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王长河仰在椅子上,看着张保国,静静地听着。
张保国喝了一口茶说:“市长,就这些了。”
王长河伸手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没了?那盒录像带呢?”
张保国愣了一下,从自己带的公文包里取出录像带:“在这里。四点钟他们就给我了。市长,给你吧。”
王长河笑了起来:“你呀你呀,几个‘非典’能改变你和我的关系?它改变得了吗?扯蛋!你保存跟我保存,一个样。我是怕你那个小美人为了市民的知情权不受侵犯,想法把这上面的东西放出去。如今的年轻人,胆子可大了。病人一确诊,你马上就让周东信上报省卫生厅了?”
张保国解释说:“跟你联系,说你不在服务区。”
王长河点点头:“上邑县说,今年他们种了八千亩经济林,种的还是那种能做木地板的桦树。我怕其中有诈。当时正在几个土山包上转,手机就不灵了。上报是应该上报,平阳出现了惊得这世界鸡飞狗跳的怪病,当然应该上报,可是,在什么时机上报,以什么方式上报,里边也有点儿学问吧?不是我批评你,这事你做得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你看人家省厅和省第一人民医院处理得多好!对内叫‘非典’,对外叫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sars也好,‘非典’也罢,不都是呼吸系统的事?避开这两个敏感的词汇,听起来就顺溜多了。你呀,这么博大精深的中国方块字,没让你这个大才子用出彩来,确实太遗憾了。你别不服,我一进城,省人大一个老领导就给我打了电话说:长河,怎么搞的,你们第一医院怎么出了第一例‘非典’?你仔细品味一下,这话里是不是暗含着对我们市里工作的责备?中国人看问题怪球得很,只要是你的一亩三分责任田出了不好的事,他都认为责任在你。哪怕是老天爷下雹子毁了你的庄稼,他也会说:你为啥不事先用个啥东西把庄稼罩住呢?再说这打官司,原告、被告都可能赢,可中国人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当原告好。生活在这种文化氛围里,你没别的办法,只能按这里面的游戏规则办。”
张保国心悦诚服地说:“姜到底是老的辣。我马上打电话给周东信和关宏兴,让他们从此也不说‘非典’了。”
王长河吁了一口长气,说:“我接完省人大领导的电话,已经给他们交待过了。再怎么解释,这个第一,咱们是当定了。其实,在咱们医院发现这个病人之前,省第一人民医院已经发现两个了。当时,你要稍微用点儿脑筋,让你爸他们到省第一人民医院给那两个病人会诊,咱们的脖子上就不用挂这个沉甸甸的大奖牌了。政治这玩艺儿,玄机重重,奥妙无穷。但愿我这番话,能让你今后遇到这种或者类似情况时,能长点儿记性。这门子功夫,我用不了几年了,你的日子还长,会了没坏处,艺多不压身嘛。”
张保国频频点头:“胜读十年书。”
王长河用手拍打着办公桌,咬着牙骂道:“杨全智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遛到北京去了!你去北京走亲访友拉关系,为你今后的前程铺路,都情有可原,可你不能把sars病毒带回平阳啊!”
张保国问:“省医院从北京回来的那个病人是他?”
王长河恨恨地说:“不是他又是谁?你看,我也有这种心理。他就是该枪毙掉,也不会故意染个‘非典’回来。可我真是恨他恨得直咬牙。我能不恨吗?谁不知道他是黑岭的副县长?谁不知道他给我王长河当过秘书?你他妈的是个模范干部也好哇,你得了病,别人也会同情不是?可是这个王八蛋又是一个因贪财好色让人举报了的坏官。这一下好了,他杨全智肯定要出大名了。我呢,肯定要跟着沾沾他的光。”
张保国也在替王长河担忧了,嘴里却在安慰着:“你是你,他是他,你只是他的领导,不是他的监护人。”还想说,“在这种时候,不能再等了,应该加大查处他的问题的力度。”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王长河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地说:“这时候派人去查他,是上上之策。可这么干行吗?不行啊。毕竟,他现在是个‘非典’病人。死囚上路前,不是还能免费吃一顿酒菜吗?死囚得了重病,砍头日子也得改。何况,他还尽职尽责地为我服务过三年。先让他治病吧。”
张保国没想到王长河会说出这番话,再想想自己刚才生出的念头,竟兀自感到双颊微微发烫。如果张保国是个心狠手辣的角儿,他可能会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完全相反的意思,马上派人彻查杨全智,把王长河洗个干净。可是,张保国不是那样的人。
张保国说:“那就让他治病吧。作为秘书,他确实挺称职的。”
两人又谈了一些城市亟待解决的问题。
王长河又叹口气,说:“今年是个多事之年。五年来失业率居高不下,好不容易在今年有了下降趋势;平阳的低保人口数量在同规模省会城市位居第三,而最低生活保障金人均数额却是倒数第二:全国省会城市,除西部之外,惟独平阳还有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连续三年,大学毕业生就业率,平阳市在各省会城市和计划单列市中,排名都在三十名之后;平阳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这一系列问题,解决之道只在gdp的高速增长。保国,你的确保中心工作的意识不够强。你现在是常务副市长,是千万人口大市的主要负责人,必须有强烈的保中心工作的意识。有时候,你想面面俱到,结果却是面面都做不好。‘非典’只不过是一种传染病。防‘非典’对于省疾控中心来说是中心工作,但对于市政府,它不是什么中心工作。这项工作,你交给周东信和万富林他们做吧。你我管什么?给他们定指标。如今,省医院和市医院都出现了‘非典’病人,这就有个比较了。这个病传染性强,咱就在防传染上下点气力。你告诉关宏兴和周东信,市里对他们的要求有两点:第一,治好这个病人,万一治不好,也不能让她成为平阳第一个死去的‘非典’病人。第二,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医护人员感染这种病,万一防不住,也不能在这方面当第一。该花钱,就花吧。”
张保国并不认同王长河对“非典”问题的界定,但他同意王长河的处置原则。来见王长河之前,万富林已经告诉他,全市各大药店和各大商场的销售情况都有异常。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和sars所描述的严重急性呼吸道综合症,在中文字面上是有些近义性,翻译成英文也许就能直接译成sars。可是,张保国并不认为这是东方智慧的体现,他甚至认为这对公众是一种欺骗。你把“非典”叫成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老百姓真信吗?
带着一肚子问题,张保国让司机开车出了市政府大院。
回到院士楼,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正在播放。让张保国感到意外的是,张春山、胡剑峰和张卫红都在看这部电视剧。
张保国笑着说:“难得,难得。难得看见你们都在看电视剧。怎么回事?又是一部辫子戏。”听了一会儿片尾歌,问,“《走向共和》?”
张卫红用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了,说:“哥,你也看看这部戏吧,挺有意思的。李鸿章也不是个卖国贼了,成了一个大忠臣。袁世凯也不是个窃国大盗了。慈禧这个老太太也怪可爱的。有点儿意思。”
胡剑峰接话:“味道挺怪的。这***也变成个有点儿神经质的二楞子了。反差太大,跟教科书里写的反差太大。老百姓以后到底该信谁呢?电视剧这么一弄,慈禧挪用军费建颐和园,大操大办过生日,都情有可原了。哥,这舆论是不是彻底放开了?”
