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闹钟响过好一阵,卢狄无可奈何地翻身坐起来,看看江燕,仍然蒙头熟睡着,自己爬起来到煤气灶上烧了泡饭,回过来,江燕仍然不醒,卢狄过去推推她,江燕翻了一个身,朝里又睡,卢狄凑到江燕耳边,大叫了一声,江燕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卢狄。
卢狄道:“不上班了?”
江燕说:“不想去了,没劲。”
这离江燕进“蓝月亮”美容院还不到一年,又厌烦了,卢狄不由皱了皱眉,无话可说。
江燕的睡意被吵走了,干脆坐了起来,盯着卢狄道:“你皱什么眉头?像我这样,做了快一年了,算好的了,你到我们‘蓝月亮’打听打听,有谁做满半年的,人像走马灯似的换,最多也不过做三五个月,少的,干两天就炒尹老板的鱿鱼。”
卢狄摇头,道:“女人,如今这么没有定性!”
江燕说:“这是现代社会的特征,节奏快,变化快。”
卢狄说:“我看着你这么折腾,替你感觉累。”
江燕说:“你替我累,我还替你累呢,你说我折腾,你不折腾?我的折腾,不过折腾我自己,你的折腾,却是折腾别人,你累不累?”
卢狄明白江燕指的什么,怕她没完没了,便不再吭声。
江燕突然又说:“我想搞服装设计。”
卢狄哭笑不得,说:“服装设计?江燕你可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呀。”
江燕不理卢狄的挖苦,沿着自己的思路,兴致勃勃地说:“我在蒋月仙的服装店,看到那些进口的服装,那种设计,那种思维,那种感觉,简直,简直,简直……”简直怎么样,她也找不到形容词。
卢狄说:“怪不得最近家里的衣橱都挂满了。”
江燕“哼”一声说:“你也知道家里的衣橱挂满了,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知道家里有衣橱呢。”
卢狄道:“既然你承认人家简直好得没法说,那种感觉,那种思维,那种什么,你还指望你能超过他们?”
江燕说:“我永远是革命的乐观主义,看到好的东西,就产生激情,就产生超过它的愿望,我已经和蒋月仙谈过好几次,我想和她合作,我设计,她销售……”
卢狄不由“哈”地一声笑出来,见江燕柳眉一竖,知道不妙,赶紧“拜拜”了。
江燕到“蓝月亮”上班,枯坐了半个上午,也没有来生意,向白小姐说了一声有事请假,往雪白服装店来。
雪白服装店虽开张不久,声誉却已经开始起来了,蒋月仙的经营方针和经营思路,很能够被市民各阶层接受,加之蒋月仙多多少少的名人效应,在市场大气候不景气的环境下,雪白服装店的生意算是比较顺利的,一直到这时候,蒋月仙才开始在报纸电台做些不过分的广告。
蒋月仙的服装,以进口中档名牌为主,但是进口服装税收很高,刚刚步入商场的蒋月仙暂时还不可能有这个实力专卖税收昂贵的进口服装,第一次接触丁科长时,她就将自己的矛盾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丁科长,丁科长轻松一笑,说,蒋老师,你要的东西,包在我身上。
丁科长的工作主要是给国内企业介绍国外服装来料来样加工,每次接活,都会有一些国外的样品进来,这些样品,按规矩是免税的,丁科长便将样品的一部分,直接放给蒋月仙的雪白服装店经营,蒋月仙的生意,主要就是依靠了这些进价便宜、售价可观并且数量稀少、几乎独此一件的服装,因此,蒋月仙更大的收获不在她的可观的营业额上,她的利润,达到了营业额的80%。
虽然生意十分顺利,但蒋月仙内心却不安,每次见到丁科长,总是觉得欠了他许多,却不知如何回报,她也曾探过丁科长的口风,是否应该采取什么方法,丁科长却始终回避这个问题,最后蒋月仙只好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丁科长听了,仍然笑而不答,蒋月仙急了,道,以后我需要你帮助的时间还长得很。丁科长也直截了当地说,我听项达民的吩咐,他说过,你蒋老师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难道自己给自己办事情,还需要什么额外的好处?
