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去,虽然损兵折将,薛孤延倒是不急了,能在大周的地界硬生生拦住周朝皇帝,传扬出去已令周朝颜面扫地了。何况增援的部队源源而来,说不定真的能毕其功于一役,活捉周帝呢。想起那个杀伐果决的年轻人,勇武可堪敌手,却不懂进退,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齐祖高欢与宇文泰交手,但凡落得下风,必是保存实力为上,才能挣得开国之功,都像宇文雍这样以卵击石,哪有如今三分天下。
正自得意间,忽然卫兵来报,北方尘烟滚滚,显然是大批部队,但旗帜未明。他仔细想,离桓农谷仓最近的郡县不过三千户,哪里来的大量兵力驰援,莫非是上洛的宇文护终于肯施以援手了?薛孤延眯起眼:“再探,务必查清来人是谁。”
同样的消息传入周营,宇文雍蹙眉,姜喜安排的人才走不久,怎么会这么快。宇文嫣刚醒不久,声音还是懒懒的,情绪倒是激昂:“一定是护叔叔,哼,这次我要好好教训那个姓薛的。”说着就爬起蓝穿戴软甲,手挽银弓,要往外走。
雷盛进帐禀报,眼里都是喜色:“启禀皇上,来的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亲卫。”
宇文雍心内虽然震惊,但是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微微笑了:“朕等这一刻很久了,传令,首尾夹击,活捉薛孤延。”胸有成竹,帷幄千里的模样。宇文嫣顿住了脚步,一时不知是伤心还是怎么,眼睛涩涩的,这么久以来的并肩,刀枪血火里过,竟然觉得没有一刻,离他这样远。
懈怠地回到屏风后,再不想听到任何,闭上眼将头埋入枕中,该为他庆幸,该高兴,却没有力气。大约是太累了,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王家军训练有素,且以骑兵为主,冲入齐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薛孤延也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腹背受敌,抵挡不及,眼见颓势不可挽回,立即下令收缩阵型,往上洛方向突围。周兵之前一直处于挨打的局面,形势逆转自然要出口恶气,个个狂热的嚷着要活捉薛孤延。
相较之下,齐军就很是凄惨,就连薛孤延本人马上配刀都劈砍的卷了刃,这才杀出一条血路。
宇文雍见他行军方向,是往周齐疆界汶谷而去,那地方崇山峻岭,荒芜人烟,他熟读兵书,自然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何况这王家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总要整肃清楚才好,于是下令收兵。
领头的是王文彦,是王季之弟的长子,他跪下:“微臣来迟,险些坏了陛下合围齐军的计谋,请陛下治罪。”
这当真是睁着眼说胡话了,但不明所以的下士们还是十分景仰的看向了皇帝。宇文雍也得生受了,笑着说:“爱卿平身,战场上瞬息万变,朕也没有料到薛孤延来得如此之快,王卿也算及时了。”
王文彦叩首称是。
宇文雍携他往帅帐走去:“坐。”
王文彦低着头,眼睛已经扫视一周,在回到面前这年轻的帝王身上,眉间英气勃勃,亦无得色,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自己。这就是王家的选择。尚不及说话,鼻端觅到一丝幽香,他瞬间警惕。
宇文嫣从屏风后走出,只着一袭月白的寝袍,长发披散:“皇帝哥哥,这是谁呀?”
宇文雍不自禁的微微皱眉,还是笑道:“这是朕的妻舅,嫣儿来见过。”
自她十五岁登上承天门与万民同乐元宵后,荣惠公主的美名就远播四方。王文彦自然也不陌生,只是觉得她出现在此时此地,诡异而令人深思。但礼数却丝毫不缺,不该问的决不问:“微臣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宇文嫣懒懒地坐在侧座:“平身吧,不知王少爷任的是什么职,也能带兵?”这话可是诛心了,王文彦却反倒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看向皇帝。
宇文雍笑了:“文彦是朕亲封的镇戍军大将军,如何不能带兵?”他转头看着王文彦“嫣儿不知前朝事,莽撞了。”
王文彦叩首:“微臣不敢。”宇文嫣冷冷轻哼。
宇文雍大胜齐军,心情甚好,当下命令设宴,与兵士同乐。宇文嫣推说头痛,躲在帐里不肯出来。
篝火燃起,众将席地而坐,宇文雍环顾四周,举杯浇地,语气沉郁:“向这两日死伤的将士们致敬,赏绢三十,黄金百两。朕不会忘记你们,大周朝也不会忘记你们。”众将尾随,四下悄寂,唯有柴木分解的霹雳响声。
“第二杯,朕要敬在座诸位,正是你们的英勇搏杀,才能实现合围之计。千户雷盛,赐良郡,余下依次接封食邑百户。”
众将哄然举杯,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第三杯,朕要敬镇戍军大将军,文彦,你护驾有功,朕赏你开二府,赐爵关内侯。”
王文彦起身跪谢,他面白身修,略显薄弱,但战场之上与之并肩过的诸将可无人敢质疑其勇武。关内侯无食邑,但可世袭,史上如名将卫青驱逐匈奴,苏武拥立宣帝有功,才得此封号。可见皇帝对王文彦的重视与期望。
军中清苦,自然没什么歌舞节目,唯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以解这几日的疲乏。酒一多,自然脸红血热,宇文雍也打定主意,与众将同乐,猜拳比划,到了月上中天,都是姜喜搀着他回了营帐。
宇文嫣听着外面欢声笑语,早就积了一肚子气,看着他醉醺醺回来,只坐在榻边冷眼看着。姜喜看她脸色不好,但还是得劝:“公主,王将军是皇后娘娘的哥哥,您须得避忌一二,奴婢给您另安排了一间帐子,您晚上就歇过去吧。”
宇文嫣拿起手边的瓷杯就砸过去,姜喜不敢躲,额上立刻见了血。宇文嫣犹自不平:“大胆奴才,敢支使本宫,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咬咬牙,眼泪都涌上来:“只许她有哥哥,难道本宫就无人疼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