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那棵果树实在好吃好看,令人羡慕,且能增加智慧,遂摘下一个果子吃了,又给了她的男人一个,他也吃了。
——《圣经·旧约》(创世纪3:6)
嗦——
又过了许多年许多年,
山上有一只修行的百年猕猴,
地老天荒,无人与他做伴。
有个名叫扎姆扎松的神女,
生活在悬崖上,
神女爱上了修行的猕猴,
日夜对他歌唱:
亲爱的猕猴,假如你修行的意志,
像岩石一样坚强,
我就是岩石上的劲松,
紧紧把你缠绕;
假如你像雪山一样洁白,
我就是白云,长久将你依恋。
猕猴回唱道:
有亿万年的岩石,
无万年的劲松;
有亘古的雪山,
无永恒的云彩。
神女流下思念的泪,
形成了雅鲁藏布江和雅砻江。
神女说,不要问我哭什么,
因为我的父母要让魔鬼来娶我。
如果你我成不了亲,
雪域大地将会遍布魔子魔孙。
猕猴啊猕猴,
你修行是为了造福雪域大地吉祥,
还是为了你冥顽不化的心。
快来吧我动情的歌儿陪伴你,
快来吧我温暖的怀抱等着你。
我早已在梦里和你相亲相爱,
就像鱼儿游在幸福的爱河里……
“哦呀呀——”康菩土司客厅里的听众又起哄了,这次近似于抗议。他们说神女并没有唱情歌也没有做爱情的梦,神女的父母更没有说要把她嫁给魔鬼。这个家伙又在胡编。
站在屋子中央的扎西嘉措辩解道:“可是猕猴和神女的确相爱了,才有了我们藏族人,他们是我们的祖先,这你们都知道的。世上的爱情都是从梦里开始,到歌声中圆满。”
“胡说,世上的爱情是由土地和牛羊决定的,做梦和唱歌挣不来自己的爱情。年轻人,”康菩土司提高了声音说,“你再这样瞎唱下去,我们藏族神灵的历史,就没有佛法的弘扬,只有男女间的花花事儿了。我昨晚让你唱汉人的事情,洋人喇嘛的事情,你怎么不唱啊?”
扎西嘉措犯难了,昨晚从核桃树上下来到现在,他的脑袋一直都晕糊糊的,无论是梦里还是醒着,无论是呼吸还是思想,央金玛的身影,央金玛的笑脸,央金玛的眼眸,占据了他的全部灵魂。流浪诗人的爱情一般来说是豪放的,随缘的,似乎谁都可以爱,但对谁也都不真心。可一旦找到了他心中的真爱,他就不计后果了。如果说一个珠宝商一生中过手的珠宝虽然无数,却只有一件镇家之宝作为自己生命的全部那样去珍爱的话,那么,爱情收藏家扎西嘉措认为,对央金玛的眷念,就是那种可以伴随他走到生命终点的爱。
汉人那边在和东洋人打仗,扎西嘉措倒是听说过,但最多只晓得点皮毛。他有一次在路上遇见过两个西洋喇嘛,还和他们同行了半个月。洋人喇嘛听了他的说唱后,竟然告诉他,他们也有自己的创世传说,也有自己开天辟地的神灵。
扎西嘉措的聪明在于他看见草动,就知道有什么动物藏在里面;看见树梢摇摆,就知道风从哪里来,这就是一个流浪诗人吃饭的本事。他揉了揉琴弦,清清嗓子,朗声唱起来:
嗦——
说起那洋人喇嘛,
从大海那边的西洋国来。
他们的眼睛是蓝色的,
他们的皮肤是白色的,
但是他们浑身长毛,
这说明他们也是猕猴的后代,
从他们的爷爷那一代起,
才刚刚学会穿衣服。
他们的楼房在海里行走,
他们的商队不用马帮,
他们用火的力量,
把堆成山的货物,
从东边运到西边。
在海上行走的楼房,
也由火来推动。
他们拥有神秘的法力,
比汉人知道得更多。
因此现在这个世界上,
洋人是世界的主宰。
因为他们的神灵,
是一个叫天主的大神,
他像我们的天神一样,
创造了天和地,百虫花鸟,森林野兽。
他还创造了男人和女人,
女人是取下男人的肋骨造就的,
因此女人终生要服侍男人,
为他做饭,为他生养。
那个女人名叫夏娃,
皮肤似月亮般光洁,酥油般嫩滑,
她的相貌像仙女,
身子如漂亮的花母牛;
奶子是雪山高耸,
臀部是大地起伏,
他们在一个幸福花园里相爱,
赤身裸体,快乐无比……
“啊呸呸!狗崽子,不知羞耻的东西,你又胡编了。”康菩土司打断了扎西嘉措的唱词,“正经的事儿不唱,尽唱花花事儿。洋人如何用火的力量代替了马帮,大海上的楼房怎么不会沉,还会行走。难道他们有喇嘛的法力吗?”