张保国坐下,说:“我还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春山站了起来,给自己加了茶水:“走向共和,走向共和,名儿起得不错。我们如今走向共和了吗?没那么容易吧?”
张卫红皱着眉头提醒说:“爸,这些话可只能在家里说说。”
“我也只能在家里说说。”张春山看着张保国说,“sars在中国叫‘非典’,情有可原,因为‘非典’的命名在前,sars的命名在后。可是,sars在h省变成了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我就搞不明白了。难道是sars病毒传到咱h省发生了根本变异?张副市长,可不能把sars当成文字游戏来玩。”
“爸!”张卫红大声说,“你认为你儿子是多大的官?真是的。”
张春山喝口茶水,说:“我这不是在家里说说嘛。一周前,把这种病叫成sars的乌尔巴尼医生因染上这种病,在泰国曼谷去世了。今天在网上看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很难受。又听说sars在咱们这里变成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我更难受。说个真话,咋就这么难呢?‘非典’型肺炎,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现在国际上已经把这种病命名为sars了,可我们还是把这种病叫成‘非典’。网上说:国际劳工组织的一个司长因患‘非典’,已经在地坛医院去世了,sars已经从北京传到平阳了,我们首都的卫生局长今天还公开说:北京是一个安全的城市,北京不存在非典型性肺炎流行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了?剑峰,有多少国家已经对中国人入境采取了特别措施?”
胡剑峰说:“已经有二十多个国家了。国际足联已经在考虑把今年的女子世界杯从中国移到别的地方举行。”
张春山问:“保国,你有什么感想?”
张保国说:“形势确实很严峻。”
张春山认真地说:“再说句不该说的话。目前,我们在面对sars时的许多做法,是不符合民意的。”
张卫红急了:“爸,你越说越没谱了。剑峰,以后你别什么事都把爸拉上。爸1957年没把你划成右派,真是个怪事。”
张春山笑道:“所以,我才有个漏网右派的绰号。不瞒你们说:这几天,我一直想给中央写封信……”
张卫红叫了一声:“啊——爸……”
“你让我把话说完。”张春山说,“看看咱们省各级职能部门对疫情的处置,我敢断言,上面对疫情的真相,了解得并不全面。卫红,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又想,我写了信,能不能递上去,还要打个问号,就决定不写了。麻痹思想,谁都会有,可以理解。譬如说:我和剑峰也有麻痹思想。今天我们看了那个病人,都不该回家见你们。”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都愣住了。
张春山看着儿子问:“保国,能不能给我和剑峰找两、三间房,让我们搬出去住?”
张保国马上说:“明天,明天你们就有地方住了。”掏出手机拨通了万富林的手机,“我是保国。你去一趟金河宾馆,让他们把三号楼或者四号楼腾空,先别问为什么,明天见面再说。”
张春山伤感地说:“我这个党员和工程院前院士今天只能说:愿上帝保佑我和剑峰没有把sars病毒带回家。”
张保国正准备离开,胡君从楼上跑了下来,喊道:“舅舅,你说美军到底占领没占领萨达姆国际机场?弗兰克斯准将说:他们已经控制了萨达姆国际机场,萨哈夫却说共和国卫队已将冒进到机场附近的美军消灭了。”
张保国摸着胡君的头问:“你的结论呢?”
胡君认真看着张保国,说:“据我对整个战争进程的观察,萨哈夫是一个很那个什么的大说谎家。我的结论是:机场已经被美军占领,巴格达保卫战即将打响。可是,我心里边又希望萨哈夫说的是真的。今天伊拉克又被炸死了几十个贫民,其中有好几个像我这么大的小孩,有一个小男孩的胳膊和腿都炸断了。好惨。”
张保国认真地说:“君君,谢谢你告诉舅舅这么多伊拉克战争的情况。”掏出两百块钱递给胡君,“舅舅已经没时间看伊拉克战争直播了。这两百块钱算我预付给你今后十天的信息费。舅舅希望你能在每天晚上睡觉前,打电话告诉我伊拉克战争这一天的战况。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一天二十块,你觉得少吗?”
胡君接过钱想想说:“可以吧。成交。”朝张保国伸出了小手。
张卫红:“哥,你就这么惯他吧。”
张春山说:“这有什么不好?小君对研究战争有兴趣,不是什么坏事,将来说不定能写出一部《新战争论》。保国让他早一点知道劳动创造财富,想法也不错。人家中考又考了个双百分,你能说什么?”
胡君得意地把钱交给王英子说:“姐姐,你帮我拿着。星期六你陪我去逛书店,我请你吃肯德基。过来,帮我洗洗脚。”
几个大人笑了起来。张保国下楼,让司机开车去了滨河花园。
张保国打开房门进了客厅,惊得丁美玲慌忙往卧室里蹿。张保国莫名其妙:“像是不欢迎啊?”
丁美玲戴着口罩出来了:“你忘了?下午我也进过病房。你别靠近我。”跑过去拉开窗帘,把三扇窗子彻底打开,“网上说:必须保持室内通风良好。张伯伯说得对,你是市长,你不能染上这种病。要是我把你染上了……不说这不吉利的话了。网上说像我这种情况,十四天不发病,才算是个健康的人。下午我真不该进病房,你不知道我矛盾极了,我好想让你抱抱我……真的……你靠窗户那边站着吧。”
这一刻,张保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这个已经来临的“非典”,可能会改变生活中的很多东西。他朝窗子走两步,苦笑着摇摇头:“这该死的‘非典’!”
