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我驱车来到了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市郊的一家大型灰色仓库，这家仓库的门上没有任何门牌标志。但是我查看了手机地图，这里确实就是目的地：在整座城市里一个平淡无奇的街区，一个毫无特点的商业园区中一片没有任何标志的地块。周围的人寥寥无几，而当我走上入口匝道准备敲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可能有人正通过仓库大门口上装的摄像头监视着我。我按响了一个很不显眼的门铃，在短暂等待之后，大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有朝气的年轻人，脸上露出快乐的露齿笑，顶着一头棕色头发，穿着百慕大风格的短裤和人字拖。在里面的接待区，他详细地记录了我的车牌号，这里当然也安装了更多的摄像头。打开另一扇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暖气，以及高瓦数灯泡和空调带来的微弱隆隆声。而其中最为突兀的就是浓郁的大麻气味。

这里就是“丹佛立服”（denver relief）的大麻种植中心。丹佛立服旗下经营有丹佛市资历最老的合法大麻药店。这家公司在2009年由伊安·西博（ean seeb）创立，伊安·西博是一个年轻的科罗拉多人，他在一次滑雪意外之后留下的伤痛只有用大麻才能缓解，他也因此成了一个医用大麻的爱好者。似乎命运想给他一个暗示，他之后又在另一次痛苦的意外中被削掉一根手指。这进一步使他相信了大麻的力量。从仅有的4,000美元存款和一批半磅的大麻起步，丹佛立服从大麻配送服务做起，把大麻运送给城里注册许可使用医用大麻的患者。2000年之后，人们可以在医生的许可下使用大麻。2014年1月1日，科罗拉多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合法化非医用大麻的地方，丹佛立服便又把业务拓展到面向娱乐用大麻的消费人群中。

216

公司的首席园艺学家尼克·海斯（nick h）带我逛了逛整个育苗园。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实验服，推开了第一间培育室的双开门。里面生长着大约100株成熟植株——他把这些植株称为“雌株”。这些植株靠着墙成排种植。在中间的桌子上有350株左右更小的植株。更幼小的插条枝种在一些盛有岩棉的花盆里，在花盆里培养两周之后再被移植到桌上。这些植株被种在泥土里，充分地吸收从欧洲进口的肥料，同时沐浴在大量高强紫外卤素灯的照射下。这里有专门检测土壤酸碱度的探测仪，以及测量灯光发射出的光子数量的光度计。室内精细地控制着温度和湿度。所有的数据都上传到一个电脑系统中，如果某一批次收获的大麻有问题，公司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的某一个小时内的情况，查一查发生了什么。

海斯的父母在俄亥俄州经营着一家更加传统的植物培育中心。海斯谦虚地说，种植培育大麻“就像种土豆一样”。但是他显然对这个精细的培育中心感到非常自豪。“市面上很多书是帮助业余的种植者种植大麻的。但是现在我们正在搞明白什么是真正起到作用的因素：光照数量，温度和湿度，氮元素和硫元素的水平。”他激动地说道。在几周之后，这些“小女孩”会被小心地送到第二间培育室，再之后送到第三个。这些植株达到收割的要求总共需要花140天时间，最终长出饱满的花蕾，这些花蕾能够流出一种黏液，最终盖住植株的顶端。然后这些花蕾被摘下，放在一边被晾干、销售。下面的叶片被捣碎，然后过滤得到浓缩的液体，这些液体可以添加到食品中，或者直接用烟壶来抽。

217

对于那些之前对大麻市场拥有绝对控制的贩毒集团来说，丹佛立服以及在科罗拉多州冒出来的十几家类似的公司开办的毒品农场意味着大量的竞争出现了。很多年来，美国人最喜欢的那些毒品由于其非法性导致犯罪组织对市场享有垄断地位。而且这是个非常大的市场：即便这个市场并不合法，但每10个美国人里面有4个承认他们尝试过大麻。全国范围内，大麻市场据估每年价值400亿美元——大约和音乐唱片产业差不多大。而在此之前，整个产业的每一分钱都是流向犯罪组织的。然而在2014年，科罗拉多州和之后的华盛顿州相继成了美国以及全世界第一批允许像西博和海斯一样遵守法律、缴纳税款的商家进入市场的地方。2014年晚些时候，阿拉斯加和俄勒冈州通过投票表决跟进。还有其他不少州宣布表示同样会这么做。在这些地方，经过许可的商家现在可以种植、处理以及出售大麻给任何年满21岁的人，包括那些从其他州或者其他国家来的人。在出售大麻之后的第一年，仅科罗拉多的药店就达到了7亿美元的大麻销售额——而贩毒集团认为这些钱本应当属于他们。

·　·　·

相比那些被禁止的黑市生意，科罗拉多这些合法的商家享有一些重要的优势。首先，以整个产业的种植端为例。大麻的种植和其他任何的农业种植一样，能够从规模经济中获得巨大的效益。一个大仓库要比许多小仓库更有效地产出作物。在非法的黑市里，由于被执法者发现的风险始终存在，种植的规模存在一个天然的“天花板”限制。虽然在墨西哥，的确会有一些毒品的种植者能够大规模地种植毒品而不被发现，但这通常只在偏远的户外地区，那些地方显然不如丹佛立服的培育中心那么精细。一些设在科罗拉多州的培育室面积能超过10万平方英尺——大约和一个大型超市一样大。每一棵植株能够生产大约75克的有效大麻，对应的零售价是1,000多美元。这意味着即便是一个不算大的培育室，里面种着的1,000株植物在任何时候都是价值几十万美金的大麻。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丹佛立服不把自己的品牌印在库房外墙上的原因。但是对于非法的企业来说，经营一个大规模工厂的风险要大得多，因为他们没有办法买保险，而且显然也不能在遇到窃贼时报警。

218

非法大麻种植还受限于另一项因素，必须把规模控制得很小。这项因素就是电力。要想种出健壮的、值钱的大麻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室内种植，而这种方法需要把植株放在明亮、大功率的灯泡下，每天经历数小时的照射。随之而来的庞大电费开支非常容易引起怀疑。大麻发烧友的网上论坛中有很多这样的讨论，大家都在琢磨用多少电才不会让供电公司向警察报告。“给种植者的指南上过去常常写道，粗略估算的话一台大电视的耗电功率大约是1,000瓦。所以如果某人在一个五居室的房子里种大麻的话，他可能需要大概5,000瓦功率的灯，才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海斯说道。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丹佛立服的工厂用大约15万瓦的照明，加上另外10万瓦的功率用在空调和其他设备上。这样算下来，每天的电费是800美元。