蒋月仙并不清楚项达民和丁科长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她也不很清楚丁科长工作的具体内容和性质,虽然丁科长一再申明进口服装的样品他有全权处理,蒋月仙却始终在内心深处隐着一份担心。
这一天,蒋月仙终于忍不住来到丁科长的办公室,丁科长说:“蒋老师,服装卖得怎么样?”
蒋月仙说:“非常好,许多人来订货呢。”
丁科长正要说什么,有人走了进来,脸色严峻地说:“丁科长,海关的人来了,在处长那里,处长叫你过去。”
丁科长向蒋月仙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跟着那人走了。
蒋月仙慢慢地走出服装进出口公司,经过传达室的时候,传达向她笑笑,说:“我正在听你的评弹呢。”
蒋月仙颇觉意外,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传达认得她。
传达说:“我喜欢听你的书,你的书,有韵味,现在年轻的演员,说不出那种味道。”
蒋月仙说:“谢谢。”
传达不无遗憾地道:“听说你的嗓子坏了?”
蒋月仙点点头。
传达说:“可惜呀,”看蒋月仙脸色不大好,连忙又说:“不过,也可以了,很不错了。”指指桌上的小收音机,说:“你的东西,他们都替你录下来的,现在我们仍然能听到。”
蒋月仙有一种想哭的欲望,但是她却笑了笑,离开了服装进出口公司,阴沉的天色里,飘起了小雨,一路有出租车从身边开过,司机向蒋月仙看着,蒋月仙却不想打的,她一个人慢慢地在雨中走着。
到店里,江燕迎了出来,说:“蒋老师,今天迟了?”
蒋月仙说:“路上看了个人。”
江燕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笑起来,盯着蒋月仙,说:“我看你的眼睛,是恋爱中的眼睛,是不是他来了?”
蒋月仙心慌意乱地说:“谁来了?谁来了?你瞎说什么?”
江燕得意地晃着脑袋,说:“你心虚什么。”
蒋月仙拢了一下头发,搓了搓手,将话题扯开去:“天真冷,好几年冬天没有这么冷了。”
江燕看了看窗外的天,说:“紫色的天,是不是要下雪了?”
蒋月仙也看了看天,怀疑道:“下雪?”
江燕说:“天气预测,今冬可能有雪,下一场大雪也好,让我们这里的孩子,也见识一下什么叫雪。”说着,不再看天,拿出自己画的服装图纸,交给蒋月仙,蒋月仙接过去,心神不宁,勉强看了看,说:“你真的要干?”
江燕说:“蒋老师你难道一直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蒋月仙说:“你想得太简单,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有好的设计,谁做?我是不会做的,你做?”
江燕说:“叫你的项书记吩咐阳光集团做一做,不是很简单?”
蒋月仙脸色有些变,没有吭声。
江燕注意地看了看蒋月仙,说:“蒋老师,先前和你说起来,你还兴致勃勃,说阳光集团有的是好裁缝,怎么今天……你不会是因为杜老到了桃花镇,该做的事情就不敢做,该说的话就不敢说吧?”
蒋月仙一愣,问道:“杜老,什么杜老?”
江燕看得出蒋月仙不是假装,便说:“杜老你竟然不知道,我们省里原来的纪委书记,全国有名的杜包公。”
蒋月仙“噢”了一声,杜老的事情,报纸上常常有,她是有印象的。
江燕说:“杜老要抓桃花镇的典型,要抓项达民的典型了,正带了人,在桃花镇调查呢,蒋老师你怎么会不知道?”
蒋月仙说:“杜老怎么会跑到桃花镇去调查,调查什么?”
江燕说:“听说开始是平泽县吕书记派一个什么调研组去的,有个人叫,叫尤,尤……”
蒋月仙说:“叫尤敬华,我听说过的,是县纪委的副书记。”
江燕说:“就是他,写了一个调查报告,排了桃花镇许多问题……”
蒋月仙脱口而出:“调查问题?我听说,你们卢狄,也在搞桃花镇的什么问题。”
江燕脸色有些尴尬,说:“卢狄有病,一根筋搭错了,怎么也拉不回来,我跟他翻脸也翻过好多回,哪有用?”