丁美玲忙找个话题说:“刚才,我收到几条一模一样的短信息,我给你念念。”走到电脑桌旁拿起手机,“内部消息:省第一人民医院收治两个‘非典’病人两天来,已有五个护士和若干身份不明人士中招,切勿再踏进该医院半步。”
张保国没说话,掏出通讯录翻翻,拿出手机拨个号码:“你是全中大夫吗?我是张保国。有人说你们医院有五位护士发烧了,有没有这回事?已经七个了?还有其它人?我知道,我知道她们也许是呼吸道感染。我不多说了,你要保重。”
丁美玲的手机响了,她看看号码,按一下ok键,对着手机说:“三哥,我正忙着,别啰嗦。是的,平阳已经有‘非典’了。你告诉妈、大哥、二姐他们没事别到人多的地方去,出门要戴口罩。你告诉姐夫,最好不要到省第一人民医院和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等客。你们知道就行了,别乱传。告诉妈,这一段时间我回不了家。你想怎么卖就怎么卖,只要不违法就行。”关掉手机,“嘿嘿”笑着,“市长大人,我这不算传谣吧。我不能对他们说这只是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再给你提供个信息,荷花池药材市场,板蓝根冲剂的价格已经涨了一倍了,清热解毒类中药的价格都开始涨了。”
张保国马上走了。丁美玲送飞吻的手还没有放下,泪水已经无声地涌了出来。她感到一种特别的难受和特别的伤心。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出现过,好像有无数只手伸进她的心里掏东西,把那心里原有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把一把都掏走了。这种感觉让她恐惧。
18
大街上戴口罩的人多了起来。
平阳疫情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又过了一天,省第一人民医院这一家医院,就收治了二十六例疑似病人。又有七名护士几乎同时发了高烧。
朱全中有些害怕了。新发现的二十四个疑似病人,八名发烧、咳嗽的护士,六名发烧的护士,无一例外都在急诊科呆过。朱全中的脑子里出现了“超级传播者”和“毒王”两个词。如果这两个输入病人不是“超级传播者”,疫情不可能扩散这么快。可这个“毒王”是谁呢?是十二床杨全智?还是二十六床周海涛?朱全中判断不出来。
傍晚的时候,朱全中坐在走廊的尽头,从一整盒烟中抽出一支点上了。林副院长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林副院长像是一个下属,朝朱全中点点头,说:“朱主任,按你的意见,已经把一层、二层和四层的其他病人都转移走了。现在,住院部一号楼的这一半,已经变成了‘非典’病区。上午,钱院长做了全院动员,讲了咱们医院目前遇到的困难。医生和护士的觉悟都很高,很多人主动要求到一线来,决心书和请战书收了几十份。还有人写了血书……”
朱全中冷冷地打断他:“我不听这些。我只想问你,专用隔离服买到了没有?”
林副院长解释说:“平阳不比北京和上海,什么东西都能买到。这种隔离服平阳没有。钱院长准备派人带着支票到上海去买,车票都买好了,坐今晚十一点四十到上海的车。”
朱全中用双手搓搓脸说:“我告诉你,你、我,还有所有体温暂时正常的医生护士,现在还没染上,是个奇迹。十二床和二十六床,至少有一个是个‘超级传播者’。”
林副院长问:“什么是‘超级传播者’?”
朱全中说:“这是传染病学的一个概念,也就是俗称的‘毒王’。这种患者的传染性特别强。我在北京听同学讲,他们听说广州有个‘非典’‘毒王’感染了五十几个医生护士。我们发烧的十四个护士和收治的二十四个病人,都有跟十二床和二十六床的接触史。等你们慢悠悠从上海把我们穿的这种专用隔离服买回来,到一线来的医护人员肯定都完了。”
林副院长问:“那怎么办?医院规定,有正高职称的员工出差才能坐飞机。”
朱全中说:“我认为应该把医院的真实情况全面上报。”
林副院长说:“已经给厅里报告了。你就别操心了。”
朱全中失望地说:“仅仅报个病人数字顶个屁用。我说的是全面情况。十二床和二十六床的情况都不太好,很快就该给他们上激素、上呼吸机了。咱们医院的五台呼吸机,只有三台能用,你知道吗?我是党员,我遵守院党委定下的纪律,不对外说这些情况。可是,我得反映这个情况。现在,我们必须请求兄弟医院的支援。林副院长,我丝毫不怀疑精神的作用。可是,作为一个医生,我更相信科学。我现在还是这个医院的医生,我不愿意背一个叛徒的名声。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病倒了,病死了,都无所谓,谁让我选择了这个职业呢?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同事们做无谓的牺牲。你们看着办吧。这两天两夜,我只睡了四个多小时。我不是铁人,我也不是一颗精神原子弹!我和我的这几个同事,创造不出钱院长希望出现的那种奇迹。”
话音刚落,刘彩珠的尖叫声就冲出了病房:“大夫,大夫,快去救救我的孩子吧——”
朱全中忙跑过去问:“他们怎么了?你冷静点,慢慢说。”
刘彩珠泪如雨下:“我的儿子也发烧咳嗽,烧得走不动路了……我女儿,我让她去带他哥看病,她说她也发烧了……我一想,肯定是他们这个挨千刀的爹……把他们也传染上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龙卡:“朱大夫,这里面有钱,你快点接他们来,救救他们吧……”
朱全中哀叹一声,说:“他们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在一起?”
刘彩珠擦擦眼泪:“在一起。他们在汇园小区d座1302。”
朱全中抬腕看看表:“林副院长,我需要一辆专用救护车。”
林副院长问:“干吗不打120?”
朱全中几乎吼起来了:“他们都有sars接触史,他们都发烧了,他们是严重疑似病人!120急救中心有‘非典’专用车吗?你还嫌这病传得太慢吗?”
林副院长书忙说:“我明白了。我马上调一辆车做专用车。要不要再配个司机?”
朱全中摆着手说:“太费时间了,又没有专用隔离服给他穿。我开吧,小张、小李、小王、小顾,把这里用个屏风挡起来,把这里面的八间房腾出来。以后,这里面就是咱们的‘非典’重症监护区。”
林副院长朝对面一指:“对面二楼不是重症监护区吗?”
朱全中说:“那里面住满了别的病人。明天,必须把这半边楼和那半边彻底隔离。小张、小李,你们把二十六床转移到这里面。转移时,你们一定要小心。二十六床是个‘超级传播者’。”
刘彩珠实在气不过,大声骂道:“周海涛,你这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王八蛋!你听见没有?你把你儿子、女儿都染上了——你不得好死——”
朱全中也不劝她,说:“你们都别管她,让她喊。你再喊几次,你恐怕还熬不过他。我想呢,你肯定想看见他比你先死。”
刘彩珠轻轻咳几声:“是的。我啥都没了。能看见他先死,现在比什么都好。”
朱全中有些厌恶地看了刘彩珠一眼:“你的咳嗽都加重了。回病房好好呆着吧。”
刘彩珠乖乖地回了病房。
朱全中喊:“小吴,小杜,跟我去接病人。”扭头对林副院长说,“你们院领导该下决心了。”
林副院长呆站了一会儿,进了医生值班室给钱东风打电话。
钱东风一直抽着烟,盯着烟缸里几十支半截中华烟,拿着话筒听着。最后,他说:“我刚跟黄厅长通了话。五家三甲医院,今天都收治了这种病人,我们只是多一些而已。你告诉小朱,买器械的人坐飞机去坐飞机回。他要的东西明后天就买回来了。我们的运气也太不好了,他妈的怎么会碰到个‘毒王’呢?让咱们的人都小心点儿。这种病,治一个都花费不低,将来肯定是个头疼的事。留观室不能封,那里太显眼,一封影响就大了。求援的事,得看一看。再撑几天看看,我不甘心。记着,给咱们自己的人治病,要不惜血本。咱们是第一家医护人员染sars的医院,不能再当第一家医护人员病死的医院。广州有同学告诉我,干扰素有点儿预防作用。明天,先给你们一线人员每人打三百单位干扰素。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有异常情况,马上告诉我。”
放下电话,钱东风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喊叫。
在门诊大厅喊叫的,是那个国棉六厂的退休女工。她的丈夫躺在自制担架上,不时地发出干咳声。两个儿子、一个儿媳、一个女儿、一个女婿,几条枪一样,搠在担架边上。
女工抖着手中的单据,对大厅里来看急诊的病人和家属喊着:“你们都看看,这人民医院有多黑!我们家老头子得个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他们要我们先交三万元押金才肯让住院。治个发烧、咳嗽,他们开口就收三万,快赶上孙二娘开人肉包子店了。”
急诊科男大夫解释说:“大嫂,田玉柱师傅得的不是一般的呼吸道传染病,他得的是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
田大嫂不依不饶:“我们老头子前天才从他们这里出院,割了苦胆里的一个啥玩艺儿,他们已经收一万八千多了。我是个病退工人,老头子是个退休工人,家里开的可不是银行。再说呢,老头子本来好好的,让他们医院当破烂一样,从这个屋扔到那个屋,那两个屋里都有咳嗽发烧的,终于把我们也染上了。这病是在他们医院染上的,他们现如今连治都不想给治了,这算怎么回事?”
