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采薇院的姑娘们来说,白天的日子才是真正属于她们的,最惬意的时光。
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转眼间,掌灯的时辰快到了。
“姑娘们要梳妆,蓉妈妈也要打扮,龟公们要吃饭,依依姑娘要逃难……”
采薇院的后院里,刘金锁躺在一张自己用绳子编的吊床上,微微摇晃着,嘴里咬着半个苹果,悠哉悠哉的哼着不知什么调调的曲,半眯着眼睛,对于身边急的快要跳脚的小马,就像没看见一样。
“我的金锁哥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点不着急,玉哥儿这迟迟不归,眼看都要掌灯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呀!”
小马围着刘金锁团团直转,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一个劲的往望春楼看。
花魁阁内,张灯结彩,布置的像新房一样,几个丫鬟婆子一起忙碌着,把依依姑娘打扮的,如同一朵娇滴滴的牡丹花。
一个婆子边给依依梳着发髻,一边扯着大嗓门,看那劲头,简直比她自己入洞房做新娘,还要兴奋几分。
“啧啧啧,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依依姑娘啊,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几年前我就说,早晚一天,咱们这采薇院的花魁,非依依姑娘不可。你们看看这脸蛋,看看这身段,洗的香喷喷的,湿漉漉的,就像那洛阳城里的牡丹花,下了小雨之后啊,那花瓣上都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特别是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就像是出水的芙蓉,美的让人眼珠子都不想挪啊……”
一个丫鬟打趣道:“哟,芽婆婆,您这词还一套一套的,不过咱们依依姑娘到底是牡丹花啊,还是芙蓉花啊,这可都让你给说了。”
那婆子道:“就是牡丹芙蓉加在一起,也不如依依姑娘,你们说是不是啊?”
她话音一落,花魁阁内,便是一阵莺莺燕燕的欢笑之声。
只有依依姑娘,坐在菱花镜前,眼望着镜子里一身大红华服的自己,面色如霜,心如火焚。
采薇院戌时掌灯,而现在,距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
换句话说,留给玉哥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到了掌灯时节,再想逃走,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小马听着花魁阁里远远传来的欢笑声,急的团团直转,恨不得自己化身玉哥儿,飞身跳上花魁阁,把依依姑娘给抢出来。
“金锁哥,我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躺的住?”
他连声催促,刘金锁才终于睁开一只眼睛,打了个哈欠,忽然对他招了招手。
小马以为他有主意了,忙凑了过去,谁知刘金锁指了指吊床,啊呜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吊床停了,再帮我推两下哈……”
“我推你妹啊!”
小马气的鼻子都歪了,飞起一脚踹了过去,刘金锁应声从吊床上掉了下去。
“哎哟,你踹我干嘛……”
“我踹死你这个大傻子!”
“我看你才是傻,人家玉哥儿不回来,我能有啥办法,我还能替玉哥儿去抢媳妇呀?再说了,说不定玉哥儿见了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眼定情,当场就入洞房去喽……”
刘金锁倒是没生气,嘻嘻笑着,捂着屁股爬了起来,又开始满嘴胡说八道。
小马也无奈,这个刘金锁总是别人希望他不傻的时候,他就越傻,希望他傻的时候,他反而不傻。
为这事,蓉妈妈还曾经找县上三鹿堂的名医郎先生,给刘金锁把过脉,专门给他治疗傻病。
郎先生怎么说的来着?
他这叫间歇性精神失常,外加选择性失忆。
也就是说,这刘金锁说疯就疯,说傻就傻,毫无征兆,而且他这选择性失忆,说白了,他不愿意想起来的事,他就能给忘了,如果他愿意记住的事,打死了也忘不了。
记得蓉妈妈那时还感慨的说过,如果一个人能活的像刘金锁这样,那才叫真正的快活。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金锁哥哥,你敢不敢靠谱一次啊喂?