蒋月仙想起卢狄给项达民制造的麻烦,气不打一处来,说话有些不好听:“大家喜欢卢狄是喜欢他仗义执言的勇气,但是也不能举着仗义执言的旗帜,乱咬人,他和项达民过不去,说明他根本不了解项达民,对一个自己根本没有了解的人,咬住了和人家过不去,这不是勇气,这是哗众取宠。”
江燕对卢狄揪住桃花镇项达民死缠烂打,也是有想法的,但她的内心很矛盾,她又非常希望卢狄能够出名,同时,对于卢狄的做法,她自己可以说他,指责他,甚至讽刺挖苦,但别人指责卢狄,心里就不舒服,扎了根刺似的难受,这会儿听蒋月仙毫不客气地说卢狄是虚张声势,哗众取宠,心中十分不快,又不好直接反驳,便道:“不过,你别误会,卢狄和尤敬华的调查报告毫无关系。”
蒋月仙脾气再好,这会儿也忍不住说:“巧呢,怎么都冲着桃花镇去。”想想放心不下,道:“江燕,杜老要干什么?”
江燕说:“调查吧。”
“调查什么?”
“腐败吧。”
蒋月仙不由皱了眉头,满心的疑虑和担忧,觉得有许多话急于要问江燕,但也明白江燕不见得能了解多少,了解多深,便半是说给江燕听,半是给自己鼓气,道:“项达民不会有任何问题,腐败两字,跟他不沾边。”
江燕未置可否,态度暧昧地一笑。
蒋月仙摇头道:“你,江燕,你们,都不了解项达民,你们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
江燕见蒋月仙心情越来越沉重,便轻松地开起玩笑来:“这么说来,蒋老师是最了解项达民的啰?”
蒋月仙脸有些红,犹豫了一下,正想解释什么,江燕笑着摆手道:“不用解释啦,我们都明白。”看了看时间,说:“蒋老师,中午了,今天我请你吃饭。”
蒋月仙说:“请什么饭?”
江燕说:“为我们今后可能的合作。”
蒋月仙根本没有心思,但被江燕硬拖着,哭笑不得来到街头一家饭店。江燕要喝啤酒,硬逼着蒋月仙也喝,蒋月仙拿江燕没办法,按照她对卢狄的气恨,她应该根本就不理睬江燕,但是江燕嬉皮笑脸,永远不和你认真,蒋月仙心肠也硬不起来。
喝了啤酒,脸上发热,蒋月仙摸了摸脸,问江燕:“我脸红了吧?”
江燕说:“这样子最美,白里透红,要不然,就显得苍白了。”
吃过饭,江燕直接回“蓝月亮”,蒋月仙回店里去,刚踏进门,慕小麟就从里边出来,盯着蒋月仙道:“喝酒了?”
蒋月仙说:“喝了一点点啤酒,脸就红了。”
慕小麟说:“谁请你吃饭?”
蒋月仙说:“江燕。”
慕小麟一脸怀疑,又盯着蒋月仙的脸看了一会儿,说:“不会吧,江燕干吗要请你吃饭?”
蒋月仙不高兴,说:“奇怪,为什么江燕不能请我吃饭?”
慕小麟说:“你急什么,我随便问问,你心虚什么?”
蒋月仙说:“我心虚什么,你不信,问店里随便哪个,是不是上午江燕来的。”
慕小麟纠缠不休,说:“上午江燕到店里来,并不能说明中午是江燕请你吃饭。”
蒋月仙扭过脸去,不想和慕小麟啰嗦。
慕小麟却来了劲,兴致勃勃,两眼闪闪光亮,说:“是不是有人又到平江来了?”
蒋月仙也知道他指的是谁,心里十分气愤,说:“平江是你的,别人来不得?”
慕小麟眼睛越发地亮起来,说:“这么说起来,真是来了,又请你吃饭了,我说呢,江燕请吃饭,也喝成这样,不像不像。”
蒋月仙生气地走开去,慕小麟却跟过来,继续说:“他为什么老是来找你,为什么每次来都要请你吃饭?”