女大夫说:“你别说那么多了。住院先交押金,这是规矩。你们在这儿住过,应该知道这个规矩。他这个病,三万块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呢。”
老汉生气了,干咳两声,用手掌拍拍地板,吼道:“该死球朝上!我不治了,不治了。把我抬回去,抬回去。”
男大夫说:“我看你们还是凑点钱,让他住院吧。这不是个小病。”
田大嫂把诊断书当众撕个粉碎:“不治了,不治了!旧社会说: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如今是,人民医院朝南开,有病没钱你别进来。把你爸抬上,回家!”
几个儿女、女婿抬着田玉柱出了门诊大楼。他们在医院大门内遇上了朱全中开的救护车。
男大夫站在门诊大厅外面,看见从车上又下来两个病人,喊道:“小朱,又有人染上了?”
朱全中大声说:“二十六床的一双儿女,八九不离十是那个病。你们把这张龙卡消消毒,给他们办住院手续。”把装进塑料袋中的龙卡扔给男大夫。
男大夫拣起塑料袋:“流行的还是个富贵病啊。你要悠着点儿啊。你现在是医院的台柱子,可是倒不得呀。”
朱全中自我解嘲说:“离了谁地球都能转。刚才那是个什么病人?”
女大夫说:“是个没钱的病人。我们正想等你回来给他瞧瞧,可是这老两口倔得很,把医院骂一顿,走了。”
朱全中向前走两步:“发烧吗?咳嗽吗?有没有流行病史?”
男大夫说:“最后才知道他在院部接触过发烧病人。”
朱全中说:“你们怎么能让他走了呢?……”
钱东风从一棵树下钻了出来:“小朱,朱主任,你忙了几天,又是顶梁柱,要学会找时间休息。平阳的医院也不只有咱一家,说话说撑住了,他们就走了。谁都有点儿小脾气。你放心,有病他们肯定会治的。这个病现在还没纳入三类传染病,目前只能按医院的规定收治。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说了,你快去吧。你提的要求,我都答应了。”
朱全中只好走了。
钱东风走到门诊大楼门口,对在场的工作人员说:“遇到疑难问题,要多动动脑筋!让她在大厅里大呼小叫,好看吗?如今是非常时期,不要再搞出什么节外生枝。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广州有的病人,花了二、三十万还没有治好。先按老规矩办,我马上向上面反映这个问题。”
晚上十一点半,周海涛的病情开始恶化,每分钟呼吸四十次,也不能维持他的身体所需要的氧气。朱全中决定用呼吸机维持周海涛的生命。这时候的周海涛已经万念俱灰,不想再苟活于人世了。事业已经半途而废,婚姻早已失败,追逐的爱情早已经变成泡影,作为自然人得以延续的子女,也已染上不治之症,而这不治之症又是自己传染的,自己最痛恨的妻子也不会活得太久,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活着呢?在意识和潜意识里,周海涛已经拒绝了任何形式对他的救助,这就给医护人员救护他设置了很多障碍。
子夜一点四十分,周海涛在挣扎中,用手抓掉了朱全中的口罩和眼镜。因为情况危急,朱全中并没有停止任何工作,从周海涛喉部切口中喷出的泡沫,糊了朱全中一脸。两点半钟,在呼吸机的帮助下,周海涛度过了生命的危险期。
护士把六百单位的干扰素,注射到朱全中身上。朱全中在睡觉前,喃喃自语道:“我已经尽力了。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结果。灾难只是刚刚开始。我很想好好睡一觉。”
一线的医生和护士都没有打搅他。一觉醒来,朱全中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在病区转了一圈,医生还是这些医生,护士又多了十个新面孔,又有三个护士因发烧进了观察室。走到医生值班室坐下来,他突然间打了一个寒噤。他意识到,自己作为医治sars病人医生的时间不多了。他特意加戴了一个口罩,到每一个病房看了一遍,给护士交待了注意事项后,把手机打开了。
拨了妻子的手机号码,朱全中调整了呼吸节奏,选择好说话的语气后,说:“对不起,我睡了几个小时,把手机关了。谢谢你能理解我。不管什么结局,我都可以说,我尽心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做一个在风口浪尖上舞蹈的弄潮儿,这样的结局,我挺满意。是的,我可能已经中招了。你别担心,我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存活率。如果病情发展快一点,我会是我们医院倒下的第十八个医护人员。在南方人眼里,这个数字有点儿吉利。你们医院也收了俩?谢谢组织的关怀,没让你进入一线。小心不小心都一样。告诉你吧,我们医院只有十二件专用隔离服,五个防护镜。我以为库房里这些东西取之不尽,谁知道……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千万不要过来,别冲动。我们这儿有个‘毒王’,一个‘超级传播者’。他已经把他的妻子、儿子和女儿都传染上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相互间这么仇恨的夫妻。不知为什么,他想自杀,救他的时候,他抓掉了我的口罩……对了,第一次见他,我也忘了戴口罩。你告诉卫红姐,跟病人近距离接触,一定要戴三层口罩。你哭什么哭!你再哭我就不说了。亏你还是个护士!好啦,好啦!我只是感到自己有点发烧,别的什么都正常。医院还给我打了六百个单位的干扰素。我们这儿已经倒了十七个护士了。她们一个个都很乐观的。对了,在北京我买了一些资料,向协和医院我的同学王东借了一千块钱,万一我光荣了,你千万记着把钱还上。好好,我不说这不吉利的话了。再往我的手机里充个三、五百块钱话费,以后,我只能靠手机跟外界联系了。用不了两千块,好好好,充一千块,充一千块。我保证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好啦,我是医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对啦,别告诉两边的老人,他们的身体都不是太好。唉,真该把那个孩子要了……我不该提这个事。是的是的,你可以生,你可以生。如果不是搞计划生育,你能生半打儿子半打闺女。妈对你的第一个评价是:人善,一看就能生养。外面乱哄哄的,可能又来病人了。晚上再联系吧。”
林副院长跑了进来:“朱主任,朱主任,又来了四个,你快去看看吧。”
朱全中没说话,取了一个温度计,夹在自己腋下。
林副院长催促着:“又是一家人,还有个九岁的小女孩儿。你快点儿!”
