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猛力一顿拐杖，一股轻烟自拐杖顶腾起，横向铺展开来。

欺骗与杀戳，总是在美酒与把酒言欢后。被欺骗的总是外表看起来奸诈，但实际上却相信对方的狐族。每次的结盟，狼族的长老都表现得极为诚恳，但事后流露出的，却是同样的奸险与狰狞。

“每一次，狼族的长老们都说，上辈的恩怨就让他成为过去，欠你们的，这次我们来补过。天真的狐族，每次血的教训后，才会悔悟。所以最后才有了决不与狼族结盟的族规，除非三大长老全部同意，这个规矩才会失效。可是，蓝裳，这次，你重启族规，不怕重蹈覆徹吗？”

李蓝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姥姥。

“姥姥，这次结盟的，不是全部的狼族，而是雪狼族。”

雪狼族，是狼族中最有实力，但却是最桀骜不驯的一族。其他狼族，虽然很残暴，但对雪狼族，却从来不敢怠慢。

司徒雪，正是来自雪狼族一员。

姥姥眯起眼。“蓝裳啊，看来你跟雪狼族的渊源真是匪浅啊。”

李蓝裳点了一下头。“姥姥，想必您也知道，我和雪狼族素来有往来，他们中的一员，也是我的好友之一。”

姥姥道：“我知道。这个好友，就是这次想大力促成你结盟的成员之一吧。”

见李蓝裳点了点头，姥姥笑了一笑，道：“蓝裳，而这，正是我强力反对结盟的原因所在。你可知道？”

李蓝裳看着姥姥，道：“姥姥，为何这样说？”

姥姥微微闭上眼睛，道：“司徒雪，司徒雪，你是如何看待你表哥这件事情的？”

李蓝裳微微一惊，随着姥姥的呼唤，只听一个声音回答了，李蓝裳听得很清楚，正是司徒雪的声音。

而奇怪的是，司徒雪明明就站在他旁边，而且，司徒雪的嘴唇并未翕动。

李蓝裳心下一惊，知道姥姥终于还是动用她的巫术了，可是在当前有这种情势之下，他已无法阻止。

司徒雪人没动，嘴唇也没翕动，但是，他的回答一如他往昔的风格，虽然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我想说明几点。首先，哪怕狐族和狼族曾经有着数次结盟后的不愉快，狼族表现得凶残，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未来的日子里，就永远是这个样子。虽然现在是由过去的基石所累积，但是，历史并不永远是重复。我希望未来能有行动有力地说明这一点。

“第二，我和李蓝裳长老，我们的交情在我们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建立了的。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彼此在对方族群的地位。我个人，并不希望这种地位关系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交情。

“第三，关于这次结盟去黑暗之地解救狐族的灵月和狼族的继承者一事。虽然狼族希望狐族能够摒弃旧时怨恨，重修友好，但取决权还是在于狐族。狼族是不可能，也没有任何权力迫使狐族结盟的。

“最后，我所告诉大家的是，如果结盟成功，我将作为狼族成员之一，随同前往。如果结盟不成功，我也会作为成员之一，随同前行。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姥姥的声音响起：“司徒雪，你说得很好听，但是，如果事情朝着你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你将如何取舍？”

司徒雪答：“不管什么时候，我将一如既往，遵从我内心的意愿。”

姥姥：“你内心的意愿是什么？”

司徒雪：“公平，正义与公道。”

席间，出现了一片静寂声。司徒雪的回答，光明磊落，使得姥姥也不由得动容。

李蓝裳轻咳一声，道：“姥姥，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姥姥道：“李蓝裳，身为狐族最年长的巫者，在你作出决定之前，我要求和你单独呆一下。”

李蓝裳看着姥姥，默默地一点头，起身离开座位，来到姥姥的座前，扶起姥姥，一起离去。

“浏誉，你且代为照护一下各位洞主，我们很快就回来。”

临走前，李蓝裳吩咐李浏誉。李浏誉应了一声，目送着俩人离开。

众人的等待并不长，不过片刻之后，两人即重返席间。神色如常。谁也不知道姥姥——这个狐族中最年长的巫者，让年轻的狐长老看到了什么，而看到之后，狐长老的内心想法是如何。

重新落座，李蓝裳道：“各位洞主，现在还有什么反对意见没有？如果不反对的话，按照惯例，司徒雪，你带口信给雪狼族的长老，我们择时会晤一下。”

话音刚落，突然，大厅起了一股极细的嗡嗡嗡的声音。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厅上，起了几道奇异的光环，在整个大厅交错汇集。

