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撤后一步，右手收在腰间，翻转过来，泛着油光的手心向上。

三叔嘴里嘟嘟囔囔了几个词组，接着一张胖乎乎的右手不断翻转，原本俯在三叔腿边的聂千千竟好似被一条绳子扼住了脖子，如同一只被吊起的烤鸭一般，整条身子慢慢伸长，红色布鞋的脚尖点在地上，梗着脖子。

然而聂千千一张白脸，毫无变化，只是任由三叔操控着。

聂千千是王成栋的女人，这几天一直跟王成栋在一起的我，与王成栋的感情比面前这只死胖子必然更加亲密一些。

我下意识的改换了称呼，高声喝道：“三叔，快住手，她要被你弄死了。”

三叔听到我的喊声，果然停止了动作，聂千千呈自由落体状，整个身子瘫了下来。三叔两手交叠一处，在身前不断结着手印，然后在我一个眨眼的工夫里，三叔手中就多了一个米黄色的小瓷瓶。

聂千千再次化作一缕白烟，正顺着三叔手中倒扣过来的小瓷瓶瓶口袅袅进入。

“三……三叔，你这是作甚，她是……”

三叔抬起一只手来，挡住了我继续开口的打算。

“我当然知道这只女鬼与那纹身小子的关系。哎，也是一段孽缘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王成栋身边。”

三叔索性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一只右手在膝盖旁边晃来晃去。

我原本还没搞明白三叔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三叔脸上那慈爱的神情却叫我明白了过来，小鬼小宝就在三叔腿边。

三叔抚弄了小宝一会，才重新开口。

“我本龙虎山下一小小道童，随师父在山中修行。奈何时局动乱，外敌入侵华夏大地。恩师虎力道人响应天师教号召，出山为国效力，与岛国特种部队鏖战湘南。我被师父寄留在天师教中，等了半年，却只等来师父战死的噩耗。天师教举全教之力，与国人同存亡，龙虎山上一片凋零。如此，年幼的我只能远走他乡。天可怜见，国军与红军通力合作，终于驱逐鞑虏，复我中华。未成年的我，进入国军之中，成为了一名抗日战士。然而鬼子才被赶走，内战爆发。年轻的我当时搞不懂为什么要兄弟相争，手足相残。我心灰意冷之下，回到龙虎山中，龙虎山上却已不见天师教踪影。我一路磨难，回到幼时跟随师父修行的山脚道观之中。国事动荡，黎民流离失所。天地之间，竟已无我容身之所。我在从小长大的道观后院中投了井，却不想在那近乎干涸的枯井中，又有一番奇遇。我交给你的那本《捉鬼辟邪九字真言》便是由此而来。”

三叔虽然说得不太清楚，我的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在炮火中不断崎岖前进的青年道士。那高高耸起的脊梁，是国之幸民之福。

虽然那道身影，很难与我面前这大腹便便的三叔重叠在一起。

三叔看了正在发呆的我一眼，继续说道：“一晃二十载，走出枯井的我，离开龙虎山，万水千山走过，有失落，有激动，有兴奋，有悔恨。二十七年前，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大地，我到首都参加一个玄门集会。因缘巧合下，加入了国家的特殊部门。我年轻时从军报国，人到中年，我终于找到了真的合适我可以为国效力的平台。现在，我已垂垂老矣，组织已不再安排我外出执行任务，倒是也为我安置了几个类似沪市公安局高级顾问的职位，也算叫我颐养天年。”

我真没想到，三叔还是一位为国家工作的人。

或许我的双眼瞳孔，已经随着三叔的话一点点放大着，但这仍不足以中止三叔的话头。

“《捉鬼辟邪九字真言》是一部奇书，我不知道你到底看了多少，了解了多少，学到了多少。我此番从唐古拉山一路到了沪市，却是因为私事。我是一个养鬼人，我立身根本便在于我所养的两只鬼，一个是你看到过的小宝……”

三叔说到这里，低下头去，手掌又在腿边一阵摸索。我远远的看到三叔那肥大的裤管被挤压的变了形，小宝正在那里。

“我还有一只大鬼，也是已跟随了我整整四十年的伙伴……”

不等三叔继续说下去，我脑中灵光一现，急忙开口道：“‘杀鬼大会’，你跟我说过的那个‘杀鬼大会’该不会就是要杀你养的……”

三叔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从他那绿豆小眼中，看到了一丝悲痛。

果然如此。

三叔吁了一口气，又说道：“还记得你在长途车上问过我为什么没有阴阳钱吗？”

我被三叔问的一愣，仔细回忆了下，我好像真的问过这个问题，而且至今不解。

“阴阳钱，阴阳钱，阴阳钱。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了阴阳钱的存在，你绝不是阴阳世家的人，更没有任何师承，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或许你真的是万中无一的有慧根之人，自然会有你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遭遇吧。”

三叔说的好像是疑问句，但我从三叔的口气里，听得清楚，他根本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

三叔竟然说我是“万中无一”的人，那么江城那只没节操的司机是怎么回事。当然，我没有跟三叔提起那只司机的事，三叔仍旧在说着他要说的话。

“我已经老了，寒号是新世纪之后才冒头出来的新人，却实力强大。野路子总也是有着他的底蕴的。已经退居二线的我，要带回我的伙伴，又怎能去要求国家的力量为我服务。此番前来沪市，不知道我是否能带着大宝和小宝一起回去。我心里没底，真的没底。还好我遇到了你，浩瑟。”

“浩瑟，你是有慧根的人，也是知道阴阳钱的人，不用说，你也一定知道阴阳师了。”

“如果我跟你说，我根本没见过阴阳师你信吗？如果我跟你说，阴阳钱这种东西我也是只闻其名你信吗？你的起点很高，高的比已修行甲子年数的我还要高出许多。阴阳师，那是多么遥远的存在，我还记得小时候恩师虎力道人跟我说，龙虎山也有阴阳师，但并不在天师教中，因为他们不屑。我在这红尘行走数十年，阴阳师的传说也听过不少，却从来不曾真的见过。你，浩瑟，你却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