朱全中说:“林副院长,把我列入伤兵名单吧。”
林副院长惊得后退一步,靠在门框上呆呆地看着朱全中。
朱全中淡淡地说:“请你转告钱院长,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对付不了sars。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19
张保国边接电话,边向金河宾馆三号楼走去:“这是个聪明的建议。房间倒有不少,三号楼虽小,住个三、四十号人没问题。你和小吴摄像跟着我爸他们,目的是能为历史留下一些资料。珍贵不珍贵,现在还说不好。看你急的,我总该给你们台长打个招呼吧?”
万富林掏出手机说:“我给傅传统打电话。你让她过来吧。放在眼皮子底下,你也放心。”
张保国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对不起,对不起,我骂万富林呢。他闲着没事尽嚼蛆。你告诉小吴……”
万富林大步追上来,从张保国手里夺过手机:“丁美人儿,万大哥已经帮你摘掂了。坐个火箭过来吧,晚上你的情哥哥还有个外事活动。”把手机递给张保国:“口是心非。张院士想从省台借两个人,只怕难。不过,省疾控中心的名誉主任,管事的副主任,都呆在咱这地界上,别人会不会……”
张保国说:“见面再说吧。”把手机装进口袋里,说,“顾不了太多了。我们为省里的疾控专家提供一处隔离房,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说话间,两人到了三号楼门口。
两个戴着口罩的服务小姐把口罩递过来了:“请戴上口罩入内。”
张保国说:“你的效率不低嘛。”
万富林笑笑说:“那要看为谁提供服务了。你到里面看看。我是按市抗‘非典’指挥部布置的。”
两人走进一楼小会议室,张春山和胡剑峰正在吃盒饭,三个落地电扇朝着窗子吹着。张春山和胡剑峰忙放下筷子,把口罩戴上了。
万富林笑道:“刚过了清明节,你们就用电扇了?”
张春山一本正经说:“你们没事别老往这里跑。这里到处都有电话,到处都能上网,毕竟我们属于危险人群。”
胡剑峰说:“谢谢你了,秘书长。只好把你们这儿,当成疾控中心的指挥所了。”
万富林说:“自家人,客气什么?除了平阳,省里别的地方有没有病人?”
胡剑峰说:“晚饭前,我们打电话到厅里,他们说还没收到这方面的报告。哥,市属医院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张保国面有忧色:“不容乐观。市属二级以上医院一共有八家,只剩一家没被‘非典’攻占了。今天市属医院又收治了十一例。省属各大医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两眼一抹黑呀。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胡剑峰摇摇头:“疾控中心照理有权要求全省医院上报疫情,如实上报疫情。可咱们这个中心,情况有些特殊。刚挂牌不说:厅里还没有正式下文明确我们的权属。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出事了。刚才我打电话问厅里,嘿,接电话的人竟不知道疾控中心有我这个副主任。我给黄厅长打电话,他说汪副省长明、后天才能回平阳,一切等汪副省长回来再说。省厅直属医院到底收治了多少sars病人,省疾控中心竟然不知道,你说焦心不焦心!”
万富林说:“板蓝根冲剂已经脱销了,五十元一包都买不到。传言说省第一人民医院已经撂倒了几十个医护人员了。你不是有内线吗?”
胡剑峰哀叹一声:“也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我给朱全中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像是有难言之隐。下午给他打电话,他竟关机了。”
万富林马上说:“肯定是钱东风不让说。老钱这个人呢,能干倒是能干,就是太独,眼珠子只会往上翻。我估计是盯上了十月份才空出来的副厅长的位子。怕‘非典’闪了他的腰。”
张保国瞪了万富林一眼:“没有根据的事,别瞎猜。”
万富林笑笑:“你嫂子在他手下干了六年,我还不知道他?卫生厅大楼,有一半是钱东风拿钱盖的。省厅有职称的领导,都有盖着钱东风大印的聘书,都是省第一人民医院的外聘专家。这些领导一年去坐诊一、两回,年底接到大大的红包就心安理得了。同样一种药,他们那里总比别的大医院贵个百分之六、七。近百年的老字号,上面又有人罩着,钱东风当然敢由着性子做事了。”
张春山把遥控器扔到一边,问:“你们收治的病人有没有学生?”
张保国想了想,说:“目前还没有。二医院收治了一个民工。这还是件头疼事。他拿不出押金,医院又不敢拒收,打电话一级一级请示,我只好让他们先治着。这笔钱最后该由谁出?我还不知道。”
张春山忧心如焚地说:“不管控制什么样的传染病,根本上都是靠防不靠治。找到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控制易感人群,缺一不可。现在倒好,‘非典’变成了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发了病,太可怕了。不管谁出钱,只要不公开疫情,要不了三个月,sars能把这个国家给拖垮了。”
胡剑峰的手机“嘀嘀嘀嘀”连续叫了几声。他低头按了几下,叫了起来:“糟糕!朱全中也染上了。”
张春山惊问:“你说什么?”
胡剑峰看着手机说:“手机信息,我念给你们听。胡主任并转张院士:今天我也中招倒下了。我是我们医院倒下的第十八个医护人员。下午,又有一名医生、两名护士倒下。除了医护人员,到今天晚上六点为止,我院已经收治三十八名能交得起三万块押金的sars病人。昨天晚上,我开车去汇园小区接两个病人回到医院,亲眼看见一个交不起押金的病人被他的亲属抬走了。后来他是否被别的医院收治,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动员起来了,我听说很多人写了请战书和决心书,这是让我感到欣慰的事。刚才,我院内二科的五个医生上了一线,我知道我的建议院里根本没有采纳。在目前的形势下,院里还是如此轻视sars,让我感到恐惧。我们医院收治了一个‘超级传播者’,从昨天开始,我已经给他上了呼吸机。因为有切口,他的传染性成倍地增加了。再有,我们去上海买专用隔离服,也不知道买没买到。现在,医护人员都是穿着手术用一般隔离服对病人进行治疗和护理,这是很危险的。我真的害怕极了。看来,我们低估了sars的传染性。在我的坚持下,医院下午才开设了发热门诊。可是,医院急诊科、留观室等许多sars病人污染过的地方,如今还在诊治其他病人。我很担心。胡主任,我不知道别的医院目前的情况。如果其它医院全部像我们医院一样,再不采取断然措施,要不了多久,全市的医院都会变成可怕的传染源。院里有明文规定,不允许个人向外透漏医院疫情。我知道沉默下去的严重后果。我请你们无论如何来我们医院看看。照目前疫情的发展速度,如不想方设法切断传染源,控制好易感人群,再开设一百家医院,又有何用?又有新病人来了。我高烧近四十度,呼吸局促,打不成电话,这才想到发短信息告诉你们。我真的感到很恐怖……”
张春山问:“没有了?”