对于非法种植者，所有这些灯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发热。警方逐渐注意到这一点，而且现在很多公寓都用红外线摄像头来扫描热得特别可疑的房子。透过警方直升机上的热敏摄像头，一个种植大麻的房子会发出一种强烈的白光，和街上其他黑暗的地方对此，相当于暴露无遗。不只有警察使用这种方法来搜查大麻种植场所：在英国伯明翰，有犯罪分子在使用装备有红外摄像头的无人机去寻找那些隐藏的大麻种植场所时被抓获，他们想打劫或者敲诈这些大麻种植者。“他们就是瓮中之鳖，”一个使用无人机的勒索犯这样告诉当地媒体《黑尔斯欧文新闻》（hale-sowen news），“这和我用我的无人机去看有没有人家里用很好的电视机还不一样。我只是去寻找毒品，然后盗出来再卖掉。如果你违反了法律，那么你就撞到我和我的无人机世界里了。”2

219

对于非法大麻种植来说，如果想要大规模地种植，那么上述这些问题都让他们处于劣势，这些未获得许可的种植者从数量上竞争不过那些科罗拉多的仓库，那么质量上呢？由于我并不是这方面的品鉴大师，我找到一个专家来帮我。我在“大麻实验室”（cannlabs）的前台见到了珍妮佛·穆雷（genifer murray）。“大麻实验室”是一家由她建立的公司，引用公司为投资人准备的精美光亮的宣传册上的话来说，公司“一直在引领大麻的创新”。穆雷正戴着一条坠着镶钻的大麻叶形状的吊坠，她获得过微生物学位，同时对大麻的科学研究有极大兴趣。她在2010年成立了这家公司，当时还只是一个局促的150平方英尺的实验室。在2014年，顺应科罗拉多州娱乐用大麻的流行浪潮，“大麻实验室”搬进了一个2,000平方英尺的高科技实验室，同时员工数量增长到30多人。就在这里，很多品种的科罗拉多大麻通过了测试。

穆雷见证了整个大麻种植产业的变迁。“四年前，种植大麻还是非常简单的：人们只是把土、水和光凑在一起。再之前则是某个人在他的地下室里违法种植。现在你不得不雇一个园艺师了。你必须把大麻种植场所像制药厂一样来对待。”她说。花80美元就能在“大麻实验室”检测一批大麻，计算九种不同的大麻素含量。从改变食用者的精神状态到口味的差异，都是这些大麻素在起作用。一个被穆雷骄傲地叫作“设备中的宾利”的银闪闪的设备可以用来检测样品中的杀虫剂残留。其他有可能被检测出来的还包括重金属含量，以及微量的丁烷和丙烷气体含量，有的厂商会在浓缩的过程中混入这些气体，而没有在出售之前把它们清除。

经过这样精密的检测之后，相应的结果是合法大麻的消费者能明确知道他们究竟在抽什么东西，对他们的身体可能会产生什么效果。丹佛的大麻销售有专门的“菜单”列出所售的各式大麻品种。这些各式各样的可选项以及附上用华丽辞藻写就的简短说明，都让我想起了那些在酒标上读到的各种介绍。“刺激、胡椒风味的柠檬味加上氨气带来的后劲……一种强烈的、逐渐增强而又令人欣快若狂的‘升天’快感”，这是一款叫作“火车脱轨”（trainwreck）的大麻上的介绍。这款大麻在“门诊部”（the clinic）中有售，“门诊部”是丹佛最大的连锁店之一。“甘草混合柑橘和薄荷构成的味道……非常清爽醒脑”则是用来描述“德班毒药”（durban poison）的，这是另一个在售的大麻品种。在介绍旁边是关于不同类型大麻素含量的信息，其中显示“德班毒药”要比“火车脱轨”强劲很多。一些生产商甚至提供了一个时间表，显示毒品多久会发挥效力，以及这些效力会持续多久——方便那些第二天需要开车的顾客。

220

毒贩们并非完全不擅长这些东西：像有的违法网上市场，通常也会用那些合法商家使用的花哨名字和介绍来宣传他们的产品。但是有实验室支持的话，那些关于效力和杂质的信息会让合法的商家比那些街边小贩更有优势，特别是那些对抽一种完全未知的大麻品种不太放心的新顾客来说。

对于这些新顾客，合法市场开发了各种新办法来培养这些人对抽大麻的兴趣。在丹佛的市中心，我见到了彼得·约翰逊（peter johnson）。他是“科罗拉多绿色旅行”（colorado green tours）的负责人，这个组织开拓了一种全新有趣的“大麻旅游业”。约翰逊戴着墨镜、穿着皮夹克梳着光亮的黑色头发，在华威酒店（warwick hotel）的大厅和我见面。尽管这里禁止在酒店内进行大麻消费，但依然成了大麻旅客热衷的一个目的地，原因就在于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隔开的阳台，非常适合偷偷抽大麻。尽管大麻在科罗拉多已经差不多是一个公开的话题，但是约翰逊仍然建议我们选餐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以便谈论更加私密的话题。

约翰逊形容他自己是一个“连续创业者”，在互联网繁荣期的时候涉足了科技行业。既然现在大麻、香烟热潮席卷科罗拉多，他便决定开始从事大麻生意。他说他有30多个不同的项目正在进行，包括canna-beds.com网站，这个网站的目标是成为线上短租服务公司airbnb的对手，它既是以大麻为主题的网站，同时还有个没取名字的出租车服务，他把这项服务定位为一种对大麻很友好的优步，而优步是智能手机上的一个出租车叫车应用。他还有包括大麻主题酒店在内的众多计划。市场上对所有这些东西真的有需求吗？“当然有！”约翰逊立刻答道。“这让我想起了20世纪90年代的互联网时代。那个时候发展得很快。但是现在呢？”——他环顾四周，好像正在密谋一件大事，不愿意有别人偷走他的点子——“现在发展得比那个时候还要快。”与互联网泡沫时期作比较并没有让我感到完全放心。而且科罗拉多的大麻市场确实也有泡沫经济的感觉：到2014年年末，科罗拉多州许可了833家娱乐用大麻药店，每月大约服务50万名的顾客。3即便是每位顾客每个月都进行大采购，也不过意味着每家店每天大约只会有20名顾客，这个客流量看起来并不足以维持这个零售生意。大规模的合并在所难免。

