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键的记忆一直比较混乱。直到先后挨了那女子两巴掌。似乎是某根神经突然联系上,很多事情霍然能记起来。
“放我下来。”朱聿键在堵胤锡颠簸的背上醒来。
“等到家的。”堵胤锡道。
“就在庄口吧”朱聿键道。
两人在庄口的桥底停下。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朱聿键说:“唐王府势力庞大,不能牵扯到你岳父一家。”
堵胤锡确实不知说什么好,他感觉朱聿键似乎有些变化。
朱聿键笑着道:“我还会回来找你喝酒,听你说童年趣事的。但在这之前,有一些事需要我去解决。”
堵胤锡眼睛有些发热:“你等一会儿!”说罢他跑回家里,不一会儿就骑着大青马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
堵胤锡道:“骑着马走得快些。它叫大青。”
朱聿键背上包袱跨上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好兄弟,咱们后会有期!”
堵胤锡直到那一人一马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天际后,才孤独地回去。落拓不羁如他,竟然也是个孤独地人。
这世界上,真正的英雄大多孤独,但他们永远不会寂寞。
朱聿键一路纵马南奔。这几日大青被调理得膘肥体壮,跑起来竟如离弦之箭一般。
如此良驹在盗匪手里,不过是匹只能拉车的驽马,到了朱聿键、堵胤锡手里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朱聿键下定决心,自己就要做这伯乐,网络天下之才!
当年太祖起兵转战天下,除了雄才大略、人心效顺之外,凭借的就是火器之犀利。成建制的火器部队领先欧洲一百年,持续火力和炮骑步协同战术则领先世界二百年。
来自后世的朱聿键十分清楚战争方式的走向。热兵器将取代冷兵器;火枪大炮将替代骑马射箭。谁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谁就能打破平衡,取得战略优势。
这些年国家承平日久,武备荒废,染上了盛世病。南征北战的士卒都成了“农奴”,制敌决胜的火器都损伤报销,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整个大明的军事系统已经烂到骨子里。内部的矛盾在外部可怕的打击之下,迅速激发,让大明走向灭亡。
朱聿键记得前世闻一多先生《七子之歌》中的《澳门》有这么一句:“你可知妈港(葡萄牙语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澳门自嘉靖年间就有葡萄牙人居住,并陆续从欧洲带来先进的科学技术,朱聿键觉得澳门是自己必须去的地方,也许历史将从那里发生改变。
“老子早些穿过来,殖民哪轮得到欧洲两颗牙!”朱聿键愤愤地想着。
马到太湖边上,只见渔舟隐隐,波光粼粼,接天连地,别有一番意境。朱聿键停步下马观赏,只觉心地也随之一宽。
他正在观赏水色,却听到金铁交鸣之音若隐若现。放目寻去,只见柳林中人影翻腾,二个青衣人与一衣袂飘飘的女子交战,柳叶纷纷飘落,燕子也低鸣避开。
那白衣女子功夫不弱,虽然不敌二人联手,被逼得节节败退,但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仗着体态轻盈化解攻势。
两个青衣人忽而相对一望,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中间。倏然两道白光,一柄长剑疾点她咽喉,另一柄腰刀直奔后心袭来。眼见毫无退路,朱聿键不由得失口惊呼!
那女子却待剑尖、刀尖快刺到自己身体时,突然扭腰从右侧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
“嗤”她的衣衫被划破一块,两个青衣人收拾不及竟然都往对方的身体刺去!
覆水难收,招式既出那里还能随意收回。两人竟然同时刺中对方肩头。
一阵咯咯笑声传来,清脆如黄鹂:“你们两个笨蛋怎么反目成仇了?”朱聿键觉得这声音极为熟悉,可惜柳叶挡着看不甚清。
一个粗犷的男子声音道:“师妹!既然你这么任性,我就不能手下留情了!”这官话带着些许陕西味道。
只听得林中剑风呼啸,凌厉有声,和刚才情形大不相同。
不久一声低沉的闷哼,林子归于寂静。朱聿键焦急地走近几步,只见白衣女子双手低垂,肩头一片殷红,正靠在树上,一柄剑抵着她喉咙。
“师妹!你还不说么?”
朱聿键拍马向前,大喝一声:“住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这么胡作非为!
“日你大捏,寺你个锤子!”持刀的青衣人忽而指着朱聿键骂道。
朱聿键一听这浓郁的陕西口音突然乐了,是那个贼眉鼠眼扮作庄稼汉的拉车贼!