胡剑峰摇摇头:“没有了。”
张春山说:“明天我们过去。”
胡剑峰说:“爸,关系都没理顺,我们去看了,怕也没用。”
张春山紧皱眉头,哀叹一声:“钱东风自己也是个医生,他应该不会故意隐瞒疫情。保国,这种情况下,只有政府才能控制住局面!”
张保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踱了一会儿步,看见《平阳新闻》已经开播,用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了。
头条新闻是市长王长河会见即将落户平阳的三家“世界五百强”企业高层官员。当客人问到平阳街上有不少戴口罩的人,是否意味着sars疫情已经蔓延到平阳时,王长河回答:“中国只有广东省和北京市有‘非典’疫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一个事实,而且这两个地方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几天前中国最大的通讯社曾向全世界发出过一篇新闻特写,名字叫《中国是安全的》,想必你们已经看到了这篇文章。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们,中国还有个别省份收治过‘非典’输入型病人,这些病人都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治疗。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卫生主管部门,还没有接到平阳哪家医院收治了‘非典’病人的报告。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到平阳,我已经要求我们市属各家医院,密切注视‘非典’疑似病人的出现。五天前,我们市属各医院已经开设了专门的发热门诊。这几天来,我们几家市属医院,收治了十六个可疑发烧病人。目前,我们的医护人员,正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控着这些病人病情的变化。我也注意到了‘非典’这种传染病传播方式的特殊性,好像它是靠飞沫传播的吧?平阳离北京很近,和广东的人员交流也很频繁,我也不敢保证‘非典’这种病不会传染给平阳人。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平阳市属医院早已武装到了牙齿,完全有能力对付可能存在的‘非典’入侵。差不多半个月以前,我们市里已做出决定:不管‘非典’会不会光临,我们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这项工作现在由我们的常务副市长张保国同志负责。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已经拿出三百万元,为我们市属各医院添置了治疗‘非典’病人所必需的设备。有的市民上街戴口罩,可能是为了预防一种叫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的流行病。这种病有的医院已经发现了。听专家解释说:这种病跟重感冒差不多。所以,作为平阳市的市长,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们:你们在平阳是安全的。晚上,你们走进你们下榻的金河宾馆,可能会嗅到一种药水味儿。你们不要多心,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在宾馆喷洒了过氧乙酸消毒液。我知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国外媒体对中国部分地区出现的‘非典’疫情,做了很多不实的、不友好的报道。我还知道有一些国外大企业听信了这种传言,决定不参加即将开幕的广交会。对他们做出这种决定,我个人深表理解。所以,我对三位先生以及你们所服务的公司,能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来中国参加广交会,又能到平阳考察投资环境,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崇高的敬意。平阳人非常希望能多交一些像你们这样的朋友。中国人特别尊敬那些曾经给过他们雪中送炭式帮助的朋友。因此,我要再次代表平阳九百六十万人民,给你们再鞠一躬。”说着,站起来,走到大厅中央,转身向三位外国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三个外国人感动莫名地、灿烂地笑着,站起来也给王长河鞠了一个躬。
张春山愤怒地从儿子手中夺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太不负责任了!堂堂一个市长,怎么能说出这种谎话?而且还面不改色,说得如此真诚动人!我们四个专家会诊后做出的结论,还不如放个屁吗?”一掌拍到桌子上,“连起码的诚信都做不到,谁敢来这里投资?”
丁美玲和吴东戴着口罩进来了。
张春山余怒未消,伸手指着儿子:“保国,你听着:这可不是一条一般新闻,王长河代表的不是王长河个人,他代表的是一级政府!老百姓听了这段话会怎么想?他们会相信平阳根本没有sars!一个不敢告诉百姓真相的政府,日子能长吗?医院多收几个病人不可怕,一两个医院污染了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政府主要官员公开说谎。”
张保国抓起桌上的黑皮包,忧心忡忡快步走了出去。
走进王长河家的客厅,看见王长河正在打电话。王长河招呼张保国坐下,继续说着:“把平阳国营、民营方面的精英人物都请来。与世界五百强里一个副总裁、一个市场部总裁、一个亚洲区总裁面对面对话的机会不多,让他们都来洗洗脑子,长长见识。没有,没有,出席这个活动,他们一分钱都没要。相反,他们还要给明天参加活动的中方代表赠送礼物呢!礼物当然是他们的产品了。你说人家这些超级大公司,多会抓机会,一有机会就宣传自己。对了,让咱们参加对话的企业家们,也给客人准备点礼物。告诉殷德庆,别忘了给客人送几盒他们即将上市的伟力雄。这种药我吃了三个月,效果真不错。说句不该说的,你嫂子都害怕了,怕我红杏出了墙,晚节不保。”
王长河的妻子手一抖,把茶水倒到茶几上了,红着脸轻声骂道:“二两马尿一喝,原形毕露,粗得不得了。”
王长河继续说:“嗯,嗯。细节问题,你们商量着办。明天下午三点准时开始。就这样吧。”放下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对着话筒说,“童部长,我又想起了几个细节。广交会结果怎么样,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们有二十八个企业昂首走进了广交会。明天的活动,宣传规格再往上提提。比尔·盖茨这种级别的凤凰,目前还看不上咱平阳这片小梧桐树林。总有一天,平阳会把这种凤凰也吸引过来。所以,明天这个头要开好。明天,把咱们宣传口的招牌人物都派上去。重点让电视台的丁美玲准备准备,看看她能不能给这几个人都做个专访。这样影响就更大了。你从平阳大学找两个经济系的教授,让他们明天上午给小丁补补这三大公司的课。让这些教授给小丁讲讲这三大公司的历史和现实,这样小丁采访起来也就容易出彩了。开幕式我去。王敏跟她们一个副总裁明天下午到广州。我两年多没见女儿了。老太婆也吵着闹着要去看女儿。不行不行,哪有我这个级别的中国官员携夫人出席这种公务活动的?没这个规矩。反正王敏会回来看她,早几天见,晚几天见,没啥区别。对了,你让周东信派人把会场好好消消毒。另外,你告诉常书田和傅传统,派往会场的记者,一个头疼脑热的都不能要,进入会场,谁也不准戴口罩。好吧。你辛苦了。保国在我这儿,有事打电话吧。”
张保国有些生冷地说:“丁美玲给这三个总裁、副总裁做完专访,很可能会送给客人一些sars病毒,把这几个项目彻底砸掉。你可能忘了,几天前她去病房见过一个‘非典’病人。”
王河长看看张保国:“你考虑得很周到。你好像很不高兴啊?”
张保国把头抬起来,迎着王长河的目光,一字一顿说:“市长,你不应该向这几个外国人隐瞒平阳的‘非典’疫情。这条新闻更不应该以现在这种样子和平阳的观众见面。你的这番话讲得太轻率了。”
王长河怔怔地看着张保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在两个人二十来年的交往史里,张保国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和这种责问的口气对王长河说话。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王长河先开口了:“你说说,我说了哪些谎,怎么轻率了?”
