模样。
“小女见过柔才人。”我依规矩向她行礼。
“妹妹回来了。”她摆了摆手,示意屋里的宫人都出去。“你虽时常进宫,可我们姐妹也有小半年未见了。府中可一切都好?”
她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知晓她是否已经知道她的生母李氏在府中彻底失了权势,如今被软禁。
在人家的地盘,总要学着不惹是生非。我微微躬着身子道:“回柔才人,府中一切都好。”
“哼——一切都好!”沈云渘从榻上下来,朝我走近一步,眼中的寒光便闪现一分。“沈云梨,你当本宫瞎了还是聋了!你是怎样对待本宫的娘,本宫日后都要向你讨回来!”
她原来都知道了。
我冷冷看着她,嘴角牵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既然才人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既然知道现在你奈何不了我,又何必来招惹我。”
沈云渘的脸色被摇曳的烛光映的阴晴不定。
“沈云渘,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招惹你,但若你将我逼急了,你看看我会做些什么。”我凑近了她,低声道。“才人若无事,小女就先退下歇息了。”我转身离开,打开房门前,忽想起毓贵妃是她在宫中的靠山,遂又警告她道:“宫里面从来就没有什么依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谁人都看得出,在这后宫里,皇后虽执掌凤印,可毓贵妃有皇上的格外恩宠 ,两人几乎平分秋色。沈云渘这类的位分低的妃嫔,不过是棋子罢了,至于为谁所用,就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出了沈云渘的寝殿,迎面来了一群捧着沐浴用品的宫人。捧着姹紫嫣红的花瓣的宫人路过我们时,微风一动,甜腻的香味窜入我鼻中,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柔才人很喜欢用花瓣洗澡呢,每天她来皇后娘娘宫中请安时,柔才人在宫门口我们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呢!”那个名唤秋叶的小宫女见我伸手抓住风中飘零的花瓣,也学着我的样子扑了几瓣。
“用花瓣洗澡的女子多了,何以见得柔才人身上就这样香?”我将花瓣凑在鼻尖嗅了嗅。
“沈小姐有所不知,这花呀可都是弈王府精心培育献给毓贵妃娘娘的。贵妃娘娘将花分给各宫娘娘用,也就柔才人用着才格外见效。”
“秋叶!”年长的宫女又是一声低喝。
秋叶俏皮地朝我吐吐舌头,乖乖地退到我身后。
弈王府精心培育培育的花朵,沈云渘用的倒是殷勤。看来,沈云渘同毓贵妃的关系可真是非同一般。
我随手将花瓣扔到一旁的灌木丛中,夏日小虫多,我可不想染了这香腻的味道招来了什么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