蒋月仙恼怒得很,抓起电话,拨了“蓝月亮”的号码,交给慕小麟,说:“你自己问江燕。”
慕小麟却笑眯眯地将电话挂断,说:“我和你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嘛。”
蒋月仙转身,慕小麟又转到她面前,说:“其他事情我都相信你,百分之一百地相信,可就是这件事情,就是这个人,我不能相信。”
蒋月仙怕店里其他人听到,压低声音说:“慕小麟,你有完没完?”
慕小麟说:“哪里有完,人活着一天,就要为自己的追求付出代价,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除非生命完结,追求也才完结。”
蒋月仙气恼地道:“你追求你的,不要来烦我。”
慕小麟说:“对不起了,我追求的东西,偏偏和你连在一起,不能分离。”蒋月仙不作声。
慕小麟却滔滔不绝道:“月仙,其实,在我们两人的生活中,一片光明,这片光明就是信任,就是坦率,但是现在,这一片光明中有了一块阴影,你也明白,这块阴影,就是那个人,你呢,一说到那个人,一碰到那个人的事情,你就不坦然了,你就心虚了,你就发急了,你就对我说谎,你就骗我,所以,我不得不认真一点。”
蒋月仙说:“我什么时候说谎,什么时候骗过你?慕小麟,你说话要负责任!”
慕小麟说:“你也是个明白人,何苦非要我点穿了呢。”
蒋月仙说:“你点,你点,你点穿了最好。”
慕小麟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八”字,一脸我什么都清楚的样子,看着蒋月仙。
蒋月仙却不明白,完全摸不着头脑。
慕小麟说:“你现在更会装蒜了呀,八,就是八万块钱,你开店的资金里,有八万块钱是他支持的,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蒋月仙说:“我告诉过你。”
慕小麟冷笑一声,道:“你告诉我什么,你说是一个朋友的,什么朋友?你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能借给你八万块钱的朋友,我应该知道!”越说越激动,咽了口唾沫,又说:“你不敢告诉我钱是项达民的,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蒋月仙说:“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怕你不高兴,怕你啰嗦,怕你纠缠,怕你阻挠我开店。”
慕小麟直摇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不讲理的人吗,我是个纠缠人的人吗?老婆开店,我会阻挠吗?外人都能支持你,我难道连外人也不如?笑话了!若不是卢狄告诉我,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蒋月仙一听卢狄,更恼火,道:“你和卢狄那样的人,很投缘。”
慕小麟说:“卢狄那样的人,怎么样,好!我看,现在社会上,就是少几个卢狄,大家惧怕权势,如果人人像卢狄那样敢于说话,敢于得罪权势,社会就不会如此腐败!”
蒋月仙脱口道:“卢狄还和你说什么了?”
慕小麟狡猾地眨了眨眼,说:“怎么,你怕他告诉我什么?我才不告诉你,你自己说,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卢狄说的,为什么来问我,卢狄能跟我说什么,你心里最明白,不是吗?”
蒋月仙讲不过慕小麟,躲又没处躲他,一气之下,跑到柜台后面一个营业员身边,站着不动,慕小麟追过来,看到蒋月仙身边有人,一愣,随即笑起来,说:“月仙,我上班去啦,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向蒋月仙打个飞吻,在小姐们的窃笑中,走出店门。
慕小麟前脚出门,蒋月仙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追出去,听到身后小姐们的笑声,蒋月仙在门口喊了一声:“慕小麟!”
慕小麟听到蒋月仙主动追来叫他,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你叫我?”
蒋月仙怕店里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快步走过去,说:“小麟,你有没有听卢狄说杜老在桃花镇的事情?”
慕小麟的兴奋光彩立即暗淡下去,沮丧地道:“你到底还是更关心他。”
蒋月仙说:“你好好的。”
慕小麟又抓住了把柄,道:“我好好的?那么说起来,他不好啰,所以你担心,你眉头皱得,好像丈夫得了癌症。”
蒋月仙说:“你瞎说什么。”
慕小麟说:“如果我能得到你如此的关心,得癌症又有什么了不起。”
蒋月仙只得叫了一声:“慕小麟!”