人们随声附和说:“对对对,火的力量难道能和骡子、马的脚力比?火有脚吗?没有脚它怎么能把成堆的货物运过雪山?”
扎西嘉措本想辩解说,那个洋人喇嘛就是这样说的。他也许说过火的力量怎么将货物运走,但扎西嘉措没有上心。他关注的是那个“幸福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他认为洋人喇嘛说的创世传说比藏族人的更直截了当,他们不像藏族人的祖先那样要唱半天的歌谣,男女才会走到一起。洋人不穿衣服,直接就步入爱情的花园了。浪漫诗人扎西嘉措更欣赏这种爱情。
“唱火的力量怎么回事!”康菩土司用命令的口吻说。
扎西嘉措张张嘴,在肚子里找词儿。他看看火塘上架着的那口熬茶的大锅,里面的水在翻滚,便来了一段惊世骇俗的即兴创作——
嗦——
请看我们吉祥的火塘,
它的温暖如姑娘的心房,
它的燃烧让奶茶飘香;
壮硕的牛腿,坚硬的羊头,
骨和肉怎么分开,生和熟怎么区别,
那就是火的力量。
野火怎么从东山烧到了西山,
思念之火如何从傍晚烧到了黎明,
风儿也追赶不上它奔跑的双脚,
那是因为爱的马鞭在驱赶火的脚步。
寒冷的长夜怎么驱散,
孤独的心儿谁来陪伴,
恋人的笑脸就是那火塘,
她的爱就是火,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堆成山的货物轻如牛毛,
大海上的楼房如水中月亮。
姑娘啊这些都是幻化之乡,
随风飘散的云团。
爱的力量就是火的力量,
火在燃烧就是爱在燃烧,
火不熄灭爱就能让澜沧江倒流,
让雄鹰飞到卡瓦格博雪山之巅,
驱赶月亮和太阳。
伴随着他最后激烈的踢踏舞步,人们看见他的靴子就像踩在火上一样舞蹈,连厚实的楼板都在颤栗震动,像少女初吻之时狂乱的心,似江水狂泻时翻滚的浪花。他猛然弹拨六弦琴,那是一段高难度的急速变奏,仿佛雪山溪流,从悬崖上飞流直下,然后跌落在岩石上,激起晶莹剔透的水珠浪花。他不是想以此来抵挡听众的喧哗——他们肯定又要抗议他瞎唱了,而是他的琴声已如他的心声,他的歌声已如他的爱心,大珠小珠,散落玉盘。
令人奇怪的是客厅里一片寂静。扎西嘉措抬起头来,目光野马般直扑央金玛。他看见她梦幻的眼光已然清澈,她沉醉的表情充满向往,他还看见了一个温暖的火塘,已在她的心中燃烧。她今天的脑袋已经烧得够厉害的了,刚才进来的时候,她竟然一头撞在客厅的中柱上!扎西嘉措自信地想:锅里的羊肉煮到火候了。
康菩土司出人意料地没有骂扎西嘉措瞎唱,他似乎若有所思地说:“哦呀,要是太阳是天神用火点燃的,人们心中的爱情,也是用火点燃的了。太阳是火的儿子,就像爱情是太阳的儿子一样。所以嘛,火、太阳、爱情,一个家族的人哕。”
他拿出自己的牛角鼻烟壶,大家就知道,今晚该散场了。
月上树梢时,行吟诗人、多情浪子扎西嘉措再次爬上了那棵核桃树。让他险些一头栽下来的不是那条在后院巡行的藏獒,而是央金玛的窗户,竟然漆黑一团!