“你没被烧死啊?”朱聿键惊讶道。
原来这贼匪第一个下沟,见家仆徐大点火,便躲在一汪积水中。那积水不及半尺深,遮住头就遮不住脚。凭着这汪积水,他被大火烧了半死,侥幸活了下来。
这贼匪用陕西话逮着朱聿键一同乱骂。
朱聿键什么也听不懂,就对另一个体貌雄伟、气度不俗的青衣人道:“你们两个七尺男儿仪表堂堂(其实就一个),功夫倒也了得,却怎么不顾斯文合伙欺负一个弱女子?真是令人鄙视!”
那贼头鼠脑盗匪换了半生不熟的官话骂道:“瓜怂!鄙视老子的人多着去了,你算老几?”
朱聿键见他恬不知耻,也有些窝火:“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哎呦!”
那贼头鼠脑见他啰嗦不休立即上前一刀,朱聿键躲闪不及,右臂被撕开一道口子。
“不可伤他性命!”持剑青衣人道。
朱聿键对那青衣人道:“我看你还有些良心,不如这样吧,我还有些银子,你二人拿去分了。放了这姑娘如何?这些银子够你二人到秦淮河潇洒快活个把月的。”
那青衣人被当成了淫贼,不由苦笑:“小兄弟你快走吧。这姑娘是在下的师妹,我和她有些私事。”
朱聿键向她师妹看去——乖乖!不得了,这不正是打了自己两次巴掌的晚霞姑娘么!他先前离得远,一直没瞧清楚。
那女子也分辨出了他——卧龙岗的小色鬼、宜兴县的花花太岁!
“呸!”那女子对朱聿键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姑娘,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朱聿键道。
“好啊,寺一伙的!”贼头鼠脑操着古怪的官话道:“爷爷我一刀戳翻你这护花傻帽!”
他出手极为凶狠,直奔朱聿键咽喉。朱聿键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命亡,忽然一柄剑过来,拨开刀尖。原来是青衣人,他一把拎住朱聿键,道了声:“小兄弟不要多事。”然后把他往太湖里扔了过去!
朱聿键被“扑通”落水,呛得脑袋几乎爆开。好在湖边水浅,勉强爬了上来。大青马在岸边“咴儿咴儿”叫着,见他上来,凑过脸来舔(tian)他。”
朱聿键看着大青,心思一动“何不扬长避短!”
柳林中,那女子趁着刚才混乱,转身就逃。贼头鼠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她,忽而一声奸笑,甩手就是一镖打在那女子左腿上。
白衣女子临空掠起的身子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青衣人道:“师妹!你快把东西给我,我不为难你。将来你嫁人,少不得还有好大一笔嫁妆。”
白衣女啐了一口:“休想!”
青衣人道:“师妹镖上有毒,你若不说,只怕熬不了许久!”
那女子感觉小腿疼痛难耐,眼圈一红:“便是死了也不给你!”
青衣人冷哼一声踏步向前,突然一阵风呼啸而来!侧脸一看,一匹高头大马人立而起,两只碗口大的蹄子正往自己胸口踏来,怕是有千钧之力!
他大惊之下懒驴打滚,极为狼狈地闪避过去。还未等到站起身子,白衣女子就被卷上马远远走了。
“追!”他暴怒道。
朱聿键第一次使用堵胤锡的这招 “踢大门”,没想如此管用,登时大喜,抱紧那女子就加紧马腹绝尘而去。
那马儿性子通灵,遇树则躲,遇坑则越,在柳树林间奔驰纵横竟如平地一般。待跑出柳林还“嘘律律”一阵嘶鸣,似乎在嘲笑身后的青衣人,真是调皮顽劣。
朱聿键忽觉右臂一疼,低头看去,竟是晚霞姑娘一口咬在自己胳膊上,他手里缰绳差点掉落。
“你疯了么?”
“小色鬼,你才疯了!”白衣女被他拉在怀里,贴着身子抱得紧紧,马上颠簸,怎受得了这耳鬓厮磨,于是一口咬在朱聿键那只乱碰的胳膊上。
朱聿键接二连三遭受她暴力,颇为恼怒,于是猛一松手。那女子突然失去依靠,马上颠簸立即就要摔落,尖叫一声,慌忙抱紧朱聿键。
她又羞又气,想推开他又不能,不推开他又不好,抬头望去只见朱聿键龇牙咧嘴,表情极为痛苦。她感到手上湿热,原来抓住朱聿键伤口了,那里的血已经渗透了整只衣袖。
这伤口是救她时所伤。她心头一动,不在说话,安静地靠在朱聿键怀里,任由马儿颠簸。
已是傍晚,碧波荡漾的太湖,被晚霞映得一片羞红,露出女儿似的面容。女儿柔情岂非也正如这春水般动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