221

科罗拉多州外的顾客在帮助消费掉过剩的供给。根据提供网上预订宾馆服务的网站prline.com的数据，在美国学生中丹佛市在2014年是春假目的地搜索量排名的第三名。在娱乐用大麻开放销售的前九个月，丹佛市城区44%的大麻销量都是由科罗拉多州外的消费者贡献。在像萨米特县（summit county）、圣米格尔县（san miguel）和克利尔克里克县（clear creek）这样游人如织的山区，州外消费者的大麻消费量占总销量的90%。约翰逊说这条旅游线路的游客大部分都是美国人，但是他接待的客人来自世界各地：大部分是欧洲人，但也有来自澳大利亚、日本和加拿大的游客，同时也有很多人来自巴西。和春假出行的学生游客不同的是，他的大部分顾客都在35岁到65岁之间。他说，很多人都有一段时间没有抽过大麻了，因此正“想找一些精神上的放松”。有的则是伴侣在丹佛出差，他们白天无所事事需要打发时间。另一群人是那些在丹佛机场需要打发几个小时的人。丹佛机场是美国最繁忙的几个机场之一。那些想打发多余时间的人可以拨打电话1-855-weed-tour，然后约翰逊就会派出一辆机场大巴把他们接上，带着他们转一转，这个时候他们就能够在车里抽大麻了。所有这些服务都是针对那些休闲或者是首次尝试的用户，他们不太自信，同时在科罗拉多也没有什么熟人，这些人是非法毒品市场很难轻易接触到的。

222

当我在丹佛市闲逛的时候，看到一些生意人出入各式酒店和会展中心，我尝试想象他们的丈夫或者妻子此时在一辆“科罗拉多绿色旅行”大巴上紧张地点燃一根大麻烟卷的画面。这一开始有些不太真实。但是随后合法的公司在尝试各种包装大麻的形式来吸引不同的顾客。走进一家大麻药店，除了货架上摆放的玻璃罐装的大麻花蕾以及货柜里为新手准备的那些预先卷好的大麻烟卷以外，你通常还会看到一个冰柜，里面放着颜色鲜艳的瓶装饮料，货架上还堆着很多塑料包装的巧克力。大麻爱好者长期以来试验各种不同方法来服用这种毒品，从大麻布朗尼到印度的“bhang lassi”（蹦拉西，一种加入大麻的酸奶）应有尽有。如今，大麻合法化已经让那些拥有真正专业知识的人进入市场。到目前为止，科罗拉多已经许可了超过250家“添加产品生产商”，这是指那些使用大麻并且把大麻转化成诱人产品的公司，这些产品在非法毒品市场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科罗拉多最大的这一类型的公司是一家叫作“迪西妙药”（dixie elixirs）的公司，这家公司制造一系列的大麻饮料、巧克力和药片。迪西工厂看起来非常像《绝命毒师》里制作冰毒的实验室。但是这家工厂不仅像沃尔特·怀特（w whiter）【1】的冰毒制作工厂，也像威利·旺卡（willy wonka）【2】的巧克力工厂。当一些穿着白色实验服的技术人员在研制浓缩毒品的时候，另一些人在搅拌一桶一桶融化的巧克力，或者是从装配流水线上取下铝制的瓶子来。查克·史密斯（chuck smith）是公司的首席财务官，他带我参观了工厂，参观途中他在一个叫作“阿佩克斯超临界二氧化碳抽离器”（apeks supercritical co2 ex-traction machine）的仪器前停下，并且对其大加赞赏。这个仪器价值10万美元，有大量仪表盘、塑胶线缆以及金属气缸，它从大麻植株中抽出活性成分。工厂中还有装配添加大麻饮料的，口味包括“西瓜奶油”（watermelon cream）和“石榴汁起泡水”（sparkling pomegranate），除了饮料之外，甚至还有按摩精油。

223

和其他行业一样，自从娱乐用大麻合法化之后，食用大麻产业就变得更加精细了。史密斯说：“每年在技术上都有巨大的飞跃。五年前我们还在小厨房里，完全用手工制作。”在2014年，公司搬到了一个三万平方英尺的工厂里，访客可以透过玻璃墙看到混合室内部的情况。消费级大麻新品种的快速发展带来了很多新产品，从饮料到巧克力再到迪西的“露珠”（一种高度浓缩的毒品，能够在舌下被吸收）。与分法商业世界中商家们一样，在用新办法开拓新客户这件事上，这些公司显得尤为“头脑灵活”，反应迅速。正如拉格啤酒当初开发出来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女性来喝，“淡烟”开发出来是为了那些对健康比较在意的吸烟者一样，可食用或者可饮用的大麻产品同样也是为了打开一个新的市场，拓展到那些不愿意抽大麻烟卷的人。

迪西充分利用了这个蓬勃发展的市场，在娱乐用大麻合法化之后的六个月里，他的收入上涨了五倍。但是当公司的名气越来越大，它也不得不面临指责，这些指责认为，它们的产品要比消费者预想中危害更大。尽管大麻是一个极其安全的毒品——看起来不太可能会出现过量吸食的情况，没有相关死亡的案例记载——但是抽过多的大麻仍然是一种很难受的体验，会遭受持续数小时的妄想症侵扰。生产食用大麻产品的公司更是被单独拿出来批评，因为食用大麻产品要比抽大麻更容易出现吸食过量的情况。尽管一支大麻烟卷见效很快，但是一块巧克力或者一瓶饮料能够持续45分钟让食用者保持极度兴奋的状态。

吸毒者常见的一个错误就是先咬了一口，感觉没什么效果，再然后就狼吞虎咽吃掉剩下的——这样就会导致他们被锁定在一个持续时间很长的、让人恐惧的感受里，而且没有办法逃出来。

