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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月 第十六章

雅安是座沿着雅江拉成长条的一个小城。汽车到江边就停住,人和行李全要步行搬运过名叫“文辉桥”的铁索桥。许多人头一次见铁索桥,走在上面左右摇上下摆,一低头从桥板的空档中看见急流从脚下狂奔,就觉得连桥带自己腾空向上横飞。有的人马上蹲下身来紧缩成一团,不敢睁眼;有的人手扶铁索,呕吐叫娘。古旺元当过兵,走过云梯跳板,上了桥反倒感到有趣和兴奋,竟背着行李随同桥的起伏跳起狐步舞来。刚跳了几步忽想到王副团长和沂蒙山大姐的嘱咐,马上停止张狂,伸手扶起一位蹲在桥上的女同志,一边把她的行李拿下背到自己身上,一边挽着她的手臂扶她过桥。送过这一位后他把行李放在岸边又回桥上接呕吐的人,然后又帮着把车上的物资搬运过桥来。直到全部物资运完,随后勤人员到招待所时,别的人已经洗过脸准备吃饭了。虽然很累,也没人表扬,他却感到从没有过的快乐。他任性惯了,用理智指导自己言行这几乎还是头一次,有种战胜自己习性的满足感。

工作团在雅安开始了调查工作。调查工作从卫生状况开始。

西康省原是国民党时期从四川省版图上割出来的一块。这“一块”有多大?它属下分三个地区:康定、雅安、西昌,只一个康定地区就东西宽一千九百里南北长一千五百里。三个地区全加起来,决不比欧洲一个中等国家小。可在这一片纵横几千里,人口数百万的范围内,公立私立加在一起,总共只有三家医院。两家在雅安,一家在康定。两家公立医院规模完全一致。一律是一位院长、一个大夫;一个护士长,一名药剂师。

这里的疾病状况,按人口比例有几样却算得上是世界之最。这省会雅安就是恶性疟疾多发区,根据医院统计,平均每人每年得一次!第二样是麻醉品中毒。这个小小雅安城,饭店没有几家,专营吗啡的店倒有五家;专卖“梭梭”(一种口服或冲服毒品)的十二家;吗啡和梭梭全卖的有五家;自制自吸的则没有统计。解放后政府作了初步统计,全城吸毒成瘾的有五万七千多人,但全城总人口也才六万。

这个穷地方鸦片如此猖厥,旧政府和地方军阀起了决定性作用。刘文辉将军光荣起义后作了不少好事,这事就不宜细谈了,免得说出来于他老人家面上不雅。

以康定为中心的藏族地区,不仅当地康巴人为性病所苦,连国民党部队在当地的驻军也染上了梅毒,只要解放军一喊话就提着裤子高喊投降。虽然这对进军西藏大有帮助,可留下的难题也够新政权焦心。

而彝族邻近地区,以康定为中心,则是世界级的“麻疯病观察区”。教会在这里开办了一个麻疯病院。

在和教会医院的医生们座谈中,听到有位法国修女自愿到康定的麻疯病院服务,后来自己也传染上了麻疯病,跳进金沙江的故事后,回来的路上嘴快的谷剑云说:“西方统治者虽然刻意把宗教和慈善事业纳入文化侵略,政治渗透的工具,但并不意味着每个参与其事的个人都怀有恶意。我看有些个人还是怀着一颗虔诚,善良,传播福音的爱心走上东方这块土地的,我们应该把帝国主义的侵略与来中国工作的个人分开来看……”

古旺元刚要答话,卫生组长胡大夫在背后捅了一下他,他把话咽回去了。回到招待所,胡大夫找个机会对古旺元说:“他们民主人士讲什么都没关系,我怕你多了嘴又惹是非。实际上我也有类似的看法,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以后有些事自会公正评价的。”

雅安给人的印象是在高山下江水旁的一条长街,街上有几家茶馆,数处旅舍,有尖顶教堂,青砖小楼,土墙民居,门面不大的商店,也有卖叶儿耙,醪糟汤元的小吃摊。这里是西藏和康巴人入川的门户,不少店铺都代卖专供藏商采购的商品如皮制马具,茶砖筒盐,银饰绸缎。也有从西藏带过来的木碗银饰,皮靴氆氇。常见到穿着华贵的黄色长袍,紫色坎肩,头戴英国呢帽,足蹬长筒皮靴,神态高傲,手执念珠的头人和穿褐色皮袍,头上围一条狐皮筒,挺胸叠肚,手摇马鞭的商贾进店购货。他们身后则跟着背毛瑟枪的随从和牵着骏马,衣不遮体,手脸肮脏黧黑的农奴。有几家旧货店还卖美军剩余物资,太阳镜、驱蚊油,避孕套,派克大衣,美式军靴应有尽有,比北京东单小市卖的便宜。这是当年史迪威公路从这里经过,有权者趁机走私贩货的遗迹。团里收入较多的专家、学者在这里又增添了点装备,如驱蚊油,军用雨衣之类。也有人偷着去买避孕套。知识分子们要节制生育,可当时避孕套之类被视作色情商品,在北京市场上公开不准卖,黑市价钱高,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俏货。但也还是偷着买,怕被人看作作风不正。

从这条街的任何一个地方往北一拐,都是雅江的河滩。雅江水湍急,清澈。河滩上布满巨大的石块和小的卵石。天好时工作团的结伙到这儿来洗衣,衣服晾石头上,大家躺在河滩晒太阳聊天。只是天气晴朗的时候不多,俗语有“清风雅雨建昌月”之说,雅安以多雨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