张保国把心一横,索性说开了:“平阳已经出现了‘非典’病人,而且数量不少。省第一人民医院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院内交叉感染。那里已经有二十来个医护人员感染了这种病,收治的其他‘非典’病人,数量已经接近四十个。另外,还有交不起押金的病人,不知去向。你怎么能说……”
王长河打断他:“你让我怎么说?北京的‘非典’病人都是输入型的,咱们医院里那些‘非典’病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省卫生主管部门对这个病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北京对疫情是个什么态度你不知道?你让我对他们说:我们市属医院目前已经收治了近二十个sars患者?我有说这个话的权力吗?我上午讲的那番话,哪一句说错了?除了没正面回答平阳有没有‘非典’病人外,我哪一句话说得不得体?他们不是世界卫生组织的官员,他们只是准备到我们这里投资的世界五百强的决策层的人物。他们问这里有没有‘非典’,只不过是朋友间的很平常的询问,我有必要把咱们家里的箱子底都倒给他们看吗?其他的,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没有考虑这些客人的安全吗?省第一人民医院发生院内交叉感染,平阳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有医护人员发生感染,该我平阳市市长说吗?当时,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我们平阳的医院很多,有省属的、有市属的、有教育部学校直属的、有军队的、武警的、有公立的、还有民营的,目前,平阳还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少人染上了那该死的sars!你跑来对我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长河的妻子忙插话道:“行了行了。保国管治病那一摊子事儿,心里急,又没说坏你什么。”
王长河认真地说:“别人说我说谎,倒也罢了。他这么说我,我当然生气了。他娘的,我喝酒喝得胃出血,一天吃四片安眠药,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平阳能早一天富裕起来?我对外国人鞠躬,不就是想让他们早一天把几千万元美元投到咱平阳?我错了吗?”
张保国也提高了嗓音:“人命关天!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珍贵?没有。市长,目前,平阳正在变成一座危城!如果我们不马上采取断然有力的措施,控制住疫情,后果不堪设想。市长,你想想,市民听了你的那番话,还能想到危险存在吗?”
王长河把语气缓和下来,说:“最后这句话,有点儿道理。是不该把那番话原原本本播放出来。可是,已经播出去了,怎么办?这样吧,让周东信找几个专家,在电视上按防‘非典’的办法,讲讲如何防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吧。我听说卖板蓝根的都发财了。下午,工商局已经查了三批劣质口罩。老百姓都很爱护自己的生命。”
张保国提出直接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反映平阳疫情的发展情况。王长河不同意,喝口茶水润润嗓子,说:“书记和省长,一个在北京述职,一个带团到浙江温州参观考察,咱们去向谁汇报?我已经要求周东信每天都向省卫生厅如实报告咱们那几家医院的疫情情况。另外,我还让他以口头通知的方式,告诉属于咱们管的个体诊所,尽量不要收治发热咳嗽的病人,遇到这种病人,一定劝他们到大医院就诊。这算不算事必躬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尽心了。三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在这种形势下派高级管理人员来平阳考察投资环境,作为这个城市的市长,我不能让他们带着惊吓回家。”
张保国徒步走出市政府大院。街上人迹稀少,天上月明星稀,张保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穿过市中心广场,张保国站在路灯下看了丁美玲刚刚发来的一条短信息:“月色浓浓如酒,春风轻轻吹柳,桃花开了许久,不知见到没有?病毒世间少有,切莫四处游走,没事消毒洗手,‘非典’不会长久。”丁美玲说希望这条短信息能缓解缓解张保国的心理压力。
张保国看看平时非常热闹的人民广场变得冷冷清清,心里头还是发紧。市民们肯定有些恐慌了。政府这时候该为他们做些什么?正在胡思乱想,小外甥胡君打来电话说:“舅舅,美国兵进入巴格达,把市中心广场上***的铜像给拉倒了。***本人生死不明。有人猜测他可能在前天已经被炸死了。舅舅,我再告诉你个消息:***还是个诗人、作家,会写很漂亮的抒情诗和长篇小说。有个外国人建议不要杀***,应该让他写一部回忆录。今天没看见萨哈夫出席记者会,怪不对劲儿的。只剩下弗兰克斯一个人说话了,这仗打得不好玩了。”
张保国想对小外甥说:“你以为打仗是玩游戏呀?打仗是要死人的,所有死人的事都不好玩。”但他没说。他说的是:“舅舅知道了。早点儿睡觉吧。爷爷、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你要听英子姐姐的话。上学、放学坐公共汽车,要记着戴口罩。你要是在学校发现有人发烧、咳嗽,你先要远离他,然后在第一时间用磁卡给我打电话报告这件事儿。对,现在对舅舅来说,学校有没有人发烧、咳嗽,比抓没抓到***重要得多。”
20
丁老太太出了家门,在江阴街北边的第二个公共厕所解了一次大手。拢共也就十来分钟时间,就有三个人问她和家里人喝了板蓝根冲剂没有,两个人问她喝没喝金银花茶,一个人问她家里准备了多少只十二层以上的正品口罩。丁老太太回答说全家人都喝了,一天喝两次,口罩准备了一百只,因为家里人口多。实际上呢?家里人一包板蓝根也没喝,一杯金银花茶也没喝。老大媳妇图便宜,三十块钱买了十只口罩,戴到嘴上,闻到的却是腥臭味。撕开一看,把老太太的鼻子都气歪了。厚厚的口罩,两边只有四层完整的纱布,中间塞的全是一些纱布条,纱布条上还沾着血迹。一大早,丁老太太就逼着大儿媳妇退货去了。
从公共厕所里出来,丁老太太没回家,带着一肚子火气去找三儿子三儿媳妇算账。挣钱固然重要,可老娘的命、哥嫂、侄女、姐、妹、姐夫、外甥的命就不重要了?电话催了一两回,娘那个脚,硬是不肯把板蓝根送回来几包!钱这东西,有时候真他娘的不是个玩艺儿。
丁老太太拐出江阴街的时候,刘彩云躲在东阳街泰昌药店已经把这两天收到的钱点清楚了,一共有二十万三千七百五十元。刘彩云把这些钱用报纸包好,塞到了一只破编织袋里,抱住亲几口,扔到柜台里,禁不住地大笑几声。荷花池那边的存货,还能卖个十几万,这不是真发大财了?
刚从里面把铝合金卷帘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妇从不同方向蹿过来,异口同声问道:“有板蓝根吗?价钱好商量。”
刘彩云看看两个戴着口罩的男女,没有马上回答。板蓝根冲剂倒是留了六大包,准备家里人自己喝的。这两天生意太好,竟没找出空把药送回家。
中年男子急了:“到底有没有?你说没有,我好到别处找呀。”
刘彩云心里想:荷花池还留了不少,准备涨价时抛出去,如果他们出的价钱合适,这几包也不是不能卖,家里人想喝,可以从荷花池拿。何况,卖药的人都知道板蓝根冲剂实在没有什么防“非典”功能。
少妇也急了:“你倒是说话呀!急死人了。”
刘彩云决心已定,说:“有是有几包,可我是给亲戚朋友留的。这救命的东西……你们可能也知道,昨天下午,咱平阳……”
少妇央求说:“大姐,求你匀给我几包吧,三、五包你总是能匀出来吧?一百块钱一包,你看怎么样?”