224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玛伦·多德（maureen dowd）就犯了这个错误。当时她正在丹佛做新闻报道，她大口吃掉了一块巧克力，后来才发现这块巧克力本应当是16人份的。之后她在《纽约时报》的报道中写道：“整整一个小时里，我完全失去了知觉。我感到身体和大脑正在疯狂颤抖。我好不容易从桌子爬到床上，然后就这样蜷曲躺着，整个人完全处于幻境中，持续了整整8个小时……我呼吸急促，同时又出现妄想症的症状，之后酒店客房的送餐服务生敲门的时候，我显然没有应答，然后产生了他打电话报警的幻觉，警察因为我没有控制好我的这块巧克力而把我逮捕了……随着我的妄想症加重，我相信我已经死了，而且没有人发现我。”4

很多人情况要比她糟糕得多。莱维·桑巴·彭伊（levi thamba pongi），一位来自刚果在怀俄明州学习的19岁交换生，在吃掉一块本应该由6个人食用的大麻饼干之后，从丹佛假日酒店的阳台坠楼身亡。根据他朋友的说法，在吃完这块饼干1个小时后，他开始用法语说话，在客房周围乱扔东西，尝试和一盏台灯说话。之后他从房间冲出从阳台跳下，没有人来得及拦下他。另一个叫理查德·科克（richard kirk）的人被指控在吃掉一块大麻饼干后开枪杀死了他的妻子。科克以精神失常作为理由为自己辩护试图脱罪。

在这些悲剧发生之后，科罗拉多加强了对大麻食用产品的管理，要求厂家使用更清楚明确的包装标识以及防止小孩打开的饮料瓶盖。大麻食品行业的从业者则认为其他产品（尤其是酒精）要危险得多，但是管理却更松散。但是大麻制品公司同样也意识到，谨慎经营对它们自己也是有好处的。查克·史密斯说：“事实上，如果公司处理得不好，那么会摧毁整个行业，然后给行业留下一个坏名声。”迪西最原始的饮料产品线是把饮料装在一些小巧玲珑的饮料瓶里，比一听可乐还小，并且在边上用很小的字写着：内含最多7.5份大麻。这让我很震惊，因为对于一个几乎喝不到七口的饮料来说，这个剂量非常大。很多顾客似乎也同意我的观点；因此迪西对这一需求做出回应，生产叫作“迪西一号”的新产品，剂量要小很多。里面只含有5毫克的四氢大麻酚（tetrahy-drocannabinol，thc），这是大麻素中让人极度兴奋的化学成分，而之前最大剂量的饮料中则含有75毫克的四氢大麻酚。

225

我离开了迪西那家奇怪的巧克力-毒品工厂，离开时，我对大家普遍认同的“大麻无害论”感到更加怀疑。如果只是一块巧克力或者几口石榴饮料就能让你短暂地陷入癫狂，那么大麻似乎已经变成比通常认为的更加强烈的产品。不过，市场的力量似乎正在把迪西这样的公司拉回到生产更加温和的产品上，而不是把他们推向更强烈的产品上。然而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无论大麻饼干对玛伦·多德或者是其他潜在的消费者来说是多么可怕，这种可怕程度都赶不上对那些正在美国贩卖大麻的贩毒集团产生的恐惧。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没有犯罪集团在从事走私巧克力大麻布朗尼的生意。相反，合法的大麻公司正在推广一种消费毒品的新方式，这样一来可以及时地吸引那些不喜欢用烟壶吞云吐雾的人，这些人或许能够被说服尝试那些添加thc成分的饮料。这些人在数量、质量和创新能力上都全面超越了贩毒集团。贩毒集团会怎样应对这些新兴的、合法的竞争者？

·　·　·

美国庞大的大麻市场让贩毒集团逐渐失去占有率。美国人一年要抽掉超过3,000吨的大麻（有人预计实际数字还要高出两三倍）。一部分大麻是自种的，还有一些是从像加拿大和牙买加这样的国家进口的。但是很多年来，大部分大麻都来自墨西哥。2011年，据现已解散的一个司法部下辖机构“美国国家毒品情报中心”（us national drug intelli-gence center）估算，“我们可以很有信心”地认为墨西哥的贩毒集团控制了全美国超过1,000个城市中大部分的大麻销售。2010年，一项由兰德公司做的更详细的研究估算认为，墨西哥向美国提供的大麻数量大约占总大麻消费量的40%到67%之间。5

226

在丹佛市整个兴奋激动的气氛中，很容易忘记在2015年的时候，美国50个州中只有4个州——科罗拉多州、俄勒冈州和阿拉斯加州——完全将大麻合法化。这些州也都是相当小的州：加起来的人口数量只有大约1700万人，相当于全美国人口的5%。贩毒集团在这四个州里可能很难和合法的大麻企业竞争，但是对于剩下的95%的美国人来说，他们不得不从黑市中买大麻（除非他们能够说服一名医生许可他们抽医用大麻，医用大麻在21个州被允许，其中包括哥伦比亚特区）。6然而，合法化出售的大麻总是会流入相邻的几个州里去，这让贩毒集团和美国警方都感到很恼火。在那些大麻仍然不合法的地方，消费者现在面临的选择是购买那些从墨西哥进口的大麻，还是那些从已经合法化的州走私过来的。州与州之间有多少的非法交易正在发生？

为了找出答案，我去拜访了一位以试图限制科罗拉多大麻为己任的人：汤姆·戈曼（tom gorman）。他是“落基山脉重度贩毒地区”（rocky mountain high-intensity drug trafficking area）项目的负责人，这个项目是一个联邦级的打击毒品倡议项目。在大麻已经被合法化的州里，联邦政府的这一派出机构扮演着一个很模糊的角色，名义上是继续打击大麻，尽管实际上当地对大麻的斗争已经宣告停火。“落基山脉重度贩毒地区”的办公室位于城镇的边缘，里面装饰着总统的肖像、星条旗以及雄鹰的雕塑。这里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叛乱地区遗留的最后一座碉堡。穿着黑色的皮牛仔靴，留着浓密的沙褐色胡须，汤姆看起来有点像查克·诺里斯（chuck norris）【3】的弟弟（虽然比这个哥哥矮一点，但为人更强硬）。在他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有一把装在木板上的匕首。这把匕首是他20世纪70年代在加利福尼亚州时突袭搜查一栋房子时被人刺在大腿上的（他说自己后来把裤子上的血洗掉，让他妻子缝上裤子上的洞，继续穿着同一条裤子巡逻去了）。我甚至会想，要解决拉丁美洲的贩毒集团之间的战争，是不是只要把戈曼派过去几天，让他给那些毛贼们一点教训就可以了。然而事实是，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也在费力维持着科罗拉多州新兴的大麻产业的安定。