小马看着刘金锁,又看看花魁阁,再看看大门外,长长的叹了口气。
刘金锁再次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这才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玉哥儿要娶谁当媳妇,那是他自己的事啊,说不定他下午跟蓉妈妈去相亲,半路就改了主意,又不想要依依姑娘了,怎么说依依姑娘也是青楼出身,虽说还是个花姑娘……”
“大姑娘!”
“哦,那也差不多……反正,你是一个养马的,我是一个做饭的,咱们一不是蓉妈妈的亲儿子,二又没有二十几处房产要继承,操的哪门子心?”
“可是依依她……那个赵员外都六十多岁了,这不是糟蹋人吗?”
“咦,小马,你不会也喜欢上依依了吧?”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替玉哥儿着急,我们两个怎么说也是一块吃蓉妈妈的奶长大的,情同手足你懂不懂?”
小马脸上有点发红,支支吾吾的说着。
不过,他说的这倒是实情。
当年采薇院马夫的妻子难产,生了他就撒手西去,刚好蓉妈妈那时也生了玉哥儿,又比小马大上几个月,她奶水足,见小马饿的哭,索性就两个孩子一起奶,小马这才讨了个活路。
说起这件事,小马对蓉妈妈是无限感激的,采薇院上下也无不称赞,而且蓉妈妈对于小马,也有着一丝不同于其他下人的厚待。
但是眼下这个时候,玉哥儿再不回来,可就什么都完蛋了。
刘金锁拍了拍小马的肩膀,劝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顺其自然吧。你在采薇院这么多年,这点事还看不开么?哪个月没有娇滴滴的姑娘被点蜡烛啊?再说那赵员外,别看长的跟大马猴似的,咱们采薇院的姑娘,谁没伺候过他?上个礼拜我还亲眼看见的,他在蓉妈妈屁股上掐了一把,蓉妈妈都没吭声。”
小马眼前一亮:“当真?”
刘金锁嘿嘿笑着说:“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小马撇撇嘴:“我不信,蓉妈妈历来都是嘴上花花,上回董大老爷的公子,就在蓉妈妈脸上香了香,蓉妈妈把他耳朵都拧冒油了。赵员外有钱不假,蓉妈妈会怕他?”
刘金锁急了,举起手说:“我发誓是真的,我要是撒谎,让你烂屁眼!”
小马点点头:“嗯,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我呸,你才烂屁眼,你发誓就发誓,用我赌咒干什么?”
这两人在这纠缠不清,忽然间周围灯火通明,郑乾的公鸭嗓慢吞吞的,带着一丝兴奋和谄媚,远远从大门口传来。
“赵员外到!”
随后,刚才还安安静静的采薇院,瞬间热闹起来。
刘金锁手一抖,半个苹果掉在地上。
“坏了,点蜡烛的老头来了。”
“是啊,这怎么办,没机会了……”
小马用力跺了跺脚,满脸都是懊恼的说:“完了完了,玉哥儿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猜出来了,一定是蓉妈妈故意把他带走,然后把他关起来了,对,一定是这样……金锁哥哥哟,你今天不是说,你有办法让赵员外的裤子脱不下来么,这、这眼下可怎么办?”
小马平时机灵,这时候也没了主意,眼巴巴的看着刘金锁。
冥冥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让他恍惚之间觉得,刘金锁一定会有办法。
这时候刘金锁也不说话了,他呆呆的看着周围的灯火,听着喧闹的人声,一缕莫名的东西,仿佛穿破了这所有一切的嘈杂,像一根细针,刺入了他的心底深处。
刘金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然后,缓缓抬起了头来。
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怪异的笑容,无声,却冷静的可怕。
小马也不说话了,他认识刘金锁半年,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刘金锁这个样子了。
每当这时候,平时傻了吧唧的刘金锁,似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放心吧,小马。”
刘金锁歪着头,身上那种莫名的气势瞬间又消失了,他嘻嘻笑着,鼻子里不知不觉的淌下了两行鼻涕。
然后,他吸了吸鼻子,转身往厨房走去。
“放心吧小马,点蜡烛的老头就是把裤子脱了,我也有办法让他白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