难道他今天的感觉错了?难道央金玛一头撞在客厅的中柱上,只是那根两人还合抱不过来的大中柱立得不是地方?难道她目光中的痴迷,不是想……
扎西嘉措轻轻拨动了琴弦,一次,两次,三次……
如果是昨天,六根琴弦拨完后,那边没有反应,他真的就走了,今晚还不知会宿在哪个帐篷,或者被哪个姑娘追逐呢?但他现在没有那份勇气了。他只是把六弦琴揉拨了一遍又一遍。
他抚琴轻唱,对月垂泪;他虔诚祷告,真心呼唤。打开吧,这爱情的窗户;快打开吧,你紧闭的芳心!
他从来没有为爱情流过眼泪。过去那些情事,都是他唾手而得的,充满了嬉戏和欢乐,招之即来,挥手即去,偶尔想起某个可人的姑娘来了,顶多对着月亮唱一支怀想的歌,第二天早晨起来,即便饿着肚子也照样快乐。在拉萨时,一些贵族人家的轻浮女子,曾经以能和扎西嘉措交往为荣。她们在甜茶馆里追逐他的歌声和爱情,但谁也不会和他假戏真做。扎西嘉措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征服她们的肉体,但绝不能征服他们之间的鸿沟。因为他没有见过一个贵族小姐为他羞红过一次脸,他也没有为一个情人流过一滴泪。
“嗨,朋友,你哭什么?”
月色溶溶中有个牵着一匹白马的人在远处对扎西嘉措说。
扎西嘉措从树缝中望去,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在他爱情歌声中营造出来的幻象呢,还是在月光中漂浮的一个神灵。他看上去既远又近,面貌模糊,却英气勃发。但沮丧的心情让他对掌管人间爱情的爱神视若无睹。“我没有哭。”他回答道。
“你是谁?”他又问。
“我么,”那个牵白马的人说,“我专门收集天下有情人的眼泪,就像那些捡拾牛粪取暖的老人。”
“为负心女人流的眼泪,是最没有用的眼泪啦。”扎西嘉措觉得这个家伙可能也是一个像他那样走南闯北的行吟诗人。
“你错了,朋友。情人的眼泪,比金子还珍贵,一旦流淌出来了,这份爱就是你命中的啦。你得为它幸福得痛苦,痛苦得幸福。”
牵白马的人骑上他的马走了,或者说飞了。因为扎西嘉措发现那马有一双翅膀,而且不扬四蹄,就像梦中驰骋的骏马,倏然消失。
扎西嘉措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想弄明白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已悄然升起来,再不下树,说唱艺人扎西嘉措就会被当成小偷了,他只有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心情想那骑着白马在天上飞翔的家伙是谁。那时这片土地的上空,众神驰骋,爱神翱翔,正如一个行吟诗人心中的灵感,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创造出一个人神莫辨的世界。
往后的日子,扎西嘉措病了,唱不了歌了。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一会儿浑身直冒冷汗,一会儿面红耳赤,满嘴胡言,比他胡编神灵的爱情故事还更瞎扯。康菩土司找来喇嘛门巴(医生)说,这个年轻人内体的火太重,几乎要烧死他啦。
而闺房里的小姐央金玛也病了,症状同扎西嘉措差不多。但是土司大宅里谁也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看。那个寡言的老门巴,给两个病人下了同样的药,只是一个的药重一点,一个的轻一些。他走出土司大宅时,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的徒弟,一个小喇嘛问:“上师,病人的病治不好吗?”