狐巫姥姥一见这闪动的光环，急忙离座跪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

就在她的喃喃念诵里，光环渐渐地集中成束，升起在大厅中央，不停地旋转起来。

厅上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奇异的光束吸引，齐齐聚焦在它上面。

李蓝裳的目光无意掠过李浏誉，只见他脸上现出一种很奇异的神情，似是厌恶，又似是欣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闪耀的光束。

大厅正中央的光束突然开始移动起来，在整个大厅环状游动，经过每个人头顶时，都有刹那的停顿，但随即移开。

李蓝裳望向姥姥，只见她此时如中风一样，满头白发蓬奓开张，原本苍老无神的目光，此际也是精光大盛，就连满脸的皱纹此际，似乎也尽行施展了开来，随着这个七彩光束在大厅的游离，姥姥念诵得更快了，目光中，似欲喷出火来。

光束移动到了李浏誉的头顶，滞了一滞，突然，跳动了一下，在这一顿之中，光束好象被震碎，化成了一溜碎波，直泻下来，李浏誉的全身，立刻被无数碎光流遍，七彩的波光，星星点点，披了他满身，好象给他洁白的衣袍披了一件七彩的披风一样。

与此同时，姥姥的双臂张开，突然大声说道：“来吧，听从上天的选择！做你该做的一切事情。你的生命不归你所有，你的荣耀将由此而生！来吧，你是狐族的骄傲，当命运的大门向你敞开，你当勇敢前行，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且行！进……”

在她的呼召下，李浏誉的脸上现出迷茫的神情，他抬起头，看向姥姥，目光中没有了先前的灵性，而是带了些许茫然。他看着姥姥，终于，抬起脚，向前，向姥姥的所在，迈出了第一步。

李蓝裳一直看着这一幕。当李浏誉的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李浏誉迈出了一步，随即停了下来。

姥姥的诵念声又起，声音轻柔，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之气，整个厅上，就姥姥的诵念，似乎从极远的远方飘来，又似自地底冒出，带着颤栗，使得大厅的空气都为之颤抖。

李浏誉突然双臂上扬，与此同时，他的头猛力一摆，他那一头披泻及腰的暗紫长发随着摆动画了一道长长的弧形，闪耀出一溜暗紫色的光波。

光波闪过处，厅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姥姥委顿在椅上，脸膛急剧地起伏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浏誉，目中，是几欲滴血一样的神情。

李蓝裳静静地看着他们。

李浏誉轻轻地吁出一口长气，舒展的双臂，轻轻地放回腰侧，暗紫色的长发此时也纷纷披垂下来，光波也随之收敛。

“我不能。”李浏誉轻声道。“坚决不能。”

姥姥直视着他：“即便是命中注定，也坚决不能吗？”

李浏誉的目光投向姥姥，轻声道：“我的内心，有个声音在召唤我。我的整个心灵告诉我，我必须去和她会和。这，是我的宿命。”

姥姥道：“你不是见过她了吗？”

李浏誉点头。“是的，但是，我必须帮她。必须达成她的愿望。”

姥姥：“你知道她有什么愿望？”

李浏誉用力一点头。

“我已看清了她的内心。”

姥姥步步紧逼，毫不放松。

“但是，她的内心，并不是为你而备。起码，在这一世，她是不为你而备。”

李浏誉点点头。“我知道。我现在还有我的问题没有解决。但是，我相信，我在解决我的问题的同时，也能解决她的问题。”

姥姥道：“刚才如果你继续向前迈进，你可知道，你将得到什么？”

李浏誉的目光看向李蓝裳。这一刻，兄弟俩的眼光相遇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相遇的刹那，内心的碰撞迸溅出怎么样的思绪。

一丝笑意浮上李浏誉的嘴角。

“我从来不想知道不与我相关的事情。姥姥，你是狐族在有名的灵巫，你当知道我们的宿命。”

姥姥点头。她的目光中突然涌上悲哀。

“正因知晓，所以，姥姥希望你能迈步上前。但是，你却拒绝了！命运啊！千百年来，狐族中，我唯一一次有希望能改变的宿命，最终还是无法改变！难道，这也是我的宿命吗？”

两颗混浊的老泪自姥姥的眼中淌下。扶着拐杖，颤抖着站起身来，摇头，拒绝了李蓝裳想上前搀扶她的想法。

“狐族可以和狼族结盟。但是，李浏誉不适合担任代长老一职。”转向李蓝裳，“你是狐族的长老。狐族这一支非你坐镇不可，所以，结盟后，你大可以让李浏誉随同狼族一方的人前往黑暗之地。他，李浏誉，应该担当的是这个责任。”

李蓝裳吃了一惊，道：“姥姥，李浏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