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姨,我们的人可查到了什么?”
刚进东苑,丽姨见我回来,欲言又止地跟着我进了内间,又让默烟在房门外把守,不要让人听了墙角。
“你看。”丽姨从袖中拿出一卷纸条。“毕竟已经过了几百年,安鸾族那一场祸事大多人以为是传说,但你父亲已经彻底和弈王联手,开始暗地里走访查询了。”
那纸条上写了几个姓氏。
“这是什么意思?”
丽姨面露痛苦道:“城东六里巷的王家、张家,城南瓷市的李家、钱家……这纸条上的几户人家都是我们的人。弈王遍地撒网,抓了不少无辜的百姓,也将我们的人抓进去一些……”
我猛然攥紧手指,将那纸条揉成一团丢入火盆,火盆中立时燃起一团耀眼的明黄色。
“可有法子相救?”我沉声道,压抑着怒气。
“不能救。进了弈王府秘牢的人,不会有命出来。若是贸然相救,你就彻底暴露了。”丽姨悲痛道。
“潜伏在城里的守族人还有多少?”
“目前还有两千人。”
我愕然,竟有这么多人随时会因我而丧命!他们是无辜的,被牵连的百姓更是无辜的!
我定了定神,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丽姨,您已将守族族长之位传给默烟。默烟听命于我,现在,我要你协助她,完成我交代的事情。”
丽姨点点头,转身将默烟叫进来。
“默烟,我命你,五日之内督促你的族人悉数撤出锦都,不得延误,不得逗留。”
默烟决然单膝跪下,急切道:“弈王对主子日渐相逼,城中不可没有我们的人,万一有一日——”
“我不要他们白白丢了性命。”我皱了皱眉,“弈王的目标无非是想知道我是否是安鸾族的人,他奈何不了我就会大肆抓捕你们守族的人,牵连众多无辜百姓。默烟,你该知道,你们用命护着我,我也愿命用换你一族平安。”
默烟眼中聚起一层薄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低头领命:“默烟即刻去办。主子放心。”
弈王和父亲联手,抓的人定然不少。被牵连的无辜百姓自然不知道什么安鸾族,可守族的人分明知道的清楚,若是透露出来,我此时定然不会安然在此……
酷刑相迫,他们却什么都没说……
“默烟。”我叫住即将出门的她,心中忐忑难安,“你们为何不肯背叛我,这样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默烟背对着我,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主子,你可知道当初守族族长与安鸾族族长的誓约是如何立下的?”
“不知。”我曾问过丽姨,可她不愿告诉我。
“血誓。”默烟的表情稀松平常,淡淡开口道。“若是守族族长有了背叛安鸾族族长的心思,一日内,暴毙身亡,守族族人亦然。”
犹如晴天霹雳,我呆滞地坐在桌前,任由悄然而至的黑暗将我吞噬。
僵坐了一夜,想了很多事情却什么头绪也没有。唐景焕和父亲联手相逼,我得尽快查出更多关于守族和安鸾族的事情,比如,血誓是如何立下的,又该如何破除。
天色刚亮,我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往沈云箫的住处赶去。
鸿儒院夫子博览群书,如今还掌管宫中藏书阁。只有手持藏书阁的通行牌子的内官或皇上本人才能进,今日进宫,我得好好打探一番。
沈云箫正要出府往鸿儒院去,见我早早过来,他又惊又喜。
“三姐可是要同我一起进宫么?”
“今日有空闲,想送你去鸿儒院,见见夫子,问问你近日学业如何。”
沈云箫比我小两个月,从前府中请了私塾先生来教导我们几个孩子,可他总是身子抱恙,时常在江氏身边待着;后来李氏掌家,更是暗地里使了法子让沈云箫极少接触私塾先生,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不学无术。
可李氏万万没想到,江氏暗中教导自己的儿子,更没想到沈云箫甚是聪慧。
沈云箫脸颊染上两朵绯红,挠了挠脑袋,笑道:“云箫时时刻刻不敢偷懒,怕伤了娘亲的心还辜负了三姐对我的期望。”
我们到了鸿儒院,学生们不过才来了零星几个。夫子坐在首位一手执书一手品茶,白须胡子配着素色长袍,颇有种道骨风仙的气质。
“云箫见过夫子。”沈云箫朝夫子一拜,复又抬头看了看我。
我示意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顾及我。
“沈云梨见过夫子。”我也朝那夫子行礼。低头弯腰间,快速地将他全身打量一番,最终不出意外地看见他侧腰间挂着一块牌子——藏书阁的通行牌。
这通行牌只有两枚,夫子一枚,皇上一枚。
偷,自然是行不通的。
“老夫记得你,你是珵仪公主的伴读。”夫子起身,抖了抖微皱的衣袍。
那牌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无比清晰地显露出来。
“夫子好记性。”我温婉一笑,“今日进宫早,送弟弟来这里顺便问一问他的近况。”
沈云箫的学业状况自然是好,算不上深得夫子喜爱倒也算给夫子留了好印象。
闲话家常,客套有礼。我的目的达到了,自然该告辞了。
我刚出了鸿儒院,瞧见迎面来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跟沈云箫不相上下的身形。近了才看清他的面庞。
“哪儿来的丫鬟,敢挡我们公子的道儿!”那公子的书童朝我嚷嚷道。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道路边儿上,半分也没碍着他进鸿儒院。但我懒得同他计较,遂往边上又让了让。
哪知那书童依旧蛮横无礼——
“你是哪里的丫鬟,见了我们公子也不行礼?!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我看了一眼那位衣着华贵的公子,相貌不凡但神情甚是盛气凌人,眼里充满了不屑。这副玩世不恭态度跟他的兄长和姐姐当真相去甚远。
“周将军的小儿子,周少将军和周小姐的弟弟,周宏沅。”
那书童见我指名道姓,更加无礼道:“就凭你也敢直呼我家公子姓名!”
