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大概日头也就上到两竿半,沉寂一夜的采薇院终于又恢复了生机。
在一片楼阁花园后面,一处偏僻的普通小院,开始有炊烟袅袅升起。
刘金锁手里拿着个大蒲扇,一边扇着风,一边哼哼呀呀的唱着他自认为的那首——儿歌。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灶台上的砂锅中,热粥早就开始沸腾,鲜嫩的绿菜叶在粥中翻滚,醇厚的米香味扑鼻而来。热粥旁,几笼蒸屉也开始冒着热气,制作精美的糕点散发着谷物和花香,模样诱人,味道更加诱人。
一条大黄狗懒洋洋的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抬起头,迎着炊烟的方向,使劲嗅了嗅鼻子。
如果它会说话,那么现在肯定要说的就是:啊,好香的肉包子哦,勤劳善良的小哥哥,你能不能,用肉包子狠狠的打我一顿……
然而事实上,它只是摇了摇尾巴,叫了两声,就有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飞出窗外,在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的落在了大黄狗的嘴里。
“喂,大黄,你又来蹭吃蹭喝!”
二厨子周全,拎着扫把从隔壁冲了出来,大黄狗一看是他,啊呜一声,叼着肉包子,掉头就跑。
周全要追,厨房里忽然慢条斯理的传出一个声音来。
“哎呀,蓉妈妈的冰糖莲藕莲子羹炖好了,可是没有人送去怎么办呢?”
周全就像听到了圣旨一样,脚步顿时定住了,屁颠屁颠的往厨房就跑。
“我来送我来送,蓉妈妈的早点最重要,别人去我可不放心……”
周全刚端着那一碗莲子羹美滋滋的讨好去了,又有一个壮汉快步走进后院,扯着脖子喊:“刘金锁,依依姑娘的早点做好了没有,这可是蓉妈妈亲自吩咐的,这都几点了,你想饿死依依姑娘啊?”
刘金锁麻利的应了一声,掀开锅,嘿嘿笑道:“好了好了,别说依依姑娘的小灶,所有姑娘们的早点都做好了,桂花糕配八宝粥,还有四色小菜。另外,我还给王大哥你多加了两个溏心蛋。”
“哼,算你小子懂事。”
这人哼了一声,回头喊了几声,很快有手下人进来,七手八脚的开始准备姑娘们的早点。
这壮汉叫王大壮,身高体壮,不但是龟公的头儿,还兼职护院的工作,也就是保安队长,另外,还是蓉妈妈的贴身保镖,和郑乾正是蓉妈妈的左右手。
很快,王大壮和那些龟公们都走了,院子里又重新清净下来,刘金锁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然后走到门口,四下看看没人,脸上忽然露出一副傻笑。
“大黄,大黄,去喊小马和玉哥儿吃早饭了。”
刚才那条大黄狗又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摇了摇尾巴,就从这小院的后门跑了出去,直奔另一处比这厨房更偏僻的地方——采薇院的马厩。
看着大黄狗远远去了,刘金锁转身回到厨房,把他为自己和小马,还有玉哥儿准备的早点,一一摆了出来。
“好奇怪哦,听说采薇院的马厩里只有一匹马,据说都养了快二十年了,就算是想吃马肉,这也太老了吧,莫非那个马,跟蓉妈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如此奇葩的脑回路,大概也就刘金锁的脑子能想出来了。
小马还没有来,刘金锁摆好了早点,没事做,便在厨房里的板凳上坐下,从怀里取出那个萝卜小人,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又取出小刀,歪着头想了想,便用小刀在萝卜上又动了几下。
这一下,原本模样有几分像是白依依的萝卜小人,脖子的位置却多了一颗黑痣,眉眼间也似乎换了一个人。
刘金锁看着这个“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时,小马走了进来。
“金锁哥,今天的早饭确实有点晚啊,我都饿了……咦,你这个萝卜小人刻的是谁,看着有点面熟。”
“这个是……”刘金锁努力思索了一下,便举起手里的萝卜小人,脸上很是认真地说:“是我媳妇。”
“你媳妇?”小马噗嗤笑了出来,“拉倒吧,我知道你也喜欢依依,对不对,这萝卜小人,是按依依的模样刻的吧?”
“依依?”
刘金锁又想了想,随后摇摇头,却又冷不丁叹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不是依依下的药,是玉哥儿下的药。”
小马脸色有点微变,支吾道:“什、什么玉哥儿下的药,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你在说啥……”
“唉,反正全是我干的就对了,下药的是我,偷白玉镯的也是我。”
刘金锁双手托腮,唉声叹气。
“呃……我就知道瞒不住你。”小马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好吧,我承认,昨天晚上的事,是玉哥儿要干的,白玉镯是我偷的,药是他弄的。不过,其实也没打算把事闹大,玉哥儿说了,让花魁宴开不成就行,那药也死不了人……不过,你是咋知道的?”
刘金锁却没回答他,抬头往门外看着,不说话。
小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大半年以来,刘金锁着实替他和玉哥儿背了不少的黑锅,以至于这采薇院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大家习惯性的都往刘金锁头上扣。
刘金锁也奇怪,对于这些满天乱飞的黑锅,他是有锅必背,什么都不在乎。
可奇怪的是,每次刘金锁都能在一番胡闹之后,解开事情的真相。
所以,老鸨蓉妈妈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刘金锁,虽然时常恨的牙根发痒,真有事的时候,却还需要他出手帮忙。
小马正想给他说几句好话,刘金锁忽然开口问道。
“对了,玉哥儿呢?”