慕小麟说:“好,好,我告诉你,卢狄确实跟我说过,杜老现在正在桃花镇调查项达民的事情,怎么,是不是项达民害怕了,叫你来打听消息。”
蒋月仙说:“你说得出来,就算项达民要打听消息,轮得到我帮他打听?我算什么,我到哪里去打听?”
慕小麟说:“你现在不是在帮他打听么,你不是从我这里打听到了么?你还想要听什么,听听项达民到底有没有问题,听听项达民到底有多大的问题?我跟你说,项达民栽在杜老手里,是没有活路的了!”
蒋月仙说:“杜老再厉害,也不可能再制造冤假错案!”
慕小麟“哼”了一声,说:“冤假错案?卢狄说得不错,不说别的,别的我们不了解,也不敢说,就说他借给你八万块钱,是哪里来的,是他自己的收入?他哪来那么多收入?如果是公家的钱,他怎么可以拿公家的钱支持私人开店?就这一个问题,也够他项达民喝一壶的!”
蒋月仙想不到慕小麟会这么恨项达民,不由热泪涌上来,含着泪道:“慕小麟,人不能没有良心,他是帮助我的呀!”
慕小麟说:“他如果帮助别人,我才不管他,别说八万,他拿八十万,也与我无关,或许还认为他够意思,够哥们儿,可是他支持我老婆,对不起,我就要问一问,我就不能放过他!”
蒋月仙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慕小麟继续道:“是的,凭我的力量,我也许动不了他一根毫毛,好在天下自有公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杜老来了!”
蒋月仙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涌出来,捂着脸,往店里奔去,慕小麟在后面追着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啦,月仙,怎么啦,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啦?!”
街上的人看着他们,笑道,小夫妻吵架了。
二
平江市人大副主任姜廉是个评弹迷,又特别喜欢听蒋月仙的演出,以前在市计委做领导时,虽然忙,但是只要有蒋月仙的演出,是每场必到的,那几年,市计委也着实给了评弹团许多帮助支持,主要是因为蒋月仙。半年前姜廉当了市人大副主任,比在计委时空闲些了,见了蒋月仙很开心地说,蒋月仙呀,这下子我有更多的时间来给你捧场了,哪知时隔不久,蒋月仙倒了嗓子,再也上不了台,姜主任听到消息,顿足不已,后来某一个场合上见到蒋月仙,说起来,仍然是满心的遗憾,再三和蒋月仙说,有什么困难一定找他。
接到蒋月仙电话时,姜廉便犹豫了一下,说:“蒋月仙,我现在是在人大了。”随即又说:“不管怎么说,你先过来也好,我们聊聊天,好久不见了。”
蒋月仙抱着希望到姜主任那里,姜主任问长问短,聊了半天,最后才说:“蒋月仙,实在对不起,我现在的工作你应该知道的,无法替你筹八万块钱。”
蒋月仙说:“姜主任,我并不是想向您借钱,我是想……”
不等蒋月仙说完,姜主任就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原来在计委工作,下面的关系应该很多的。”停顿了一下,为难地摇着头,说:“蒋老师,人走茶凉呀……”
蒋月仙从姜廉那里出来时,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是姜主任感叹人走茶凉呢,还是她自己在感叹人走茶凉。
蒋月仙又把目标瞄准了另一个熟人,平江市最大的一个建设财团,财团的董事长,和蒋月仙也算是比较熟悉的,过去都是场面上的人物。蒋月仙没有打电话,直接来到建设财团找董事长,董事长正在开会,被叫出来,一见是蒋月仙,客气地握手,寒暄,因为在开会,他只能请蒋月仙到办公室坐了,问有什么事。蒋月仙便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董事长听了,立即说了一声对不起,接着简要地介绍了财团今年刚订下的三条规定,一,不许向私营企业放钱贷款;二,不许向乡镇企业放钱贷款;三,不许向街道办企业放钱贷款。即使是董事长,也无权违反规定。
蒋月仙再也没有勇气和信心去走第三家了,她站在街头犹豫了一下,疲惫不堪的感觉直袭而来,她没有再回服装店去。
家里冷冷清清的,快到中午,蒋月仙也没有心思给自己做饭,找到一碗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方便面,正要冲泡的时候,电话铃响起来,是慕小麟打回来的,听到蒋月仙的声音,慕小麟马上就说:“你刚才,到建设财团去的吧?”