227

“合法的大麻市场已经成为了美国其他州的大麻黑市。”他说。你只需要证明你已满21岁，就能够进入科罗拉多一家大麻药店，然后最多可以买到1/4盎司的大麻。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开车离开科罗拉多州，然后进入到那些大麻不合法的州内。公路上的警察会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来阻止大麻运输。但是州与州之间只是以州界线相分离，又不是国与国之间的国境线。如果警察想要拦下一辆车的话，必须是出现了交通违规的情况，而且在开始搜查之前必须有合理的理由。“我猜我们只没收了不到1/10的大麻。”戈曼说道。科罗拉多的大麻不仅仅是通过高速公路流通。还有一些是通过邮件运送。在2010年，即科罗拉多医用大麻药店迅猛发展的一年后，美国邮政署（us postal serv）所拦截的从科罗拉多州寄出的大麻共计57磅。到了2013年，这个数字增加到497磅，这些大麻本将送往33个不同的州。而且这还只是发现了的包裹；没有人知道有多少包裹没有被发现。

合法的大麻正在向外面流出，这一点都不意外。“科罗拉多的大麻质优价高。又没有使用杀虫剂。你在这里买一磅带到密苏里州或者爱荷华州价格就能够翻一倍。”戈曼说。当然，非法物品在州之间交易既不少见也不限于毒品。同一位丹佛市的大麻零售商聊天时，他告诉我，除了科罗拉多出售的大麻以外，怀俄明州边境附近的大麻销售也增长迅猛，而在怀俄明州大麻是被禁止的。由于在科罗拉多州境内不允许购买烟花爆竹，怀俄明州的商人同时也靠向科罗拉多州的居民出售烟花爆竹赚了不少钱。我在网上简单浏览了一下，又进一步验证了这一情况：正如科罗拉多州边境附近有很多大麻药店一样，怀俄明州边境则是一个烟花爆竹的奇妙世界，包括烟花品牌“派烙城”（pyro city）。这家店“就在科罗拉多州和怀俄明州分界线以北两英里处”。

228

非法经销商正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顽强地控制那些合法市场触及不到的地方。例如，在科罗拉多，大麻药店在晚上7点钟关门。所以夜间这一档仍然属于黑市控制。而且娱乐用的大麻商店不允许提供配送到家的服务，而这恰好是非法的商家们长期以来非常擅长的服务，因为相比于在街头晃悠等待交货，送货到家所带来的风险要小得多。不管怎样，很多吸毒者仍然选择去他们现有的那个供货商那里购买。戈曼认为这是出于习惯。“毒贩对人们来说很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印象，这是完全错误的。他们都是非常普通的人。我可能会因为你是我的一个哥们，于是打电话找你买大麻。如果之后得知你是一个毒贩，而我又已经从你这里买过毒品了，这前后有什么变化吗？”

但有一件事确实可能发生变化，那就是市场中批发这一侧的情况。可能戈曼说的是对的，而且一些长期抽大麻的吸毒者会一直从他们现有的供货商那里买大麻，无非是出于习惯、客户忠诚或者是喜欢深夜送货上门服务这些理由。但是贩毒集团面临的大问题是，像这样的毒贩，他们从哪里拿到他们的货呢。换句话说，美国的大麻黑市里是否允许墨西哥大麻同时存在并且进行竞争。或者这个黑市会变成一个“灰色市场”，在这个市场里，合法的毒品商家从合法渠道购买毒品，然后通过不合法的销售来赚取利润——无论是在那些不允许销售大麻的州，还是在虽然允许销售大麻但不允许销售大麻的时间段，或者是卖给那些未满21岁的人。比如，烟酒黑市最后的发展就成了后者这种模型。在周六的晚上随意到任何一个大学里看看，那里毫无疑问有很多非法出售的酒。但是这些未满法定饮酒年龄的人不会去买那些从墨西哥走私进来的非法酿造的啤酒。相反，他们购买的是合法酿造并且在普通商店中出售的酒，只是通过一个“贩子”非法地获取了。这个贩子可能是他的一个哥哥或者朋友。与此类似，大部分的非法香烟是在某个地方合法生产，然后非法地转手到另一个地方，在这里香烟要收取更高的税（根据估算，纽约市抽过的超过一半的香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从其他州偷运过来）。7

229

贩毒集团在这样一个灰色市场保持竞争力的唯一方法，就是他们能够在价格上胜过那些合法的大麻种植商。他们该如何做才能实现这个目的呢？回到丹佛立服的办公室里，丹佛立服的老板伊安·西博说，公司的培育室能够花2美元生产一克可以抽的大麻。这个水平让丹佛立服和科罗拉多的其他声誉较高的公司齐平：丹佛大部分大型大麻生产商生产一克大麻的成本是1,000美元，算下来大约是2.20美元一克。算上税之后，在药店的零售价格是大约11到15美元一克，如果在娱乐场所的话，由于税更高，价格在16到20美元之间。

在这样的基础上，墨西哥的非法大麻看起来非常有竞争力。根据白宫年度毒品报告，美国非法大麻的平均价格是15美元一克，如果购买的量比较大，价格会稍微便宜一点。丹佛的大麻药店表示，自从合法的大麻市场诞生之后，非法大麻销售商开始为了留住客户而降低价格。一位零售商估算，非法大麻要比商店里买到的大麻便宜20%到30%。但这还没有把大麻的强度考虑进去。根据白宫的数据，非法大麻中的thc成分含量平均只有7%。这个强度和科罗拉多的合法大麻商店中出售的大麻相比非常微弱。在合法大麻商店中所出售的大麻的thc成分含量超过了20%。换句话来说，如果抽墨西哥大麻而又要达到和科罗拉多大麻相同效果的话，你必须要抽三倍的量。如果贩毒集团想要保持竞争力的话，那么他们必须把价格降到合法大麻的1/3以下。