老门巴莫名其妙地说:“会打仗的。”
半个月里,土司家的厅堂没有响起扎年琴声。土司在前几天也忽然不耐烦了,干脆带了手下到自己的领地去巡行。临走时他对管家次仁说:“那个狗崽子扎西嘉措,没有他,晚上还真无聊。”次仁站在土司的马前说:“老爷,我看这个年轻人是被鬼缠上了,死在大宅里会不吉利的,要么我们把他赶出去算了。”
康菩土司沉吟片刻,说:“为一个诗人布施,给他送终,也是善待我们的传统。尽管他有时胡编乱唱,令人讨厌。他死了你就把他送到天葬台,让天上的神鹰继续唱他的歌谣。”康菩土司打马走了,幸好他还仅存这点善心,不然一段旷世奇缘就会被早早地掐断了。
人们看见扎西嘉措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眼睛深陷,眼眶发黑,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他的邻居,那几个马倌都在传言说,有人看见阎王的小鬼来拍他的门,甚至还有人说半夜里看见扎西嘉措怀抱着琴在后院里游走,那一定是他的灵魂被鬼拖走了,连藏獒都不咬他。在人神共处的时代,经常有被鬼拖走的人,这种人被鬼魂代替了灵魂,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连他本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和行动。说胡话,夜里乱走,在坟岗上睡觉,甚至吃自已的屎尿。人们说,这是鬼魂在给这种人的身体引路,一直把他引向地狱。
过去大家虽然都喜欢扎西嘉措,但不会喜欢一个被魔鬼缠上的人,除了被指派给他送吃喝的人,都尽量不去他的房间。
人们确信扎西嘉措已被魔鬼控制了灵魂。白天他浑身乏力,起身喝口茶都会呛着,一小股微风也让他直打冷噤。他时而独自啜泣,时而哈哈狂笑;时而低吟浅唱,时而几天不说一句话。去给他送饭的仆人说,这个家伙已经在地狱里来回几趟啦,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到了晚上,人们为了躲避扎西嘉措被鬼拖走的游魂,早早地关门闭户,缩在氆氇里为自己念经消灾,据说谁碰见这个游魂,也将被鬼拖走。这样,偌大的土司大宅,就剩下那个病人步履飘忽,眼睛发光,脉络贲张,游荡在空无一人的夜晚。如果有人看见他上后院的核桃树的模样,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鬼魂。只有鬼魂才会这样飘着飘着,就飞升到核桃树顶了。
树上的核桃已经结出青涩的果子,再有半个月,人们将会用木杆打下这些核桃来。那是一个快乐的日子,人们会一边唱着歌儿,一边打核桃。有人会将这场劳动和爱情联系起来,把树上的核桃比着姑娘的心,把伸长的木杆比着小伙子的爱。姑娘的心在上面随风摇摆,不知该将爱情的果实奉献给鬈发的小伙子呢,还是给那个赛马场上得了头名的少年英雄。鬈发的小伙子心花,赛马场上的英雄追求者多,最后姑娘把爱情奉献给了雪山上的神灵。姑娘出家当尼姑了。
这样的歌谣扎西嘉措也会唱,但他不愿意漂亮的姑娘当尼姑。爱情多美好啊,雪山上的神灵好处已经够多的啦,人们有好吃的、好用的,都先奉献给他。神灵啊,就求求你把爱情赐给我吧。
每个晚上,扎西嘉措都在核桃树上如此祈求。到第十三天,这个藏族人也认为是不吉祥数字的夜晚,对扎西嘉措来说,却是决定了他将来命运的日子。这些天来他已经不再拨琴送暗号,不再对那扇窗户抱有什么幻想。他只是呆呆地守望,就像一只可怜的狗,在望着月亮思考一个它永远想不明白的问题。
爱情之窗轰然打开,声音响动得一个土司大宅的人都能听见。但是奇怪的是连机敏的藏獒都没有叫一声。央金玛楚楚动人地出现在窗户边,还用手捋了一下头发,似乎在问那看不见的树中之人:
我漂亮吗?
