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年幼的梁嘉宁是看不透的,在她看来,不管是这位俊美的皇子还是老成持重的许帅,都是离她很远的人。她从成渝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现在又饥又渴,屁股麻木,为的可不是他们这帮人。
李崇那里闷着头不吭声,梁嘉宁的目光在巷子里一长溜排开的几辆马车上寻找,等所有的人都撤远了,李崇才带着她往最后的一辆马车跟前走。
马车也是四驹并驾的,只不过马匹没有皇子那辆的规整,也是紫檀木的车厢,镂花镏金纹饰,但规格和做工却比皇子的那辆差了不止是一两个等级,车厢上的徽章也不是皇室的,而是伏低的虎背上很醒目地雕着个“康”字。
梁嘉宁没见过这些,也不懂这个康字代表着什么。车子许久没动,里面也没传出半点声息。梁嘉宁和李崇走过来,守在旁边的一个小厮赶紧恭身凑上前来,欠身行了一礼问道:“请问可是都督府的人?”
李崇一张黑脸,看起来很凶,一出声就把小厮吓得一哆嗦:“啊,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敢问这位军爷,我家小姐……”小厮的声音还没落,李崇就朝后退了半个身位,让出跟在他身后的梁嘉宁来,沉着声音道:“她就是。”
小厮一双眸子滴溜溜在梁嘉宁身上转了一圈,好半天才放展脸上的表情,朝梁嘉宁掬了一礼,招呼她:“宁小姐安好。”小厮这厢刚招呼完,转身恭身对着车内轻轻的传话:“少爷,宁姑娘到了。”
什么爷啊姑娘小姐的,梁嘉宁听得一头雾水,车门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很低,却听得出是在压抑着情绪,“好了,开门吧。”
梁嘉宁第一次见这个从未谋过面的哥哥,简直不知道要怎样形容他。他很白,除了一头乌发,浑身上下给人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他一袭月白色衣袍,肌肤更是白得透亮。他跟齐蕴年纪相仿,但比起齐蕴厚重方端的美,他的美很飘逸,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象是画师笔下的人物,鼻眼眉稍,每一处都似精心设计出般的完美,近在眼前,却单薄脆弱的不忍碰触。
如此精致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梁嘉宁的面前,引得她心底的慌乱简直无法言语。如果没有人介绍,梁嘉宁打死了也不相信秀美如璞玉般的少年会是她爹爹贺靖的儿子!
贺嘉彦在小厮的扶持下下得车来,站在脚踏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梁嘉宁半晌后,炽烈阳光下,他伸出一只白得似透明的手,伸向梁嘉宁。
“嘉宁。”
梁嘉宁暂时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上前用一双满是汗渍的手握住了贺嘉彦伸过来的那只手,嫣然一笑:“哥哥人”。
贺嘉彦挽着妹妹的手从脚踏上走下来,由李崇领着往都督府走,却还是忍不住的侧眼瞧新鲜。
“可是见到你了,之前一直是听说,说还有你这么个妹妹跟父亲生活在边关,只当是别人在说笑,没诚想,今日亲眼见到了,果然十二分的与爹爹相像。”贺嘉彦声音柔柔的,听到耳朵里,象在心坎上铺了一层绵软的纱,很温暖。
梁嘉宁局促地摆了摆手,想把自己那只满是污渍的脏手从贺嘉彦白净的手心里撤出来,但贺嘉彦握的执着,她也就放弃了。
梁嘉宁虽然年龄小,但识人的眼光着实不凡,兄妹见面,简短的几句话,她就听出的贺嘉彦内心的孤单和落寞。心头一软,反倒握紧了他的手道:“你这次来还走吗?不如就留在肃州,我也能有个伴儿,有个亲人。”梁嘉宁感觉嗓子很涩,象冒烟一样,有团火在喉咙那儿都象要着了。她想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赶路口渴了,一侧眼却看到贺嘉彦一脸疼惜的看着她,眼中湿湿的。
“嘉宁,我们回家吧。”
梁嘉宁微笑点点头,两人牵手往都督府走,却是没细想贺嘉彦说的此家其实并非此家。
当时十二岁的梁嘉宁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家这个概念。自从她记事时起,就跟着师父李崇生活在军营里。都督府是贺靖办公处理军务的地方,院子虽然很大,但真正属于他私人空间的也只有一个偏院,其中的书房更是占了一个很大的房间。小院的角落里,靠近角门的那排很不起眼的厢房,才是梁嘉宁从营里回来后住的地方。
因为军营里没有女兵,梁嘉宁在军营的生活也就跟着男兵的编制,军服都是营里发下来后经宛姨的手改过了的,象军服又没有正规的军服那么死板,上衣紧致贴身,腰间扎了腰带甚至还有那么几分窈窕。裤子很肥,却将脚口收小易于扎绑腿。梁嘉宁原本走路速度就快,穿上宛姨改的军服整个人一动起来很有些飘飘洒洒的柔性美。又加上梁嘉宁从小就如男儿般的束着发,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打扮反倒使十二岁的少女如同少年般俊逸洒脱。
贺嘉彦看着妹妹这一身粗布短襟的军衣,浑身被汗水湿透,没有湿透的地方也带着一道道白色的汗渍。脚上的鞋子似乎穿得时间久了些,鞋面已发白发毛,而且还嫌小了些,顶得脚趾头在鞋尖的地方顶出一个小洞来,能看得见满是泥垢的脚趾。
贺嘉彦想象不出这个本该在康王府里锦衣玉食的妹妹,跟在父亲身边怎么反倒落魄的象个乞儿!但心底的那丝怨由却渐渐淡去了。
贺嘉彦身体不好,梁嘉宁陪着他才说了一会儿话,守在外面的小厮探了几回头,终是没忍住,端着个药罐走进来打断兄妹两人的话:“对不住了小姐,少爷身子骨不好,喝完了药得歇一会儿。”
贺嘉彦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正想出声斥责,梁嘉宁却识趣地先站起来:“正好我也要到柳先生那里去上课,等下了学再来寻哥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