要在不同的州都把价格降到合法大麻的1/3以下，各个州实现起来的难度不同。毒品走私有一条基本的规律，随着毒品运输的距离越长，成本会变得越贵。在这个充满危险的旅程中，每一步都需要冒险，而面对这其中的风险，走私犯都希望得到补偿。所以当海洛因从阿富汗到欧洲的时候，价格逐渐增加。一个叫做“毒品新闻”（narcotic news）的线上网站收集了所有和毒品有关的信息，并且利用执法部门官员提供的数据搭建了一个关于全美国各地毒品价格的数据库。最便宜的非法大麻在边境地区：在得克萨斯州的埃尔帕索，一千克的批发价低至200美元。等到了纽约市，这一批大麻最高则能卖到1,000美元。那些想要在夏威夷抽大麻的人则比较可怜了，因为在那里，一千克大麻的批发价是6,000美元。

230

为了计算走私大麻的花费，一个位于墨西哥城的智库“墨西哥竞争力研究所”（mexican institute for competitiveness，imco）的研究人员绘制了一张图表，描绘出了48个城市中的毒品价格，并且分别对应到该城市到美墨边境之间的距离。他们发现从平均水平来看，在美国境内，大麻的批发价格每1,000公里要增加500美元。如果科罗拉多州或者华盛顿州的美国毒贩们想要把毒品偷偷运输到别的州的话，他们需要考虑的成本是相同的。这样的情况看起来很合理。所以“墨西哥竞争力研究所”的这个研究团队做了一些计算，假定合法市场的大麻批发价格是每千克2,000美元（这个价格和大部分科罗拉多的大麻种植者种植所需要花费的成本相同）。他们之后绘制了一幅美国地图，并且在上面画出了从科罗拉多和华盛顿偷运大麻到其他州需要花多少钱，所有的结果都是按照假定每1,000公里要500美元的开销计算得出。折算成相同的纯度，美国大陆48个州里面有47个州是这种情况：从科罗拉多或者华盛顿偷运过去的大麻都要比墨西哥大麻便宜。只有在得克萨斯州，这个正好就在墨西哥家门口的州，墨西哥的贩毒集团的大麻更值。8

对于墨西哥的黑帮来说，如果失去美国大麻市场的大部分份额的话，将会是一次严重的打击。墨西哥竞争力研究所认为，贩毒集团每年从在美国的大麻销售中能够赚取20亿美元。而贩毒集团从贩卖可卡因中每年赚取的收入是24亿美元，这样看来，大麻对他们来说和可卡因一样，是很有价值的一块市场。根据墨西哥竞争力研究所的计算，从科罗拉多州和华盛顿州流入到其他州的合法大麻直接让墨西哥贩毒集团失去了他们现有份额的3/4，让收入下降到了6,000万美元。而且这个计算是在其他州开始合法化大麻之前。美国每增加一个地区开始大规模地种植合法大麻，非法大麻的市场就萎缩一部分，而且那些核实中流通的大麻越来越多地会来自美国境内的其他州，而不是来自墨西哥。

231

现在已有证据证明贩毒集团要面对的这个问题。我在丹佛市打了个电话给我在墨西哥城的一个旧识，安东尼奥·玛兹特力（antonio mazzi-telli）。他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意大利人，是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在当地的负责人。我问他在美国开始逐渐松动对大麻禁令的大背景下，墨西哥大麻产业现在的情况如何。“影响很大。”他说。几周之前，墨西哥警方突击搜查了一间在蒂华纳的仓库，里面有30吨的大麻，这样的库存量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他随后解释道：“为什么库存量这么大？因为他们在另一边找不到买家了。这段时间在美国和加拿大出现了质量好很多的大麻。”前一章我们介绍过的那些为了贩毒挖的地道，现在已经被用来偷渡非法移民，这可能也是暗示贩毒集团日子并不好过的另一个标志。移民比毒品赚的钱要少，而且他们总是会在不该发出声音的时候，不小心打个喷嚏，这样就把地道的位置给暴露了。“偷渡人口并不是这些地道正确的使用方式。你建了一个这样的基础设施用来贩毒，就应该让这些地道保持隐蔽。”玛兹特力说道，听起来好像对贩毒集团这种愚蠢的做法感到恼怒，因为他们没有正确地用好这样一个宝贵的资源。“当你用这些设施来偷运几百个非法移民的时候，你一定是因为失去了一个能出售你最值钱的商品的市场。否则，你不会冒这个风险。”这种绝望的做法意味着，对于那些出口大量大麻的贩毒集团来说，现在是非常绝望的时刻。

232

·　·　·

合法大麻产业的下一步发展是什么样的呢？每增加一个宣布大麻合法化的州，市场就又多吸引了一批新的投资者。大麻产业已经“出柜”了【4】（这里的用法实际上从字面上也是符合实际的，很多美国人曾经就是在柜子里种大麻），然后变得和其他庞大的产业一样，大部分的特点都是相同的：游说集团、公关公司、贸易展销会——包括在拉斯维加斯一年一度的一场吸引了超过2,000名企业家的盛会——以及一个活跃的行业媒体，包括像《大麻商业日报》（marijuana business daily）这样的新闻媒体。《丹佛邮报》（denver post）甚至有一名大麻编辑里卡多·贝卡（ricardo baca）。这名编辑任命了一位大麻评论人和一位大麻评测作家，而且最近还登出一则广告，招聘一位专注于大麻方面的两性专栏作家。

商业上的蓬勃发展使帮助推动合法化的资金数量也在增长。在过去，大麻的合法化运动主要是由学生和嬉皮士主导的（也有一些自由主义者，包括《经济学人》杂志的编辑们）。这些人都是业余来发起大麻合法化的运动，因此很轻易就会被反对大麻合法化的运动所碾压，因为后者有更雄厚的资金支持。如今，背后支持的资金正在转变阵营。以2014年的投票倡议为例。在阿拉斯加，“支持大麻合法化”的阵营说服了持怀疑态度的民众，一部分的原因是运动背后有85万美元的资金支持。这些资金来自“大麻政策计划”（marijuana policy project）和“毒品政策联盟”（drug policy alliance），而“毒品政策联盟”中有一部分由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资助。作为一个富有的金融家，索罗斯长期以来都从政治道德【5】的角度支持大麻合法化。而相比之下，“反对大麻合法化”的阵营只募集了10.8万美元的资金。在俄勒冈州，两派之间的比赛甚至更加一边倒：“反对大麻合法化”的阵营募集了16.8万美元，大部分来自俄勒冈州治安官协会（sheriff's association），而“支持大麻合法化”这边的阵营募集了750万美元。在佛罗里达州的运动中，两边的情况更加接近，同时该州也是在宣传运动上花最多资金的州。一个叫作谢尔顿·埃德尔森（sheldon adelson）的通过经营赌场赚钱的亿万富豪帮助“反对”这一边筹集到了470万美元。但是“支持”阵营筹集到了610万美元。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一位富有的奥兰多律师——约翰·摩根（john morgan）。更远的地方像加利福尼亚州、科罗拉多州和内华达州的商人们也纷纷向提供资金支持。

