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英娴:“是该赏,朕还要好好想想赏些什么。”他恍然道:“中秋团圆,朕竟忘了邀国丈来此。这样,待明日召他进宫,许你们父女相聚。”宫廷森严,纵然是亲属,没有御旨,也不得与内廷行走。皇帝如此说,真是很体恤英娴。
英娴浅笑道:“为皇上解忧,让皇上开颜是臣妾的本分,本不需要赏赐。但皇上的赏赐太切中臣妾肺腑,只好觍颜受之了。”
宇文嫣轻哼一声:“皇后娘娘果然贤良淑德,可惜呢,皇兄身边已经有懂事的李淑仪了,要讨恩宠呢还是另辟蹊径的好。”她声音极低,但相近的人还是听得清楚。
皇帝低斥道:“怎么说话呢?还不快道歉。”
英娴温和地说:“皇妹还小,臣妾不计较的。”如此维护宇文嫣的语气,她如何听不出来呢?良人不可期,侮辱要忍,冷淡要忍,能依仗的唯有此身。
自皇帝这几月都在畅春园歇着,并没有因为皇后而冷落她,亲政后如此繁忙亦时时记挂她,所以宇文嫣对自己发誓要收敛脾气,不能让他难堪。方才是嫉妒英娴舞姿动人,轻易地吸引众人关注的目光,所以才忍不住恶言相向。
她嘟起嘴:“好了,是我不该乱说。”皇帝不由地看她,笑着说:“真难得。”她妩媚一笑,低声呢喃道:“还不是为你。”
乐陵王已饮至无状,伏倒在桌边。皇帝看见忍不住笑:“皇叔怎么醉成这个模样。”
乐陵王最为偏宠的侧妃扶着他对皇帝禀道:“王爷好饮却易醉,臣妾代他向皇上请罪。”
皇帝摆摆手:“皇叔旷达,颇有竹林先贤之风。”他站起来:“即是如此,今日宴席就到此为止吧。”
除了已不省人事的乐陵王,众人皆起身,独宇文护最晚站起道:“臣恭送皇上。”
英娴跟在皇帝身后,而宇文嫣则与皇帝并行在前,各自往寝宫去了。
回到椒房殿,翠芸忍了一晚的怒气终于爆发,亏得映红捂住她的嘴,才没有闹出太大动静。翠芸双眼通红:“娘娘,那个什么公主都要骑到咱们头上来了。她只不过是皇上的妹妹,对您这么不尊敬。皇上也是,句句都是维护她。”
映红瞪着她:“你看你,这么大不敬,被别人听见了,娘娘救不了你就算了,要是因此拖累了娘娘,你死十次都不够抵的。”
英娴已换上寝袍,拢着长发:“好了,本宫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不平的。”
“娘娘那是修养好,过去在家里时,谁不是把您捧在手心里疼,来了这,奴婢都没有见您真心笑过。”翠芸满腹委屈。
英娴轻笑道:“不忍又能如何呢?”
“您是皇后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反比在家时更拘谨呢了?”
“皇后又如何?贵如乐陵王,不也得装出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来释君主的戒心?就算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也对大冢宰的不敬视而不见么?”英娴轻叹:“人生在世,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肆意呢?”
翠芸哑然,映红见状道:“娘娘也不要想太多了,多思伤神,您还是赶快歇息吧。”
英娴点点头:“嗯,你们都下去吧。”
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似有一口气堵在胸口,英娴索性起身走到窗边,月色透帘而入,庭中如积水空明。她搬着琴走出去,其实当下夜寒露重,她却丝毫未觉,倚着台阶坐下。
信手勾弹,班婕妤的捣素赋涌上心头“伫风轩而结睇,对愁云之浮沉。广储悬月,晖水流请,桂露朝满,凉衿夕轻。……于是投香杵,扣玟砧,择鸾声,争凤音。梧因虚而调远,柱由贞而响沉。散繁轻而浮捷,节疏亮而清深。含笙总筑,比玉兼金;不埙不篪,匪瑟匪琴……”
念及自身,信誓旦旦地向父亲说绝不会如班婕妤一般,结果呢,泪盈于睫,她低声唱:“独叹予一人。端然无四友。”不是没有委屈和怨言,不是一味平和忍让,摊开手,掌心是深深的指印,再痛再难也只能加诸此身,一颗心剖出无人珍视,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已是经年,杳杳音尘多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