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之时,齐蕴虽在车驾上,但对外面的局势也并非全然不知。从昭京出来时,父皇为他从禁军中挑了五百勇士,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五百人俱是从数十万禁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有这五百人保护,那些藏身于隐密之处的势力虽蠢蠢欲动,却一直没有敢下手。
直到进了定州与肃州交界处的定南关,一队飞骑似从天而降,朝他的五百勇士直直地撞过来,发出震天动的声音撞击声。齐蕴虽然不懂行军布阵之事,混战伊始,他就已看出这支突袭的奇军非一般的劫匪,他身边这些由武林高手组建而成的勇军,抵挡一二流的江湖杀手也许不成问题,但真在马上与这些习惯了长途奔袭的正规军队作战,实力相差其实很悬殊。
双方混战数个时辰,齐蕴坐在车里一动没动。内侍被厮杀隔绝,他收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只能凭自己的认知来判断眼下的形势。外面人吼马嘶,惨叫声和身体被砍杀的噗噗声不绝于耳。直到渐渐的,这些声音越来越稀,兵器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得可以让他隔着车窗的一层沙帘清楚地看到外面流匪那嚣张的面孔,齐蕴才缓缓地抓起了身旁的短剑。
却在此刻,突然一支身穿禁军军服的骑兵从他身后窜出,人数不多但速度却快得惊人。为首的那人身材瘦小,似乎是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一身蓝色软锻锦衣,脚上一双崭新的黄锻皂靴,乌发束冠,冠前一颗炫目的红色宝石,但骑在马上的身影却英姿飒爽。
那队人马只是匆匆与流匪接触了一下,弃下车履一击便走,几十骑人一路飞尘,眨眼就消失在了山坡后。引得流匪也跟着打马回身,弃车而追。
齐蕴当时就一愣,这身衣服看着好熟悉。
身边的喊杀声终于停息,好半天佐夜才颤声敲门,看到好端端坐在车里的齐蕴,眼圈顿时就红了,却是不忘记向齐蕴禀报道:“殿下,这伙人好奇怪,杀了咱这么多人,到了了却只抢了两个包袱去了。”
“抢包袱?包袱里是何物?”
“是殿下您换洗的衣服。”
“哦?”齐蕴一怔,随即明白那个少年身上的衣服为何看着那般眼熟了。只是他这边的疑问还没有再继续,随后而至的一队人马就给他给出了答案。
来人是肃州军先锋营,奉许帅之令前来接驾的。
“末将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齐蕴还纠结在那只偷了他衣服的奇兵上,招呼着来人起身,隔着车帘跟他问话道:“可知袭我者是何人?”
“回殿下,据斥候传来的消息,偷袭之敌是一支翻越云儿山潜入我境内的月氏军,五百精骑已葬身水关,无一生还。”
“我见领军救驾之人是一年幼少年,将军可知此是何人。”
“……”跪在外面的人愣了一愣,一时没明白齐蕴的意思,略一思筹,想起来时的路上碰到的七营几十骑和梁嘉宁。这个人是许峥手下的一员偏将,去年才来的肃州军,对军的人际关系不甚清楚,但他知道七营有个童子军,就随口回了一句:“七营之中只有一个童子军,叫梁嘉宁,听说此人倒是有些智谋,诱敌去水关,怕许也就是她了。”
齐蕴听完来人的禀报,良久没有出声。梁嘉宁,这个名字他从八岁第一次听到,那时候他就一直在想,一个原本生于候门,应该生活在钟鼎鸣食之家的女子,却从小就跟着父亲生活在军营里,日日与那些勇悍的男子在军中操练,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直到他步下车驾的那一刻,那个站在人群之中瞪着一双懵懂眼眸望向他的少年,一身不男不女打扮的小兵突然地叫他有些心惊。她的五冠精致,分明与贺靖相貌有着十二分的相似,但她站的那个位置却离贺靖那么远,似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直到刚刚之前,贺靖都更口不提这个女儿。
梁嘉宁,如果她真是这样一个女子,那贺靖又在顾盼些什么?
贺嘉彦身体不好,而且还很怕动。几日相处下来,梁嘉宁就总结出贺嘉彦之所以气虚体弱的症结所在了:“你身上的毛病就是因为不爱动,你看这大热的天你还捂这么严实地待在屋子里,不发霉也要捂馊,你就听我的,多出去动动手脚,身上发发汗,什么毛病自然也就好得快了。”
梁嘉宁是行动派,身体力行,说什么就做什么,这头刚鼓动着贺嘉彦出去活动,手脚已是开始了行动,抓起贺嘉彦子拖着他就往外面跑,守在门口的小厮刚想跑过来拦,被梁嘉宁一个凌厉眼神给瞪回去,转身进屋扯了件夹衣拎了个凳子就跟着追出去。
梁嘉宁带着贺嘉彦也没跑远。穿过好几进院子,推开都督府最后的一个小院的角门,一个很大的园子就出现在面前。园子里没有假山楼台亭榭,却生着十几棵数人合抱粗细的大树。浓密的树荫遮天蔽日,使得这个本该炎热的午后竟然清凉无比。
连着走了半天的路,贺嘉彦已经有些喘了。小厮伺候着贺嘉彦找了个半荫半凉的地方才坐下身,一 抬头,梁嘉宁已经站在一棵大树上向他招手了。
那棵树树干粗大,而且下面好几人高的位置树干笔直,贺嘉彦不知道她究竟中如何爬上去的,只看到妹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刚刚坐下又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冲梁嘉宁摆手:“嘉宁你快别动,担心摔着。”他一面紧张地叮嘱树上的妹妹小心,一面指挥人手围拢过去候在树下,生怕这个妹妹会有何闪失了。
梁嘉宁坐在树杈上,看着哥哥为她紧张成这样,咧嘴笑了。她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被人这么紧张,心中滋味说不出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