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采薇院还远没有现在的名气,那时候,院内远近驰名的姑娘只有韩蓉一人,她闺名叫做蓉儿,多少达官贵人仰慕于她。但是,那时韩蓉已有倾心之人,并已委身,生下一子,名唤玉哥儿。”
“后来,没过多久,院里又来了一位姑娘,年方双十,样貌出众,弹的一手好琵琶,这个姑娘,就是如玉……”
在福嬷嬷的讲述中,那位如玉姑娘,的确是自愿进入采薇院的。
那时,蓉儿和如玉,在采薇院并称双绝,只是这两位姑娘,一人已立誓永不接客,一人只卖艺不卖身,虽有艳名在外,让县城里的那些贵客们垂涎三尺,却是近不得身,无可奈何。
也许得不到的才永远都是最好的,这两位姑娘虽然不接客过夜,但仍然每天都有很多客人趋之若鹜,似乎只要见到她们,就已是莫大的荣幸。
同时,这两位姑娘相处的也十分融洽,结拜成了干姐妹,平日里互相照应,感情很是不错。
但是就在数月后,一次花魁的评选中,已经连续选中几届花魁的蓉儿,因病没能参加评选,于是那一夜的花魁,就变成了如玉姑娘。
这对于如玉来说本也没什么,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夜,县城里的首富赵员外忽然宣布,要娶今天的花魁娘子回府,做他的第三房夫人。
这等好事,换成旁人欢喜都来不及,但如玉却百般不从,任众人如何相劝也无济于事,甚至以死相逼,说什么也不愿嫁入赵府。
但是就在数天后的一个夜晚,一件意外发生了……
福嬷嬷说到这里,玉哥儿已经完全听入神了,但福嬷嬷正要继续讲下去,老屋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福嬷嬷可在家么?”
这声音入耳,玉哥儿和福嬷嬷竟一起打了个寒颤,同时转头看向门外。
蓉妈妈,她怎么来了?
玉哥儿急忙压低声音道:“福嬷嬷,我是背着她来的,不能让她知道我来过,拜托,千万帮我保密。”
他话音一落,往屋子里看了看,一纵身就窜到了后窗的位置,伸手推开窗子,然后穿窗而出,无声无息的跑了。
这过程只不过刹那之间,福嬷嬷等他走了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的起身,来到门口,慢吞吞的打开了房门。
这时,蓉妈妈已经走进了院子,来到了门前。
福嬷嬷抬起昏花的老眼,望着一身华贵的蓉妈妈,眼角似乎多了一丝微笑。
“原来是蓉儿,你好像很久都没来过我这里了,怎么今天……”
不等她说完,蓉妈妈就迈步走进了屋子,四处扫了一眼,只见空旷的老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厨房的锅灶上摆着一盆剩粥,也不知放了多久,看上去干巴巴的,简直连猪食都不如。
蓉妈妈的神情却无半点波动,目光淡淡的扫视着屋内,最后落在福嬷嬷的身上。
“福嬷嬷,我不是每个月让人送来二两银子的例钱?”
福嬷嬷显然是有些紧张的,她弓着身,垂着头,闻言勉强笑了笑,道:“我老了,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把银钱都攒了起来,就当是给自己攒个棺材本,到时候,就不必麻烦你了。”
蓉妈妈道:“我不是早跟你说了,等你百年之后,只要我在,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走,别的你什么都不必惦记。”
她的声音忽然转为柔和,来到福嬷嬷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福嬷嬷,过去承蒙你照顾了我那么久,蓉儿始终心中感激,本想在采薇院给你养老,但你执意要出来,我也只好由你。可是,你不能这般作践自己,蓉儿见了,心中过意不去。”
福嬷嬷却愈加的哆嗦起来,颤声道:“我老了,没用了,不想给蓉儿添麻烦,有这样一个安身之所,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您放心,老婆子活不了太久了,绝不敢乱说话,绝不敢乱说话的……”
蓉妈妈微微笑了起来,安慰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来看望你老人家,顺便问一下,近来可有人到过这里,问起什么过往的事么?”
福嬷嬷慌忙跪倒在地,连声道:“没有没有,这屋子里只有老婆子一人,从未有人来过,从未有人来过。”
蓉妈妈“哦”了一声,又往周围看了看,眯眼笑道:“没有就最好,最近城里是非多,你老了,怕是记性大不如前,没事的话,就待在屋子里,哪也不要去了,免得给自己惹来祸端。”
“是是是,老婆子记性不好了,不不不,老婆子是什么事都忘了,都记不起了,都记不起了……”
“哦对了,福嬷嬷,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夜里赵员外遇害身亡,下毒之人,正是如玉。”
福嬷嬷浑身剧烈一颤,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满面惊恐的看着蓉妈妈,瘫软在地。
“如玉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整个人如同疯癫了一般喃喃自语,蓉妈妈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唉,你什么都不记得最好。这人老了,最好是什么都忘了,真的能省却很多烦恼。”
蓉妈妈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苦笑,目光掠过福嬷嬷的脸庞,投向了窗外。
那里,月光如银,清清冷冷。
“福嬷嬷,你好生在这里待着吧,只要你听话,我保证好好的待你。这样吧,从明天起,我让人专门来给你送饭,一日三餐,顿顿不少,让你颐养天年。”
“谢谢蓉妈妈,谢谢蓉妈妈……”
福嬷嬷跪倒在地,口中的称呼已经从蓉儿变成了蓉妈妈,她不住的磕头如捣蒜,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片刻后,她才收声,颤抖着抬起头来,却见房门打开,月光洒在自己面前,如一片寒冷的银霜。
蓉妈妈,已经不知何时走了。
“苦命的如玉姑娘……你终于还是没能忍耐得住……”
福嬷嬷忽然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不远处的街角,蓉妈妈面若寒霜,对着隐在暗处的一个黑衣人下了指令。
“三天之内,我要如玉永远离开这座县城,就当她永远都没来过这里。”
她话音一落,那黑衣人便领命而去,身形几个起落,快速隐没在夜色之中。
蓉妈妈抬起头来,凝视夜空,她的半边脸孔隐在黑暗中,仿佛正咬牙切齿,一如暗夜中的鬼魅般骇人。
但若从另一个角度细看,两行清泪,却已不知不觉的,从她的眼角滑落。
“如玉,如玉,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她轻轻低喃,声音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