相思相恋的人灵魂是相通的。一根绳子从天上掉下来,正如藏族传说中通往天国的天梯,晃荡在央金玛的眼前。左一晃,右一晃,再右一晃,左一晃。央金玛伸手就抓住它了,紧紧地抓住,就像抓住了自己的爱,抓住自己一生的幸福。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飞升起来的,仿佛长了翅膀,一下就升到苦苦思恋的恋人怀抱。
谁说一棵树上就没有一对恋人的婚床呢?我们的祖先就是从树上走下来的。扎西嘉措把央金玛一把抱在怀里,长长的拥吻、激动的颤栗之后,土司家的小姐已经软得像一团酥油,扎西嘉措任意疯狂粗鲁地搓揉摆布她,就像揉捏手掌里的糌粑啦。他将央金玛安放在一处树枝分杈的地方,让她的背抵在树的主干上然后他把她的腿顺着树枝丫的方向打开,自己贴了上去……
“要打仗的。”央金玛躲避着扎西嘉措的嘴,下身却僵硬不动。
“爱就是一场战争。”扎西嘉措说,伸手去撩央金玛的裙子。
“要死很多人的。”
“我愿意为爱去死。”扎西嘉措近似于恶狠狠地说。
央金玛不干了,不是因为打仗要死人,而是她感觉自己大腿都露出来了,树枝磨蹭得她生疼。但她的小腹处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仿佛那里有一个太阳在燃烧。更不用说情人的手摸到哪儿,哪儿就像山火一样到处乱窜。
“啊……不……”
“不什么?”
“我不要你去死。”她温柔地说。
“那你就让我爱!”他果断地说。
“啊……不……”
“又不什么?”
“啊,你……你你你你……轻一点,好吗?”
她的娇媚,让扎西嘉措有跃马冲杀的渴望。这让他们怎么轻得了?树上就像蹿上去了两只相互追逐的雪豹。巨大的核桃树盛况空前地摇晃起来,春天时雪山上刮下来的雪风,也没有使它如此剧烈地晃动;多年前这片大地曾经发生过一场剧烈的震荡,一座山都被震进了澜沧江,但这棵老核桃树依然岿然不动,连树叶都没有掉一片。现在树上的两个人儿小小的颤栗,猛烈的冲撞,火山喷发般的激情,却让百年老树也骚动不安起来,以至于那些还没有成熟的核桃,劈里啪啦纷纷往地上掉。
爱情的果实提前成熟了。
第二天,土司大宅的人们被这一地尚未成熟而神奇掉落的核桃吓坏了。因为人们认为,如果果树不按季节结果,或者它提前掉落,那么,这个地方的人们将陷于刀兵之灾,许多人将死于仇家之手。
管家次仁被叫来看这满地的核桃,他当时吓得毡帽都在头上跳了几跳。要打仗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可会跟谁打呢?
管家次仁让仆人把地上的核桃扫了。第三天太阳升起来时,人们照样在核桃树下发现一地的核桃。叫人砸开来看,都是些白嫩青涩的核桃仁,除非神灵的力量,它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自己掉下来呢?
连续五天,人们都心惊胆战地清扫后院满地的核桃。
次仁管家让人在树下摆了香案,祈求神灵告知究竟要发生什么灾祸。这棵百年老核桃树历来被康菩家族视为神树,它见证了至少五代康菩土司的兴衰,每逢神灵的日子,康菩家族的人都要到树下焚香磕头。管家次仁还亲自跑到寺庙里请一个高僧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康菩土司家族有祸了。
而那一对相恋的人儿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他们晚上在核桃树上尽情幽会,搅动得树枝乱摇,月亮害羞;白天则躺在床上装病,气息奄奄,命悬一线,人或视为鬼魂。其实他们的病在第一次偷尝禁果后就完全好了,谁说爱不是最好的治病良方?但爱情也是世界上最迷糊人的一味迷魂汤,当人们对神秘掉落的核桃忧心忡忡时,他们还在对爱情终于结出了硕果而感谢爱神呢。
忠心的管家立即派人飞马报信给在外巡行的康菩土司。信写在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里,这是贵族们有机密要事时才采用的报信方式。盒子里面有一块木板,上面涂一层酥油,再撒上柴灰,然后在灰上写字。收到信的人看后将灰一抹,谁也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了。
管家次仁写的是:
神喻:战事将起,请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