蒋月仙因为到处碰钉子,心里窝火,反唇相讥:“怎么,你在盯我的梢,跟踪我?”
慕小麟说:“用不着我跟踪盯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事情,总会有人知道。”
蒋月仙说:“我做的事情,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我没有做亏心事,也不怕人知道!”
慕小麟说:“你在为他跑钱是吧,八万块钱,想赶紧垫上?来得及吗?”
蒋月仙说:“你瞎说什么。”
慕小麟说:“他害怕了?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蒋月仙说:“你有没有事情,没有事情,我挂了。”
慕小麟说:“你着什么急,你是不是还要出去替他跑钱?”
蒋月仙挂断了电话,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蒋月仙不接,但是电话铃不依不饶地响着,叫得蒋月仙心绪大乱,只得再接起来,说:“慕小麟,我不舒服,你别再烦人了,好不好?”
慕小麟狠狠地“哼”了一声,道:“你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心里怎么不舒服?是不放心吧?你对我,怎么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说了半天,也不见蒋月仙回答一句,慕小麟连连“喂”了几声,那边仍然无声无息,慕小麟只得将电话挂断。稍过了会儿,再往家里打,却只有忙音了,慕小麟估计是蒋月仙有意不将电话挂好,让他打不进去,慕小麟自己笑了一下,就往家附近的公用电话打过去,叫公用电话亭的人去喊蒋月仙,公用电话亭的人奇怪道:“蒋月仙?蒋月仙家有电话的呀。”
慕小麟说:“家里电话坏了,麻烦你叫一下她听电话。”
公用电话亭的人去喊蒋月仙,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家里没有人应声,大概不在家,慕小麟说:“在家,在家,我刚才一分钟前还和她通电话,不可能放下电话就出门的。”
公用电话亭的人生气了,说:“既然你一分钟前还在通电话,怎么说电话坏了?你什么意思,捉弄我?”
慕小麟解释不清,只得央求道:“老师傅,帮帮忙,帮帮忙,再帮我去叫一叫。”
电话亭的人再不理睬慕小麟,挂断了电话。慕小麟不甘心,又往家里打,电话仍然是忙音。慕小麟正懊丧着,有人在楼下喊:“慕小麟,有人找。”
慕小麟出来,从走廊上朝下一探头,看到一个五十出头的人正向上望着,慕小麟说:“是你找我?请上楼来吧。”
来人踩着旧木楼梯吱呀吱呀地上来,向慕小麟伸出手紧紧握着,热情可掬地说:“你就是慕小麟?”
慕小麟笑了笑,说:“如假包换。”
来人也笑了笑,说:“我是尤敬华。”
轮到慕小麟惊讶:“你就是尤敬华?”
尤敬华说:“如假包换。”
两人同时笑起来。
坐下后,慕小麟说:“尤书记,早就听说你了。”
尤敬华也说:“我也早就听说你了。”
慕小麟自嘲道:“那是因为我老婆吧,只有知道我老婆,才会知道我。”
尤敬华说:“慕老师客气了,你也是很有名气的,从前我们都听过你的大书,像《英烈传》,像《岳传》,都说得很有味道的。”
慕小麟也知道尤敬华是应付,但毕竟还有人想得起他从前说的书,心里总是高兴的,笑眯眯地给尤敬华泡茶。
尤敬华说:“我本来是来找蒋月仙老师的,她不在家,也不在雪白服装店,我又不知道你的电话,就贸然找来了。”
慕小麟问:“你什么时候到我家去的?”