233

最终，佛罗里达州的合法化动议以微弱差距失败。由于人口高达2000万人，佛罗里达州本可以成为至今为止最大的大麻消费市场。“我们并非想从商业角度来讨论大麻合法化的问题，因为大麻合法化主要是出于对那些需要大麻缓解痛苦的人的同情，但实际上损失掉的机会也很大，”摩根在结果出来之后如此说道，“损失可以说是巨大的。你只需要看看科罗拉多州：房地产业在增长，增加了三万个就业岗位，零售业在增长，州内的税收增加。”整个产业变得如此之大，以至于主流的投资者都对大麻产生了兴趣，虽然可能只是无意之中配置了相关的资产到整个行业。沃伦·巴菲特，这位“奥马哈的智者”，以他精明的投资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他的资产同样和大麻产业有关。巴菲特投资了一家叫作“立方体设计”（cubic designs）的公司，这家公司为仓库提供夹层楼板。“立方体设计”给1,000家大麻药店发出了宣传单，力劝他们“在现有的大麻种植面积上扩大一倍”，然后附有在金属的楼板上面种满大麻植株的照片。“奥马哈的智者”本人对此不予置评。

随着越来越多的州投身大麻合法化的潮流当中，联邦政府仍然对此视而不见就显得越来越奇怪了。丹佛大学的一位法学教授山姆·凯姆（sam kamin）曾协助起草了科罗拉多的法律，他认为联邦层面的合法化会发生在科罗拉多的合法化试验开始10年之后，也就是2024年。他认为，加利福尼亚州、伊利诺伊和纽约地区的合法化进程使得联邦层面的改革势在必行。如果大麻在联邦层面实现合法化了，那么现在参与合法大麻行业中的这些人将会非常高兴。大麻公司的主要障碍就是联邦层面对毒品的禁止：从银行开户到跨州营业，每一项都遭到限制。撤销这项禁令将会让他们的种植更加便利；史密斯说他希望“迪西妙药”公司成为“大麻行业的百事可乐”。

但这还会带来另一种可能性：联邦层面的合法化意味着一些规模更大的公司会决定进入这个行业中去，他们一直对进入大麻领域有所顾虑。到目前为止，合法大麻行业有一点很令人吃惊，没有巨头公司加入到这股淘金热当中。科罗拉多州有全世界最完善的娱乐用大麻市场，但是这里仍然没有一家大型连锁店。而回到2014年，甚至没有一家大麻药店有超过10家分店。科罗拉多州大部分的大麻初创企业都是那些大麻爱好者最初创立的，之后才有专业的创业者加入进来。很难想象这些人能够在一个大型的、财力雄厚且家喻户晓的大公司的屠杀下存活下来。整个产业建立的方式意味着大公司会有更大的优势：更能够保证符合各种复杂的法律法规；更好地利用农业中天然存在的规模经济优势；以及凭借一个值得信赖、全国性的品牌，让那些有所顾虑的新顾客更加放心。“迪西”牌的饮料怎么可能抗衡过百威（budweiser）牌添加了thc成分的啤酒？如果能买到本杰瑞牌【6】的大麻冰激凌，还有人会买“迪西”牌的食品吗？如果人们在7-11便利店就能够买到一包20支的“好彩”（lucky strikes）【7】大麻香烟，那些小的大麻药店还能够继续营业吗？

234

这些家喻户晓的品牌要想进入大麻行业还有一小段路要走。只要在美国的大部分地区大麻仍然是非法的——更别说世界上除了乌拉圭的其他国家——那么进入大麻行业会在法律和公共形象两个方面冒风险。即便是像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8】这样一位直言不讳为大麻合法化辩护的人，也不愿意冒险让维珍集团的品牌砸在一条实验性的新产品线上（我咨询过他的办公室，想要获得一次采访的机会；然而虽然他是少有的绝不会放过任何免费公开宣传机会的人，仍然拒绝对此话题做出任何的评论）。投资者已经迫不及待了：一项由一家投资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资本市场”（rbs capital markets）的烟草研究团队所做的研究报告认为，“投资者迟早会开始询问‘大麻合法会对投资大环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样的问题……我们相信在美国全面的大麻合法化将会导致烟草公司重新考虑自身的发展空间。”9

在公开场合，“全球烟草巨头”否认对大麻有任何兴趣。然而私底下，他们几十年来都在推动大麻香烟。一个三人的学术小组研究了大型烟草公司的档案，然后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发现。10埋藏在8,000万份曾经内部保密的文件中的，是“全球烟草巨头”认真地考虑如何成为“全球大麻巨头”的证据。这些研究人员发现，至少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烟草公司就对大麻表现出了热切的兴趣。它们既是出于大麻是烟草的竞争者的角度，同时也是考虑这能否成为一条新的产品线。在一份由阿尔弗瑞德·博格（alfred burger）撰写的备忘录中，记载了烟草公司最早透露出的兴趣。阿尔弗瑞德·博格是一位弗吉尼亚大学的教授，他主持了一项化学领域的研究项目，这一项目是由世界上最大的烟草巨头之一的菲利普·莫里斯国际公司（philip morris）赞助支持的。那是在1969年，问卷调查显示12%的美国人在20岁的时候都尝试过大麻，其中还有10%的人表示他们没有抽过大麻但是愿意尝试。博格在备忘录中写给菲利普·莫里斯实验室的化学研究负责人称：“我能预见到10年之内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抽大麻，而且大麻会逐渐合法化。那些率先推出大麻用具的公司将会控制整个市场，相比于其他竞争者来说，他们更容易满足大众对这些产品的合法需求，无论这种用具是香烟还是别的其他什么形式。因此，我建议贵公司立即着手建立一个研究项目，研究各种大麻。”