中年男子说:“我出一百二。我知道昨天下午一包都卖到一百了。”
少妇白了中年男子一眼,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朝柜台上一拍:“我出一百五。”
中年男子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我出一百八。”
少妇说:“两百。”
中年男子咬着牙瞪着眼说:“两百五。”
刘彩云惊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忙说:“你们别争了。我也不敢卖出天价。这样吧,一大包我收一百八,我只能匀出来六包,你们一个人三包怎么样?我们也是人,也得喝,是吧?”
两个人交了钱拿了药走了。
刘彩云站在门口卖着闲眼想着:乖乖,荷花池的几十箱货,要是都能卖出这个价钱,那才叫发了大财。正想着,看见丁国昌手里抓个破编织袋,旋风一样从一辆出租车里卷了出来。
刘彩云问:“你咋回来了?”
丁国昌说:“十万块钱,卖了。”
刘彩云惊叫一声:“十万块你都敢卖呀?你知道我刚才一包卖了多少?一百八!你算算你少卖了多少钱?这才刚刚……你呀!”
丁国昌说:“你懂什么?昨晚王市长一讲话,荷花池的板蓝根价钱,今天掉下来一大块。你这个买主昨晚肯定没有看电视。”
刘彩云疑惑地问:“昨晚你不是说王市长在说谎吗?”
丁国昌得意地说:“这几百万人口的城市,有几个人知道王市长昨晚没对外国人说实话?我早就对你说了,在中国,只有早知道内部消息才能赚大钱。”
刘彩云狐疑地看着丈夫:“你别蒙我了。贱卖了就是贱卖了,你还不承认?你说市长没说实话,那就是说平阳已经有很多‘非典’病人了。病人有这么多,那板蓝根还不涨成天价了?”
丁国昌发出一声冷笑:“看我这个老婆有多精能!你以为这板蓝根真的能防‘非典’?”
刘彩云固执地说:“能不能防我不管,我只管能赚钱!你就是一个常有理。沉不住气的毛病你又犯了。快点儿,把钱拿给我,我去存银行。”
丁国昌坐下来,说:“你急什么!我告诉你,新的防‘非典’的药方已经开出来了。开这药方的,是北京一个中医教授,学部委员,现在叫院士了。这老教授在北京有神医华佗的外号,经常出入中南海给中央领导把脉看病。”
刘彩云撇撇嘴:“你吹吧,你吹吧!进出中南海的神医开出药方,你咋知道的?他昨晚呀还是今早打电话给你汇报了?”
丁国昌笑笑:“我说你这个鸟女人总是自以为是。告诉你吧,这药方是美玲早上告诉我的。美玲的同学在北京有多少个能通天的人物?美玲还说这两天这个方子可能要公开见报。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又能赚大钱了。”
“赚了大钱也不能忘了你们的老娘吧?”丁老太太黑丧着脸进了药店,把手伸出去,“你们只顾赚大钱,顾不上老娘的死活,也顾不上老娘的面子,我只好来拿你们给家里人留的板蓝根。”
丁国昌嘿嘿笑着:“妈,你看,我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顿顿泡方便面吃,胡子都没顾得上刮,真的没时间回家……”
丁老太太用手掌拍了一下柜台:“你甭给我东扯葫芦西扯瓢!左邻右舍,哪一家没喝过板蓝根,哪一家没喝过金银花了?对门老崔家,闺女在美国,一个儿子在北京,一个儿子在上海,老两口昨天都吃上了板蓝根,今早又喝上了金银花。告诉你们,人家吃喝这根呀花的,还是从北京和上海寄来的。说起来,我的能干的小儿子还开着药房!真丢人呢!我七十岁的人了,觍着老脸给人说谎,说咱家一天要喝两回!真丢死人了!”
丁国昌忙陪着笑脸说:“妈,你别生气。这板蓝根真的留着呢。彩云,快把药给妈呀。妈,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看见儿媳妇一脸愧色,站在一旁不动,老太太神色大变,鹰一样的眼睛朝儿子、儿媳一抡:“我养了一个好儿子!我儿子娶了一个好媳妇!你们变个把戏给我变一包!是不是要哄我说你们的板蓝根呀金银花才种到地里?还得等个仨月半年才能喝到呀?真是白眼狼啊!”
刘彩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妈,都怪我,刚才有人死缠烂磨,说拿这药回去救命,国昌说他已经得到了神医开的好方子,又说这板蓝根其实不防‘非典’……我就把板蓝根卖了,想去照方抓药给家里送回去……”
丁老太太伤心地说:“你们就编吧。好在我还有别的儿,别的女……”转身要走。
丁国昌赶紧给老太太跪下:“妈,我手里真有神医开的方子,你要不信,你问问美玲,这方子还是美玲早上告诉我的。她让我们不要吃板蓝根,要喝这种中药。”
“总算还有个孝顺的。”丁老太太斜了一眼儿子,“你们俩听着。今儿晚上之前,你们要是让老娘喝上了这神医开的药,不,还要让街坊邻居也喝上神医开的药,你们算是替老娘找回了一张脸,这以后呢,你们叫个妈,我兴许还能应一声。要是挨到明早,我还没闻到这神药放的屁味儿,这今后我就只有一个儿子了。”抬脚头也不回出了泰昌药店。
丁国昌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一把椅子上擦着汗:“你也是的,两、三站地,你也不记着跑一趟,把药送回去。不送也罢,可你也不该为那点小钱,把留给家里用的药给卖了。这回可把妈的心给伤透了。”
“说这些顶屁用。”刘彩云长出一口气,“把你的方子拿出来吧。要是没这个方子,咱花一千元买一包,也要买几包板蓝根冲剂给妈拿回去。”
“你拿出纸和笔,记下来。”丁国昌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子,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刘彩云说:“你给我不就得了。”
“叫你记,你就记。”丁国昌沉着脸,“我带着它才能赚下一笔。你记吧。苍术12g,白术12g,黄芪15g,防风10g,藿香12g,沙参15g,银花20g,贯众12g。水煎服,一日两次,连续服用三至五天。没有药引子。这药目前都不很贵,每样买个两三斤,拿回去让妈送人。不给妈找回个大面子,以后有我们好受的。记着,别在一个地方买。如今,这方子可是钱呀!”
“用不着你提醒!”刘彩云白了丁国昌一眼,“先得到消息能赚大钱,我懂了!你是不是准备带着这些钱,去一趟河南西峡买这方子上的药?”
丁国昌搂住妻子亲一口:“真聪明。车我都雇好了,四辆五十铃,下午出发。你不会反对吧?这种机会,百年不遇。”
刘彩云看看表:“谁不想当百万富翁?你现在有没有心做那事儿?我过几天就倒霉了,你回来也是干着急。我也有点想……死样!完事了,你带车去河南西峡买中药,我去给妈买药。看啥看?我凉点开水擦擦,你快把门关上……”
丁国昌一蹦三尺高,硬生生把铝合金门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