尤敬华说:“大概半小时前吧。”
慕小麟心里好笑,半小时前,他正好在和蒋月仙通电话,蒋月仙不可能不在家,肯定是尤敬华想越过蒋月仙先找一找他,才说找不到蒋月仙,不过他也没有戳穿尤敬华,含糊了一下。
尤敬华说:“我今天来找你,也许你已经知道一些情况,省里的杜老,最近要在桃花镇搞一些调查研究,主要对象是桃花镇的党委书记项达民,我呢,是杜老点名一定要我参加的,算是副组长吧,因为杜老不可能一直住在桃花镇,他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做,所以,杜老不在的时候,我就是负责人。”
慕小麟点了点头:“我已经听说了。”
尤敬华说:“好,这说明你是有思想准备的,项达民这个人,涉及的面很广,涉及的人很多,涉及的事情很多,据我们了解,蒋月仙老师,和项达民也是很熟悉的……”
尤敬华的话才说到一半,慕小麟紧张而神秘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尤书记,你听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尤敬华觉得慕小麟有些不可理解,这是在说他老婆的事情,看慕小麟的紧张兴奋的神情,倒好像是在说别人,说他的一个同事,或者说一个邻居,尤敬华倒吃他不透了,本来是想从慕小麟这里了解些情况的,哪知慕小麟比他还急于要了解情况,尤敬华想了想,才说:“慕老师,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通过你和蒋月仙老师,了解有关项达民的情况,据我们了解,项达民对蒋月仙老师,是十分关心的,帮助很大。”
慕小麟说:“这倒是事实,连我们蒋月仙雪白服装店的进货,都是项达民帮助解决的。”说着颇为得意地一笑,说:“蒋月仙并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通过调查发现的。”
尤敬华对慕小麟的这种小男人气的样子,实在有些不习惯,但是正因为慕小麟的这种气质,才可能使他的调查内容更丰富,如果慕小麟是个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在乎的大男子,恐怕尤敬华今天的来访就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故而尤敬华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盯着慕小麟。
慕小麟倍感鼓舞,道:“是平江市服装进出口公司的业务一科的丁科长,他和项达民好像关系特别密切。另外,有八万块钱,是项达民提供的,但是不知道用什么名义。”
尤敬华在本子上记下了什么,道:“好,好,今天你证实了八万块钱的事情,好,好,太好了。”边说边向慕小麟点头,“慕老师,你是个非常正直的人,虽然事情牵涉到自己爱人,但是你仍然能够坦白相告,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有的人,说别人时可以很正直,说到自己,尤其是自己爱人,就会躲躲闪闪,有所隐瞒……”
慕小麟突然拉下脸来,毫不客气地指着尤敬华说:“你的意思,是在试探我们蒋月仙的问题?”
尤敬华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弄愣了,脸上的真诚的微笑一时僵住了,连忙解释道:“慕老师你别误会,你别误会,我们决没有怀疑蒋老师的意思,我们只是调查项达民的情况。”
慕小麟道:“你把我当傻子?调查项达民,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越说越激愤不已,“你是在暗示我,我们蒋月仙和项达民有什么问题,是吧?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夫妻关系!”
尤敬华想不到慕小麟说话这么不顾场合,只得支支吾吾地道:“你完全误解了,你完全误解了……”
慕小麟冷笑道:“我误解?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尾巴不翘,我也知道你拉什么屎。”
尤敬华哭笑不得,但还得赔着笑脸。
慕小麟继续激情昂扬地道:“告诉你,我们的夫妻关系,好得很,任你们怎么挑拨,无用!”稍稍喘了口气,又神情严正地道:“我们蒋月仙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任何别人,都不可能进入她的心里,这一点,我绝对放心,所以,不管你们制造什么样的谣言,不管你们费什么样的心机,都无法离间我们的关系!”
尤敬华耐心地等慕小麟缓了缓情绪,才说:“慕老师,你尽管放心,蒋老师的为人,我们大家都很尊重的,绝对没有一丝一毫亵渎的意思,我今天来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八万块钱的事情,据了解,项达民个人存款没有那么多钱……”
慕小麟说:“那他是拿公家的钱做好人?”
尤敬华说:“想了解一下,个人有没有好处,这个问题只有找你和蒋老师,才可能知道真相。”
慕小麟的思路却又跳回到他唯一关心的那一个问题上,答非所问道:“我想不明白,他凭什么要支持我们蒋月仙?”
