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吵闹和折腾中,采薇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此时天色已接近午后,采薇院的姑娘们都开始在自己房间内着手准备接客的衣裳和妆容。
每天一到这个时候,望春楼内和后院就异常的热闹。
姑娘们的嬉笑声,以及后厨飘出的食物香味,共同点燃起了采薇院内的生机。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但因为周全被痛打了一顿,这做饭的任务,只好又落在了刘金锁的身上。
只是在望春楼众多热闹的房间内,唯有一个房间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仅有一盏烛光独自点亮。
白依依静静坐在铜镜前,娇俏的小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表情,只有那浅浅的泪痕可以证明,她这一天中,几乎是以泪洗面。
昨夜县衙的捕快差役们离开采薇院后,白依依就自行从花魁阁搬回了自己原来的房间,将所有衣物和脂粉首饰都留在了花魁阁。
“姑娘,马上就到掌灯时辰了,您也快些梳妆打扮吧。”
一直伺候在白依依身边的丫鬟阿棠忍不住开口劝解。
虽然蓉妈妈下令让白依依搬离花魁阁,但是蓉妈妈也没有下令禁止让白依依接客啊。更何况,采薇院内的花魁是一月一选,这个月才刚刚开始,白依依可还是花魁呢。
“梳妆?梳妆作甚?继续受人凌辱吗?”
白依依微微叹息,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
这分明就是她最好的年华,却在这样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地界,遭遇这般糟心之事。
她甚至可以想到,在房间门外,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砰!”
随着一声响,白依依的房间门被推开,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站立在门外,身旁身后聚着几位姑娘和丫鬟。
“春婆,这可是依依姑娘的屋子,您进来前怎的不敲门?”阿棠看不过去眼,站出来替白依依打抱不平。
“哟,惹依依姑娘不高兴了?那老身就先向依依姑娘道个歉。”春婆说着,咧着地包天的嘴,像模像样的向白依依福了一身,“依依姑娘,蓉妈妈刚刚下了令。因为员外一案,令采薇院蒙羞,故此夺了您的当月花魁称号,也不再许你住进花魁阁。还望您于今晚掌灯前,将花魁阁收拾出来,腾给下一位花魁使用。”
阿棠一听春婆这么说,立刻着急起来,想要张口替白依依伸冤,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聚集在门外的众多姑娘一听,脸上表情也是精彩十分,有在同情白依依遭遇的,但更多的,则是偷着乐白依依终于没能躲过这一遭。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收拾花魁阁。”
白依依表面平静答应着春婆,那双纤纤玉手被衣袖遮掩,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刺到皮肤的疼痛,远不及白依依此刻内心受到的伤害。
“春婆,替我多谢蓉妈妈的教诲,依依一定铭记在心。”
最后这一句话,白依依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口的,她整个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带着阿棠从房间内走出,径直向花魁阁走去。
“哎哎哎,有句话得先说好,收拾归收拾,你可不能再上吊,不然要是死在花魁阁,那你可就真成了丧门星,死了连草席都没得,要被扔出去喂野狗的哟。”
“春婆婆放心,我不会给采薇院添麻烦的。”
白依依双手绞着衣襟,语气平静,脸色却是煞白。
花魁阁位于整个望春楼的正中间位置,也是最高处,白依依的出现,自然也是引起了望春楼内各个姑娘丫鬟的注意,不少姑娘都从房间内探出身,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白依依,这个过去高高在上,白莲花一般圣洁的女子,如今是如何的落魄。
这些,白依依都没有放在眼里,她眼中,只有那个遥远的花魁阁。
就连那些响在耳边的嘲讽和奚落声,也都被她沉默的接受。
只是苦了阿棠,一直跟着她顺风顺水,头一遭经历如此变故,红着脸,啜泣着跟在她身后,成为众多丫鬟口中的笑料。
到了花魁阁,还未等白依依收拾自己的衣物,早已等候多时的姑娘们蜂拥而至,从白依依手中抢夺过衣物和脂粉,首饰,胡乱的从楼上扔下。
“住手!你们都住手!这些都是依依姑娘的!”
阿棠哭喊着去夺,但是她一个人又怎能敌得过十数人,很快就被踢打在地上,平白无故挨了好几脚。
“还依依姑娘呢?她现在啊,别说花魁了,就连使唤的丫头都比不过。”
“这可不是欺负人,咱这是在帮采薇院驱晦气!”
嬉笑声愈渐愈大,阿棠见阻止不了她们扔衣服,只能扑上前用身体护住白依依。
“都给我住手!”
一声喝止猛然传来,叫住了正在围攻白依依和阿棠的众多姑娘们。
阿棠泪眼摩挲的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向声音来源。
玉哥儿正逆着光站在花魁阁门口,一脸愠怒,如从天而降的天神。
周围一片安静。
玉哥儿的出现,彻底打断了采薇院姑娘们的疯狂。
几名有眼力见,在采薇院生活多年的姑娘当即就扔掉手中的衣物和脂粉首饰,低眉顺眼的退缩到一旁。
还有几名初来采薇院,听闻过玉哥的姑娘一见玉哥站在门口,立即放过白依依,笑靥如花的向玉哥扑过来。
“玉公子,您几天怎么有幸来这里啊?”