“你不是宫女,你是谁?”周宏沅终于正眼看我,眼底依旧带着不屑。
我还未作答,远远听见一声呼喊——
“云梨姐!”
珵仪提着裙摆,兴冲冲地朝我跑来。
“云梨姐,你怎么来了鸿儒院,可是沈云箫有什么事么?”她一把抱住我的胳膊,笑魇如花,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
“珵仪,近几日真巧,都能在鸿儒院看到你。”一旁的周宏沅一改方才的傲慢,伸手想要拉着她。
珵仪灵活一躲,错开他的手,嫌恶道:“是不是凑巧你心里清楚。你买通我宫中的那个宫女,昨日就被我母后贬成为最下等的宫女,看看日后我宫中的人谁还敢被你收买!”
周宏沅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个宫女。珵仪,你对我姐姐和兄长都笑脸相迎,为何单单对我这般——”
珵仪皱了眉,脸上的嫌恶更深一分,“你跟他们不是一类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周宏沅一脸愠怒,眼神聚拢一丝狠意,眨眼功夫就将他身边跟着的书童狠踹一脚。
那书童被踹地猝不及防,当即吐了一口鲜血。
我瞧得仔细,心中一惊。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郎,身上的戾气怎会这般重。
“三姐,你还没走。”沈云箫拿着一卷书从鸿儒院匆匆出来,“夫子说要姐姐将这本书带给公主。”
“本公主就在这里,你为何不亲自拿给我?”珵仪嬉笑着从我身后跳出来出来,一眨眼便到沈云箫面前。
沈云箫大概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她,现下被她忽然出现吓了一跳。
他向来脸皮薄,眼下更是耳朵通红,躬身将书呈上,不敢看珵仪。
“公主,夫子说这是您这半个月要读的书。”
“真是无趣。你这书呆子!”
珵仪弯着腰探身到沈云箫面前,她将身子放低一分,他就将身子放得更低,打定主意不看她。珵仪最终作罢,拿了书卷不满地嘟囔着。
周宏沅在珵仪这里讨了个无趣,冷哼一声撞开沈云箫,跨进鸿儒院。沈云箫被撞得一个趔趄,恍然回神,朝着我们一拜,也匆匆回了鸿儒院。
“你呀!”我拍了拍珵仪的脑袋,“鸿儒院的学生见了你都吓得躲不及!”
珵仪抓住我险些弄乱她发髻的手,做着鬼脸笑道:“本公主端庄可人,可不像夫子总是一脸严肃。分明是他们躲着夫子!”
我哑然失笑,赖皮的功夫,珵仪当真自有一套精髓。
照常陪着她读书,为她解释释义,我说着说着,未听见她应声。从书中抬眼,这才发现某位公主正双手托腮,心思不知神游到几重云外了。
“珵仪?”我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又唤道:“珵仪——珵仪!”
她恍然回神,“云梨姐,沈相是不是要你们自小学习读书识字呢?”
她问的突然,但幸而我早就习惯她时常跳脱的小脑袋。
“我娘亲在世时要求我们读书识字,父亲也就由着我们了。但后来,后来府中只剩我和沈云箫一直在读书习字。”
大月女子读书不是什么稀罕事,有钱人家都会请私塾先生到家里教导小姐少爷习字,但女子愿意读书的还是比较少的。
珵仪忽然抓着我的胳膊,小脸凑近我,眼中尽是流光溢彩,“听鸿儒院的宫人说,夫子常夸沈云箫聪慧;母后也要你进宫为我伴读,你们姐弟二人当真是——满腹——满腹——”
她绞尽脑汁地想,吱唔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
“满腹经纶。”我忍笑提醒道。
“对!对!”她扬高了嗓音,坚定道:“满腹经纶!”
“我们可真担不起这夸赞。”我笑道,“学海无边,活到老学到老才算数。”
珵仪捂着耳朵,拒绝我的念念有词。
我借口今日有事,遂让珵仪早早放我出宫。特意绕道藏书阁,一想到那里或许藏着安鸾一族的记载,我的心便兴奋地砰砰直跳。
那里但凡有一些蛛丝马迹,我都要将它寻出来!我从来都相信,万事没有绝对。当年那血誓既然能立下,定当有其破除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