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磊,魏磊!”我想扶住他,却被他带的一起倒在地上。他捂住肚子,满脸惊慌,气若游丝:“林默……我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摸索着去找掉在地上的手机,想拨120,可是手指却抖得按不准键。魏磊抓着我的外套,手指痉挛着紧紧勾住,指节泛白。
“我……难受……”他断断续续艰难的吐出一个个字,脸上一层湿漉漉的汗水,“难受……”
“没事,没事的。”我终于把电话拨了出去,魏磊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吐了出来。
嚼碎的纸浆裹在蛋清一样粘稠的液体里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我分明的闻到了一股研开的墨锭的味道。
“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魏磊没法回答我,他彻底昏了过去,倒在地上,单薄的胸口几乎看不出任何起伏。
魏磊病倒了,繁重的功课加上营养不良把他彻底压垮了。我抱着书包轻手轻脚的走进病房,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无力的躺在一堆白色的棉布被褥里,脸色青白,死气沉沉,我远远的看了一眼,不敢走近,怕看到他的呼吸忽然就断掉。
两鬓花白的老大夫在病房门口毫不留情的训斥着魏磊的父亲,这个中年人低着头,沉默的像块石头。我看到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节青白。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拿在手里不断地摩挲着,眼角的余光能瞥到几个隐约的影子在墙边缓缓地蠕动,张望。
“南无阿弥陀佛。”我捻着佛珠低声念诵,手心一层冷汗。
医院是个生死相接的地方,常有鬼魂在此流连徘徊,脏东西数不胜数。我双眼贯通阴阳,对这种地方从来都是避之不及,如果不是天黑了我自己一个人不敢回家,打死我也不会在这种地方久待。
魏磊的书包就放在我身边,他爸爸忙着办手续,根本顾不上这个他儿子视作珍宝即使是生病住院也不舍得放下的书包。不锈钢的椅子又冷又硬,在凉意渐起的夜晚坐上去凉冰冰的十分不舒服,我挪挪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不想碰到了身旁书包,一个东西从书包的侧兜里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很响亮的“啪”的一声,一颗颗漆黑的木珠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乌润深沉的光泽。
是我送给魏磊的那串佛珠。我这才记起魏磊除了在我送给他佛珠的时候象征性的戴了一下之外,就再也没见他戴过。
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脆,打断了我的思绪,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捡起了地上的佛珠,乌润的一串珠子在白净的手指间灵巧的转了个圈,优雅的拧作一个八字。
“好佛珠啊,上等的小叶紫檀,还开过光,估计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个老物件。”
我抬头,呆呆的看着这个一身黑衣留着短发的女人落落大方的在我身边坐下。光线忽然就昏暗下来,我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她被黑色衬衣和紧身牛仔裤包裹起来的高挑身躯和那张五官平和的素白面容,黑色的衬衫外套着一件宽大的医师白袍,没有扣扣子,也没有挂名牌。
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却怎么样也看不出年龄,好像很年轻又好像很苍老,眼角微微上扬,偶尔一瞥妩媚如花,再一转却又锋锐如刀。我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像是熬煮中草药的时候逸散出的药香,夹杂着辛凉的薄荷气息,还有一丝沉重的烟草味,纠纠缠缠,暧昧不清。
“这是你的吧?”她把那串佛珠放在我手里,“这可是好东西,要收好。”
“喔,谢谢,谢谢。”我忙不迭的把佛珠接过来,连声道谢。
“里面是你朋友?”她看了一眼走廊对面的病房,“很秀气的男孩子啊。”
“恩,我们是同学,你是?”
“我是中医科的医生,本来要下班了,让主任给叫来了。”她对我挤挤眼睛,耸耸肩做出无奈的表情,“医生就是这样。我姓巫,你可以叫我巫大夫。”
巫大夫,念着还不算拗口,我点点头,问道:“巫大夫,我同学没事吧?”
“不太好,”巫大夫摇头,眉头皱了起来,“他现在身体很虚弱,简直如同饿了一个月的难民,严重营养不良。”
“不可能!”我顿时傻了眼,“现在这个社会……怎么会营养不良呢?我每天都看他吃饭啊,会不会是消化吸收的问题?”
“具体原因还要等明天作全面检查才能知道,”巫大夫压低声音,“依我看,你同学像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不会吧?医生你还会信这个?”
“如果我是个学西医的外科医生,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巫大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是我是个中医,而且我家世世代代都是中医。在古代,‘巫’和‘医’是不分家的,巫师也是医生,《本草纲目》上还记载着怎样破除蛊毒的方法。”
“那……”
“我会开个药方给你同学的父亲,但是具体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巫大夫叹气,“毕竟现在还相信这个的已经很少了。”
我还想再问,正巧这时爸爸打了电话过来,问我在医院的哪里。我让他在门外等一下,然后匆匆走进病房把那串檀木佛珠套在魏磊细瘦的手腕上,巫大夫靠在门框上说:“我送你去院门口吧,顺便抽支烟,要是再让主任抓住我在病房区抽烟我的工资就要扣光了。”
我点头道谢,心里却有些吃惊——我还是第一次见抽烟的大夫。
巫大夫把我送到医院门口,爸爸已经在那儿等了。他看到巫大夫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拉过我,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像没有看到巫大夫一样快步走了。
我忍不住回头看巫大夫,她像是完全不在意爸爸的无礼,笑着对我摆摆手,用口型说再见,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烟头红红的,一明一灭。
我忍不住说:“爸,人家送我出来,你好歹也要说声谢谢啊。”
“你怎么认识那个人的?”
“在医院啊,她是医院的医生,你没看到她身上的白袍吗?”
“医院有很多医生。”
“她是我同学的医师。”
爸爸沉默了很久,伸出大手一下下抚摸着我的头,说:“默默乖,以后不要跟这个人来往知道了吗?”
我觉得爸爸那天晚上很是莫名其妙,巫大夫是个不错的人,特别死她的职业,跟我妈妈一样是医生,这让我感觉很亲切。
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