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欲望
欲望太过深厚就成了执念
执念太过沉重就成了魔障
欲是人心蠹,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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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对面有一间独栋的小楼,跟我家的房子是在同一时期建造的,不过档次比我家高太多了。楼主据说是个一对七窍玲珑颇有手段的夫妇,不管是文革还是其他时期都安安稳稳的度过了,没遭什么罪,家传的楼房也自然没有受损,完好无损的蒙着时光的风尘矗立在那里,成为青藤街上标志性的建筑。
现在楼房的主人似乎是那对老夫妇的孙子,十八岁时继承爷爷奶奶的遗产,卖了这栋房子,用卖房子的钱远赴外国留学,那栋老房子就一直空到了现在。
不过昨天傍晚天刚黑的时候,一辆喷绘着搬家公司公司标志的卡车停在了那栋楼房的门口。我正在收拾店面准备关门,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短发女人从车上下来,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香烟,面容模糊。她四下看了看,忽然扭头隔着一条街和一块玻璃对我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屋里。
一个个被黑布包着的大箱子被抬下车子,长长的形状让人想起棺材。
第二天傍晚,那栋独楼里走出来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短发女人,她细长的手指里夹着烟缓步走过马路,来到我家的点心店门前。
“叮铃。”挂在门上的风铃晃动起来,她在门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招牌,最后推门而入,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一股细细的轻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辛凉的薄荷香味。
“老板,有荷叶酥吗?”
女人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小说,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我用夹子夹出食品柜里最后一块荷叶酥放在盘子里,想了想又倒了一本茉莉花茶一并端过去。
女人看到那杯茶有些意外:“老板,我没有点饮料。”
“这是附赠的。”我尽量让自己不打量女人的目光不那么露骨,“我们……见过吗?”
这个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言行却比我要稳重得多,全身弥漫着那种很中性的气质,她抽烟的样子和洒脱却彬彬有礼的言行让我联想起那些对异性体贴有礼落落大方的西方绅士。
虽然那么问,但是我确定我见过这个女人虽然只是记忆力一点模糊的印象。
“在那里遇见过?这可说不准,我有一张大众脸。”她笑着指指自己的脸,随手用手指捏灭手里细长的女士烟,随手把烟蒂扔在托盘里,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块荷叶酥,闻了闻,“恩,老板有一个很好的点心师傅呢。”
我坐回到柜台边,还是忍不住不断地偷偷的用眼角瞥那个女人。如果不管那双明利的眼睛,她的五官确实不出众,只能算得上清秀,是很容易淹没在人群里的那种。
可是我闻过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有一种很类似于中药店里弥漫着的药香的辛香味,夹杂着薄荷烟的味道,闻过之后实在是很难让人忘却。
在更久远的过去,我闻过这种味道。
很多时候,嗅觉的记忆比眼睛的记忆会更为牢靠,你可能记不得一个人的样貌,可你会记得他的气息,不管分开多久,只要一靠近,你就会因为气息而认出那个留在记忆深处蒙尘的人影便会忽的一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说实话,我的记性不好,前天才见过的人今天再见我就已经忘记那人的名字了,阿九还因此嘲笑过我:“你在上学的时候一定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全吧?”
虽然在说完这话之后我送了他一记托盘横抽,但是阿九说的话确实是事实,我在上高中的时候根本记不全班上的人的名字。
“老板,”那个女人叫我,她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能不能再给我一块荷叶酥?”
“没有了。”我指指食品柜里标着荷叶酥的空盘子,“你吃的那是最后一块了。”
阿九做的荷叶酥用的是他的独家秘方,一层层薄如纸的面皮厚厚的刷上烧酥的蜜糖汁,层层叠在一起,再用荷叶包裹起来蒸制,里面的糖馅是流质的,咬开之后糖馅能拉出丝来,却一点都不腻,带着荷叶的清香味。
这道点心费工费时,阿九每次做的都不多,大都一上午就卖空了。
“能不能请师父再给我做一个?”黑衣女人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很久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荷叶酥了。”
我很为难,阿九懒得厉害,每天除了规定的活之外他不会多动一个手指头,就算我肯给他涨工资他也未必肯给这位客人多做一个荷叶酥。
女人看出了我的为难,说:“那就请老板把点心师傅请出来吧,我跟他是老熟人了,多年不见,他不可能拒绝给老朋友多做一块荷叶酥吧。”
啊?火鸡的老熟人?