235

随后，同年菲利普·莫里斯联系了司法部申请一份大麻样品以便开展测试。公司宣称这是为了帮助政府理解这种毒品，这项申请被司法部批准了，同时还答应给公司提供“优质”的大麻。在之后的一项备忘录中，菲利普·莫里斯美国部的主席罗斯·米尔海瑟（ross millhiser）写道：“尽管我反对服用大麻，但我意识到在不久的未来，大麻会被合法化，然后增加一些受到一定限制的销售渠道，只要不涉及犯罪的问题。因此，在这些因素的共同支持下，我们应当检讨下面几个问题：1．潜在的竞争情况，2．可能的产品，3．和政府合作。”

236

大西洋的另一侧也对大麻产生了兴趣。在1970年，哈林·格林菲尔德成为国际麻醉品管制局（international

control board）的主席，该机构负责监测和实施联合国在毒品问题上的公约。但是他也是英美烟草公司（british american tobacco，bat）的顾问。在同一年他写信给英美烟草公司的管理层，建议考虑“从烟草行业对抽烟所做的大量研究中抽取一部分到大麻的研究上”。他解释道，他已经和查尔斯·伊利斯（charles ellis）先生讨论过这件事了，查尔斯·伊利斯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当时也是英美烟草公司的首席技术顾问。哈林·格林菲尔德说查尔斯先生“非常认可这个想法”。下半年，查尔斯先生为英美烟草公司撰写了一份备忘录，他在其中说，“如果人民对大麻的态度更加包容的话，抽一支大麻香烟是现有抽烟习惯很自然的延续，这两者之间的转变就像从抽香烟转换到抽雪茄一样。”对于英美烟草公司自己的大麻项目，他建议道，“第一步必须是学习如何在大规模的烟卷中统一装有一定量磨碎的大麻粉或者晒干的大麻烟丝。”他提议通过在小鼠上做实验来测试大麻的效果。

后面若干年时间里，烟草公司仍继续关注大麻的发展情况。在1972年，一份美国雷诺烟草控股公司（r.j.reynolds）标有“秘密”的计划文档中估计，大麻合法化的概率到了1980年是15%。一项由布朗·威廉逊有限集团（另一家大型烟草公司，现已倒闭）在1976年做出的报告预计，大麻将会在1990年前非罪化，同时还有可能合法化，而这将“对烟草产业造成重要影响，因为这会产生一条新的产品线”。尽管有这些报告存在，他们都否认了这些说法；《时代》杂志（time）甚至为对烟草公司进行了一次报道而道歉，在报道中《时代》杂志认为烟草公司想要进军大麻产业，但是这些公司表示抗议。

237

一些被“全球烟草巨头”在20世纪70年代闲置的点子直到今天仍然说得通。一份布朗·威廉逊的内部报告设想了一个场景，在这个场景中，大麻刚刚开始在美国合法化——和现在的情况非常像。在开头，这份报告设想：“尽管烟草公司延伸开发大麻产品貌似非常合理，但是股东之间的意见不一致，使一些公司并不能立刻进入这个市场。”然后报告设想，在美国的引领之下，外国政府也合法化了大麻。在此之后，“南美和印度尼西亚由于低生产成本、足够的质量保证以及由此带来的更低的价格，因此成了全世界主要的供应商。”

这个设想很有可能会实现。拉丁美洲国家的政府是最不愿意禁止大麻的，因为这对于当地有实力的贩毒集团来说意味着数十亿美元的市场。乌拉圭已经率先参与其中，并且合法化了大麻。巴西和墨西哥的前总统同样支持这一政策。更近一些，哥伦比亚和危地马拉的现任总统呼吁大麻合法化。很难想象墨西哥在蒂华纳对大麻宣战的同时，有些大麻在边境那一边的美国圣地亚哥是自由流通的。如果拉丁美洲跟进了大麻合法化的进程，布朗·威廉逊的分析师们在40年前的预测几乎就被证实了。正如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使得墨西哥组装出口到美国的电视和冰箱工厂数量迅速增加一样，大麻仓库将会转移到边境以南的墨西哥地区，利用当地低房租和低工资的优势。可口可乐的一位前高管文森特·福克斯（vnte fox）曾在2000到2006年当过墨西哥总统，他说自己对把在瓜纳华托（guanajuato）的农场变成大麻庄园很感兴趣。“一旦这样做是合法的，我会这么做的，我自己就是一个农民。”他在2013年这样告诉当地的报纸。整个行业“将会从犯罪分子手上拿走数百万的美元……这些钱会流到商人手里，而不是流向锡那罗亚集团的首领‘矮子’古兹曼手里。”他说。

如果墨西哥确实开始为美国市场种植大麻的话，丹佛的仓库可能会和底特律的汽车工厂一样：破产，被来自国外更便宜的竞争淘汰。而且这样的合法化可能会让整个大麻产业回到原点：从墨西哥的非法生产大麻，到美国的合法生产大麻，最后再回到墨西哥。唯一的不同点将会是，墨西哥的大麻种植者将会为菲利普·莫里斯这样的公司工作，而不是为贩毒集团工作。

【1】沃尔特·怀特是美国电视剧《绝命毒师》中的主角，是一名制毒师。

【2】威利·旺卡是电影《查理与巧克力工厂》中的角色，拥有一家巧克力工厂。

【3】查克·诺里斯（chuck norris，1940-）是一位空手道世界冠军、美国电影演员，曾在李小龙执导的武打电影《猛龙过江》中饰演一名空手道高手。

【4】此处用语是“out of the closet”，有“公开”“现身”的含义，同性恋公开性取向也用这个说法。

【5】政治道德的角度支持大麻合法化是指从赋予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角度来论证大麻合法化的必要性，认为是否吸食大麻应当交由每个人自由决定。

【6】本杰瑞（ben ＆ jerry's）是美国著名冰激凌品牌，于2000年被联合利华收购，成为其旗下子公司。

【7】美国著名卷烟品牌，属英美烟草公司所有。

【8】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1950-），是英国著名企业维珍集团的执行官。集团旗下包括：维珍航空、维珍铁路、维珍电讯、维珍可乐、维珍能源，连锁零售店维珍唱片行，以及维珍金融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