“唉,他心情糟透了。昨天晚上的事你也知道,最后赵员外还是点了依依姑娘,他白折腾了一场。而且,早上的时候蓉妈妈说,已经托媒婆给玉哥儿介绍了一个姑娘,大概这两天就要相亲了。”
“嘿嘿,相亲好,相亲了娶媳妇……”刘金锁又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傻笑,对于小马的话似乎完全没听见,没心没肺地指了指桌子上的早点。
“玉哥儿不来吃的话,咱们就简单点。嗯,就来个鸡蛋虾卷,蟹黄豆腐,豉汁排骨,海参蒸蛋,再来个冰玉荷叶粥,马马虎虎凑合一顿吧……”
小马目瞪口呆。
“金锁哥哥,这样好么?”
“哦,是不是太少了点,那就……再加一道桂花酿山药,一道鱼翅羹,嗯,这就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决不能太浪费!”
“好吧,那就……凑合一顿吧。”
小马笑的连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往厨房外看了看,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刘金锁看了看手里的萝卜小人,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怀里。
蓉妈妈的这座采薇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主楼是一座四层高的大红木楼,叫做望春楼,楼内大小房间都是不同风格,论格调和品味,那在县城里绝对是首屈一指。
里面更是别有洞天,不但有几进院落,亭台楼阁,后院一座富贵园,更是有山有水有花草,最适合富贵人家的少爷和权贵们来此地潇洒。
此时此刻,蓉妈妈已经用过了早点,她上身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对襟外套,下身套着一袭水蓝色长裙,上面用金丝绣着一树梅花,站在阁楼上看过去,显得格外显眼。
但蓉妈妈此时却是眉头紧锁,就连那冰糖莲藕莲子羹,也只吃了一点点。
昨天夜里虽然出了点事故,但并不影响白依依成为本月的花魁。
原因很简单:赵员外出了五百两银子,外加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两箱,他说谁是花魁,谁就是花魁。
没错,有钱就是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花魁就要有花魁的待遇,何况今天晚上白依依要开苞,按照采薇院规矩,今天她就是新娘子一样,必须好好照顾着。
如果换个说法的话……嗯,谁上刑场的时候还不给吃点好的?
所以蓉妈妈一大早就让人吩咐刘金锁,给白依依做点小灶,本想让她欢喜一些,没想到,白依依一口都没吃,独坐阁楼,闷闷不乐。
蓉妈妈叹口气,又想起另一桩心事……
正如小马对刘金锁说的,为了让玉哥儿对白依依断了心思,今天早上蓉妈妈把玉哥儿喊去,当面告诉他,已经为他找了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这两天可能就要去相亲。
结果两人大吵了一架,玉哥儿一气之下,一直在院子里打拳,到现在已经有几个时辰了,饭也不吃,蓉妈妈派人去问也不吭声。
其实,玉哥儿的住处,距离白依依所在的阁楼还隔了两重院子,这是蓉妈妈故意安排的,她不想自己儿子接触那些姑娘太多。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防住。
玉哥儿和小马,这两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白依依从十三岁进采薇院到现在,也已经有三年了。
昨天晚上的事,蓉妈妈察言观色,早就看出来了,在花魁宴下药的人,绝对就是玉哥儿。
如果说还有同谋的话,那就是小马,和刘金锁!
没错,刘金锁,这个脑子总有些不清不楚的家伙,自打大半年前进了采薇院,虽说做的一手好菜,为采薇院留下了不少贵客,可从他来了之后,玉哥儿就好像突然一夜之间长大了,不但懂了好多事,而且对白依依的心思也越来越不一样。
想到这里,蓉妈妈叹了口气,她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脑补出来,此时玉哥儿和白依依这两个小冤家此时多半在隔空相望,满眼幽怨。
“刘金锁,给我把刘金锁找来,玉哥儿和依依姑娘都不肯吃早点,让刘金锁想想办法,如果搞不定,今天晚上他就别想吃饭了!”
隔着几重院落,这道命令被迅速的传到了厨房小院,刘金锁的耳朵里。
“唉,蓉妈妈又不让吃晚饭了,早知道,刚才我就再多吃点,把晚上那份提前吃出来……”
刘金锁双手捧腮,愁眉苦脸的坐在厨房门口,喃喃的自语着。
小马也发愁,在他身边坐下,说道:“玉哥儿的心事,咱们都知道,他的脾气咱们也知道,这时候要想劝他吃饭,不容易啊。”
刘金锁忽然嘿嘿一笑,说:“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心事就得心药医,治好了他的心病,他自然就肯吃饭喽。”
小马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金锁哥,你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吧,赵员外今天晚上要点依依姑娘的蜡烛,这眼看着再有不到十二个时辰,赵员外的裤子可就要脱了,你有什么办法?”
“放心吧,我能让赵员外的裤子脱不下来,嘻嘻……”
刘金锁歪着头,眼睛看着望春楼的方向,忽然神秘兮兮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