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尽,朱聿键哼着小调回来。
门虚掩着,灯还亮着,人却不在了。
桌子上只有一张纸条——“蝴蝶飞到唐王府”。字迹和肇庆府青云观茶碗中的纸条一模一样,朱聿键的心猛地一阵抽搐,脸色惨白。
疾风骤雨!
朱聿键纵马奔驰。
风割在脸上,雨打在心里。可他只想让这风来得更疾些,雨下得更密些!
只有痛苦才能刺激混乱的他思绪,只有清醒才能安静地思考。
理智告诉他,唐王府只有死亡;道义谴责他,不去就是无义,这条性命本就是她救的;感情灼烧着他,他无法忘记那晚霞般的面庞,那悬崖上的一跃。
也许并不需要思考,因为他已经去了。
大雨如雾一般,茫茫一片,一丈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整个世界真实的,唯有“哗哗”的雨水倾泻声。在这种天气,本不该有行人的,可是朱聿键偏偏在路上;他本不会遇到半个人影,可大雨滂沱中偏偏有一个云游道士拦住去路。
就在朱聿键几乎撞向这道士时,大青马一声嘶鸣猛地腾空越起,跨过了这道士。朱聿键人马着地时,犹自心惊。
“这位施主,你印堂发黑面露凶兆,有一大劫!”那道士甩了一下水淋淋的浮尘,十分平静地说道。
朱聿键大怒:“爷爷的印堂再黑也黑不过包公!你这厮坑蒙拐骗,不知道刚才差点就死了么!”
云游道士淡淡一笑:“公子莫急,贫道仅仅给您测个字如何?不准不要钱!”
朱聿键痛失所爱,这几天焦躁的很,哪里受得了这种撩拨。他挥着马鞭,张口骂去:“测你娘!准了也不给钱!”马鞭“呼”一声朝那道士脸上卷过去。
那道士一抖手,湿淋淋的浮尘立即像蛇一样卷住马鞭,他轻轻一拽,马鞭脱手落地。
朱聿键这下彻底愤怒了,刚来大明就差点被毒死,后来就被追着满世界跑。吃了不会功夫的亏,遇到谁都打不过。
他愤怒之下就像街头打架的小孩一样,一声低吼扑了上来,张嘴便咬。
那道士见他这般无赖打法,颇觉好笑,于是侧身避过朱聿键来势,低喝一声:“施主莫急!”
云游道士:“既然施主要测你娘,那么便测‘你娘’!这个‘娘’字,左边是女,右边是良。施主你心儿惶惶,在这种天气赶路,想必是为了一位佳人。”
朱聿键一怔,难道这拦路的真是个活神仙!?
道士甩了一下湿漉漉的浮尘,一副世外高人的神情,“这‘你’字么……”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朱聿键在他身后,一脚照他屁股踹去!道士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往栽倒在地。
朱聿键哈哈大笑:“兀那贼道,你怎么不给自己算算?你怎么就没料到有此一劫!山人这一脚可好?”
那道士狼狈不堪地爬起,仙风道骨赫然全无,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朱聿键翻身上马:“你走吧!学什么不好,装神弄鬼!”
那道士却又站到马前,拦住去路。
“你究竟要最什么!”朱聿键呵斥道。
“朱聿键!你且下马仔细瞧瞧!山人我是谁?”那道士冷冷道。
雨下得这么大,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朱聿键一直未瞧清他面孔,雨声“哗哗”,更听不清他声音。忽听得他喊出自己的名字,颇觉吃惊,定眼一瞧:
“啊呀!徐幕老兄!!!”朱聿键翻身下马,上前一个熊抱!
徐幕被他勒得紧,呼吸不顺,雨水流进鼻孔,呛得一阵咳嗽……
还是卧龙岗的那处酒楼,还是花生米和两壶酒,人也没变,朱聿键和徐幕依旧坐在之前的那张桌子。
唯一不同的是,小二换成了一个丫鬟,估计是原先的小二觉得自己并不适应这份工作吧。
“啪!”一盘菜被沉重地“放”在徐幕面前,这个丫鬟临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徐幕一脸尴尬。
“你认识她?”朱聿键问。
徐幕摇了摇头。
“可她认识你。”朱聿键道。
徐幕只能苦笑,因为这里面的故事还得从朱聿键说起。
那一日,徐幕凭着机智和运气逃出了酒楼,蓦然回首,却发现窗上有个纤柔的身影凝望着自己,他心头一动,回家就害了相思病,终日满脑子都是窗边的倩丽身影。
后来他托人打听,酒楼上住的正是掌柜的千金,年方二八,生得娇柔妩媚、国色天香。从卧龙岗到南阳府无数人登门提亲,说踏破了门槛也毫不夸张。可是他父亲一直想教他嫁个状元郎,亲事也就一直耽搁着。倾国倾城的佳人固然难得,年龄合适的状元郎更为难得;就是人品风流的举人也没几个门当户对、年龄合适的。
徐幕朝思暮想,某日终于忍耐不住,扔下书、托人说媒。
按理来讲,这门亲事是万万不成的。掌柜的怎肯明珠暗投,把宝贝女儿嫁给这破落户。可世事难料,这女儿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就答应了。任凭他父亲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是铁了心要嫁徐幕。徐幕自然欢喜不已,隔三差五就来喝酒、串门。
正所谓乐极生悲,一日掌勺大厨认出了这个“纵火凶犯”。
掌柜因为女儿闹别扭,早就窝了一肚子气。一听大厨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立即提了把杀猪尖刀奔来。徐幕一心想做他女婿不敢还手,眼瞅着就要吃他几刀,好在那女儿过来死活拦住父亲,徐幕夺路而逃。
徐幕叹了口气:“这门亲事算彻底黄了!他父亲第二天就将她许配给了南阳府一个年轻举人。听说那人容貌俊俏,做得一手好八股,就等着春闱蟾宫折桂呢!”徐幕说罢一饮而尽,满怀惆怅。
朱聿键也觉得不是滋味,送菜的丫鬟都这么厌恶他,可见那女儿的父亲有多么恼他。他把酒杯猛地一拍:“爱情是自由的!婚姻应该建立在爱情之上。那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怎么能乱点鸳鸯谱!”
徐幕乜了他一眼,“你《西厢》看多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张生,这也没有红娘。”
朱聿键举起酒杯道:“说这作甚!人生得意须尽欢。”
“与尔同消万古愁万古愁!”徐幕碰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