“玉公子,我那里有刚做好的桃花酥,要不要去尝尝?”
“玉公子,这个白依依是个扫把星,您别搭理她……哟,看您这生气的样子,真是吓坏奴家了呢,不信您摸摸,我这小心脏啊,还在扑通扑通的跳呢……”
“滚……”
玉哥儿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脸色铁青,一双目光中射出森森寒光。
对于这些女人,玉哥儿都没有放在眼里。
只要是进了采薇院的大门,哪一个姑娘丫鬟背后没有一把辛酸泪,哪一个又是心甘情愿委身于这样的青楼生存。
玉哥儿平日里,心中是很同情这些女子的。
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些女子将经年累月积压在心中的怨念和怒火,平白无故的发泄在他人身上。
更何况,此时受欺负的,还是依依。
阿棠见玉哥径直走过来,当即抹着眼泪站立到一旁,一颗心也随即放了下来。
“你没事吧?”
玉哥儿蹲下身,关切的向白依依询问。
白依依本就简单梳了一个发髻,如今在一片混乱中,发簪也掉了,三千青丝披肩垂落,加上那一副过于惨白的脸色,更加让玉哥儿心生怜悯。
依依被剥夺了花魁的资格,玉哥儿心里是暗暗欢喜的,做不成花魁,那就暂时不会接客,依依也就能保住清白之身。
所以,他便想去找白依依,安慰她一番,没想到却撞到了这样一个场面。
“来,我带你回房间内休息!”
玉哥说着,向白依依伸出了手。
在场众多姑娘看在眼里,纷纷都向白依依报以了不友好,甚至是恶毒的眼神。
在她们心里,白依依在采薇院享受了太多本不该拥有的东西。
及笄之年就成为花魁,得到员外老爷重金青睐,甚至还可能把她娶回家,做员外老爷的第十九房小妾。
虽然……只是一个小妾,而且还是第十九房,但那也总比留在采薇院里,过着一双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千人尝的日子要强百倍。
最令人气愤的是,这样的好事,白依依居然不乐意,而且、而且蓉妈妈的独子玉哥儿,竟也对白依依情有独钟。
这些都是她们所不能容忍的。
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就都落到她一个人的头上了?
“多谢玉公子,我没事的,您还是让我把这里收拾干净。”
出乎意料,白依依转过了头,自己强撑着站起身,平静的将散落的青丝重新挽成一个发髻,拿起一把扫帚,像一个婢女那样,打扫起了房间。
“依依,不要做这些,跟我走。”
玉哥站起身,伸手想要拽住白依依,但却被白依依巧妙的躲闪开。
“公子是万金之体,不该来这种地方,您还是回去吧,这是我的命。”
“依依,你听我说,昨天下午我本要来的,没想到被一些事牵绊住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赵员外就已经……”
玉哥儿知道白依依心里怨自己昨天不守约,没有来带她走,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他想要试图解释,但白依依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似乎连他的半个字都没有听到一样。
玉哥儿紧紧抿着嘴唇,忽然跺了跺脚,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你们给我记住了,谁再敢欺负依依,留神她的小命!”
看着满面煞气的玉哥儿,姑娘们发一声喊,娇笑着四散跑开了。
玉哥儿看着这些平日里闹惯了的姑娘们,不由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后院里,刘金锁正叼着一根稻草躺在土炕上,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今天在蓉妈妈房间发现的那封信笺,上面所写的如玉可除四个字,指的莫非就是从采薇院出去的那位施如玉,赵员外府里的三夫人?
“这个如玉,看来还真的跟蓉妈妈和采薇院有特殊的关系。唔,就是不知道蓉妈妈到底还有什么样的秘密,在瞒着所有人呢?”
刘金锁摇头晃脑的思索。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草棚外闪进来,未等刘金锁做出反应,就伸手将他叼在口中的稻草拔出,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金锁,我要你帮一个忙。”
“谁啊,咋地啦……”
刘金锁一脸迷糊的坐起身,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玉哥儿。
“你先说你帮不帮忙?”玉哥儿一脸郁闷的站在那,像看着救星一样看着刘金锁。
“帮忙啊,肯定帮忙,玉哥儿你开口,不管哪个姑娘,肯定都给你带回来。”
“胡说,你知道我钟爱依依的……”
“嘻嘻,这么说来,依依今天没理你?唉,这也难怪,谁让你昨天回来那么晚了,你要是早点回来带她走,哪来的这么多破事?”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我估计,现在我就是再想带她走,她也多半不肯了。你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成了大家眼中的扫把星,被人戳戳点点,要是再跟我走,就更要被人骂上一辈子了。”
“唔,原来是这样……我想想,我想想……”
刘金锁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就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玉哥儿,我再帮你也没什么,不过,你能不能也帮我一次?”
“帮你什么?”
“帮我找一个人,问一件事。”
刘金锁忽然压低声音,凑到玉哥儿的耳边,低低的嘀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