我满腹疑问兼八卦的走进厨房,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阿九正启开热腾腾的蒸笼,从里面拿出一块块用荷叶包裹着的糕点。
“喂,外面有客人,找你的。”我闻着香味咽咽口水,寻思着先去偷吃一块,通常阿九在关门之前是不准我随便吃柜台里的点心的。
“好的点心是要给欣赏它的人吃的,默默你这样果腹和口舌之欲去吃简直就是牛嚼牡丹,跟喂猪没什么两样。”
因为这句话,我暴揍了这货一顿,还拔了他翅膀上最长的那根羽毛做了羽毛笔——好吧,其实我对阿九那身火红的羽毛垂涎已久了。
阿九置若罔闻,连头都没抬,忙着剥开包在糕点外面的荷叶,从里面拿出一块块洁白又香气四溢的荷叶酥。
我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声音拔高了八度:“喂!我说什么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听到了。”一块荷叶酥迎面塞过来,正堵住我的嘴,阿九端着盘子走出厨房,一边走一边抱怨道:“默默你可真是越来越罗嗦了,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在这么下去不怕更年期提前吗?”
跟往常一样舌毒嘴贱的抱怨,琥珀色的大眼睛微微眯缝着,看起来像是随时随地都在慵懒又妖娆的微笑,方才的冷漠好像是幻觉。
妖怪就是这么喜怒无常的让人难以捉摸。我三两口吞掉阿九塞到我嘴里的荷叶酥,去拿蒸笼里的。一笼屉能蒸八块荷叶酥,刚才阿九拿出去的只有四块,应该还有三块才对。
吃着荷叶酥,我趴在厨房门口听阿九跟那个女人聊天。阿九坐在女人对面,把装着荷叶酥的盘子推到她面前,女人没有拿荷叶酥,她甚至没有看这盘喷香的糕点一眼,一双眼睛自阿九走出厨房起就紧紧的缠绕在他的身上。
好缠绵的目光啊,这是阿九的老情人吗?我兴致勃勃的猜测着。
“九公子,好久不见呀。”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阿九,“远远地闻到这股香味,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这种味道的荷叶酥也只有你做的出来。”
“难得巫先生还记阿九做的点心,这次一定要多吃几块。”阿九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眼睛眯缝的更厉害了,也更加的妩媚,我甚至能在他耳边隐约看到火红色的羽毛。
我张嘴,嘴里的荷叶酥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我想起来了,我在哪里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人。
被阿九叫做巫先生的女人抱着手臂,全身放松的倚在椅背上,打量着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荷叶酥,像是在欣赏一样精美的工艺品。阿九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竖着,撑着下巴,眼睛眯着,妩媚的能滴出水来。
“巫先生怎么不吃?点心不合胃口?”阿九动作优雅的给巫先生奉上一杯茶,那个叫巫先生的女人挑眼看向阿九,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我不想吃荷叶酥了。”
“那巫先生想吃什么?”
“驴打滚有吗?”
我敢肯定这女人是故意的,今天的驴打滚早就卖完了。
“不好意思呢,驴打滚卖完了。”
“那九公子给我现做一个吧。”
“怕是巫先生等不及。”
“那就请九公子把那颗玉莲子送我吧。”
气氛忽然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凝重,可是阿九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妩媚:“巫先生在说笑吧。”
“是呀,我就是在说笑呢,九公子帮我把这几块糕点包起来吧,我要带回去慢慢吃。”
阿九拿出盒子把那几块糕点打包,巫先生拎着装糕点的盒子走了,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只青色的小瓷瓶,她说:“就用这个付账吧,九公子不会嫌弃我的手艺吧?”
“不会的,巫先生的东西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呢。”
“九公子,那我再给你一句忠告吧。”巫先生在门前停下,伸手拨弄了一下门上生着绿绣的青铜色铃铛,“执念太深就成了魔障,你会堕落到如此地步,为的不过是那颗玉莲子罢了。”
“玉莲子?”阿九轻巧的笑着,“若不是今天先生提起,我都忘了那是何物了。”
“是吗?”巫先生的笑容意味深长,“那让我看看这次引你如此魔障的到底是何物吧。”
我咬着最后一块荷叶酥从厨房里出来,看到阿九正在把那只青色瓷瓶里黑色小药丸倒进一个玻璃杯里,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阿九,我认识那个女人。”
“是吗?”阿九漫不经心的说,往玻璃杯里倒了一些热水,“没事,忘了今天的事,再见到女人装不认识就行了。”
阿九拒绝再谈巫先生的事,他把那些药丸融化在热水里,倒进下水道,把那只杯子涮了很多遍,然后装在塑料袋里摔碎,连同那个漂亮的青色小瓷瓶一并扔进垃圾桶里。
那些药丸是很危险的东西吗?
但是我知道,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