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先抵上洛，东面城门已经摇摇欲坠。举目望去，有个身穿银甲，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手持长矛，勇武无双，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他眯起眼：“此人是谁？”

上洛县丞宋濂回报：“正是高琰。”

宇文护也不由另眼相看，想他以皇帝之尊竟然能够冲锋在前，不可不谓之孤勇。“高小子果然有几分本事，怪不得能……”余下的话也不好再说。他命麾下之兵驰往战事最紧急的东门，自己则带着工兵去了南北门巡查。有下属不解道：“如今兵力已然占优，为何不直撄其峰，反而要去筑修工事？”

宇文护哂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着急的又不是我们，让高小子头疼去吧。”

高琰瞧见援兵来临，心知最好的时机已经错失。眼看宇文护策马转身，他从身畔人手里抢过弓，引弦搭箭，直奔宇文护而去。

箭如流星，去势甚急，宇文护听到风声，没想到千步之遥还有这般力度，也算是天生神力了。但他丝毫不慌，回身也是一箭，已有多年未张弓，仍是力道十足。短短距离，两箭相交，“啪”一声，宇文护的箭劈开了高琰的，但去势也缓了一缓，不远就坠落了。

高琰远远竖起了大拇指，面具下一双眼精光闪烁，是棋逢对手的兴奋，又似嗜血般的狂热。

到了夜间，高琰率兵偷袭南城门，被正在连夜修筑工事的士兵们发现，抵挡一阵后，援兵又至，无奈之下只能撤兵。宇文护听着军报，也不由叹服高琰心智坚忍，体力过人，能忍受昼夜攻城之苦。

高琰战败回营，倒出奇的没有发脾气。他找来斥候：“大周可还有援兵？”

斥候回道：“大周皇帝亲征，带兵万余，正往上洛赶来。”

高琰笑了，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对高熬曹说：“宇文护急着赶来，想必是打算在宇文雍来之前就稳定局势，让朕知难而退。可惜啊可惜。”他指着行军图：“传讯薛孤延，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在桓农谷仓拦下宇文雍。朕倒要看看，首尾不能相顾，宇文护该如何应对。”

高熬曹深思道：“听说宇文护在大周专权多年，皇帝也受他肘制。如今宇文雍大婚已过，就该亲政了，这么个名正言顺除去宇文雍的机会，他会放过么？”

高琰毫不在意，眼里的光芒十分冷酷：“那就当朕替他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死了皇帝，大周军心必然动摇，咱们就有可趁之机。”

高熬曹领命而去。

宇文雍收到了宇文护已经抵达并且迅速稳定局势的消息，一笑：“不愧是我大周脊梁。”

宇文嫣撇撇嘴：“那你干嘛非要亲征，护叔叔做的不是很好吗？”

宇文雍收了折子：“大周尚武，朕这个皇帝却文弱不堪，那怎么行？”

宇文嫣刮了刮他的脸颊：“说胡话，你十几岁的时候骑射就是一等一，我可是输得心甘口服。”

宇文雍不着痕迹的避开这过分亲昵的举动：“多年不练，早就生锈了。”他握住宇文嫣的手：“早点休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尽快赶到上洛，以备不时之患。”

宇文嫣叹口气：“你呀，一生唯谨慎。”这话一点也不像出自她口，宇文雍警惕地问：“谁说的？”

宇文嫣倒是全然无觉：“母妃还在的时候说的呀，说你是雏凤什么的，诶呀，我不知道啦，那些文绉绉的话我怎么能全记得清。”

雏凤清于老凤声，她这必然是对某人的警告。看来真的不能再拖了。

夜里，宇文雍行军从来不脱甲胄，果然听得杀声一片，他们刚刚进驻桓农谷仓，按理说尚不到上洛范围，这里怎么会有伏兵？不及细想，他推醒宇文嫣，她倒也十分镇定，披上软甲，拾起弓箭，又配了长剑就跟着他出了帐篷。千夫长孙远来报：“陛下，东面有敌军，数量不明，但意图成包围之势。请皇上示下。”

宇文雍眼光冷凝：“全军收缩，收住谷仓，保持供给，西面务必维持撤退的通道。”他朗然一笑，翻身上马，向东而去：“让朕来会会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

宇文嫣毫不示弱，也跃上马，尾随着他。

宇文雍看她英姿飒爽的模样，也不再强求她留在安全的地方，暗夜里，流箭无数，若有亏欠，就抵了这同生共死的一刻吧。他回头：“跟紧了。”

宇文嫣已然张弓引箭，她眼神精准，几乎箭无虚发。而宇文雍则手持长剑，为两人挡去流箭。就这么一路行来，抵达了战端最前沿。宇文雍举目望去，混战之中，有一人十分突出，想也不想，就直奔他而去。剑戟相交，气力激荡，那人声音如同冷冰冰的蛇，狡猾黏腻：“来者何人？”

宇文雍傲然一笑：“取你性命之人。”长剑如破虚空，剑势凌厉之极，直取他咽喉。

来人肃穆：“好剑法。”仰腰平倚在马背上，横戟画圆，竭力避开了这必杀一击。他策马退后数步：“想不到大周竟然有这样的少年英雄。”

宇文雍笑了笑：“你又是何人？”

那人傲然答道：“薛孤延是也。”其实他年纪也不大，至多而立，但常年征伐，战功累累，看这如横空出世一般的少年高手，自然以前辈自居。

回应他的却是当空一箭，宇文嫣也策马而来，她自己是男装，夜里更不易分辨男女，倒也无人起疑。

薛孤延看着这一对少年，一个冷肃端然，一个清秀无双，头一次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念头：“大周皇帝有你们为臂助，倒是好运气。”

宇文雍一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薛将军也是难得的良将。”

薛孤延看他不卑不亢，心里越发怀疑：“既是英雄，何必藏头露尾，但请告知姓名。”

“我非英雄，亦不想做英雄。”他语气冷淡。

凭着喘息功夫，四下已经稳住阵脚，一千御林军竖起盾牌，将宇文雍两人牢牢护卫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