尤敬华却认为慕小麟的思路和他是一致的,点头道:“据我们工作中的经验,像这种情况,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感情因素,一是金钱因素。”看着慕小麟的脸,急急地道:“既然你认为感情因素不存在,那剩下来的,就是金钱因素了。”
慕小麟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我不知道……”
尤敬华走后,慕小麟再又抓起电话打回家,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我告诉你,你的事情我全部知道了!”不容蒋月仙挂电话,又抢着道:“你听我说完,你就不会急着挂电话了。”
蒋月仙无声地听着。
三
陶李走进“蓝月亮”美容院,美容院里空空荡荡,白小姐尴尬地向陶李笑笑,陶李说:“看起来,我是最后的贵族了。”
白小姐说:“做不下去了,尹老板正在考虑盘店,谈了几个,差距太大,一直僵持着。”
陶李说:“还做不做美容?”
白小姐说:“做仍然是做的,有些买了年卡的,得给人家做完呀,要是做不完,还得退款。”
陶李说:“我又看到报纸上介绍,做美容对皮肤没有好处,说皮肤不能多碰,要让其保持自然,多揉多擦了,反而加速老化。”
白小姐苦笑笑,说:“现在的事情,真是搞不懂了。”
陶李和白小姐说了几句,正要往里边按摩室去,隔着美容院的玻璃长窗,看到蒋月仙在马路对面朝这边张望,正要过马路,又因路上车辆多,不好过来,陶李走出去,隔着马路向蒋月仙招招手。
蒋月仙终于过得马路来,说:“陶李,我在找你。”
陶李说:“你知道我在这里?”
蒋月仙说:“我打电话到你家,没有人接,试着过来看看,你倒正好在。”
陶李说:“有事找我?”
蒋月仙说:“你有没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说说。”
陶李手向美容院里指指:“她们里边有个接待室,坐坐?”
蒋月仙犹豫了一下。
陶李想笑笑,却没有笑出来,蒋月仙感觉到陶李也是满腹心事,只是不知道她的心事是什么,在蒋月仙的感觉中,陶李好像有点变,从前的陶李,尖嘴利舌,尖酸深刻,眼前的陶李,似乎已经没有从前的那种风采。
蒋月仙没有说话,向里看了看,接待室里没有人,整个美容院都冷冷清清,蒋月仙就跟着陶李往接待室来坐了,陶李说:“碰到什么麻烦了?”
蒋月仙脸上,就露出奇奇怪怪的表情,又焦急,又担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忸怩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陶李,我想问问,问问桃花镇的……陶李,你最近,有没有到桃花镇去?”
陶李明白蒋月仙的心思了,说:“我刚去过。”
蒋月仙说:“我听说,听说……”
“是不是听说杜老的事情?”陶李代她说了出来,“杜老带了几个人,在桃花镇调查。”
蒋月仙脸色很紧张,盯着陶李,说:“调查什么?”不等陶李回答,又紧追着问:“是不是调查项达民?”
陶李说:“能把他排除在外吗?”
蒋月仙急了,脱口道:“他有什么问题?他有什么问题?”
陶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蒋月仙的问题。
蒋月仙更急了,说:“我开店,他借给我八万块钱,我正在想办法借了来还他。”停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放心,服装进出口公司的丁科长,也是他介绍给我的,丁科长替我搞一些免税的进口服装样品,丁科长那儿,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我前些时去看他,好像海关在查他。”
陶李有些惊讶,说:“怎么,丁科长的事,你还不知道?昨天,丁科长被抓了。”
蒋月仙“啊”了一声,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地看着陶李,过了半天,才问道:“什么罪?”
陶李说:“骗退税。”顿一顿,又补充道:“数额很大。”
陶李的话使蒋月仙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使她有一种托不住自己的心脏的恐惧感,忍不住问陶李:“项、项书记,知不知道?和他有没有关系?”
陶李不置可否,脸色也很不好看,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丁科长都承担了。”
蒋月仙张着嘴,有一肚子的疑惑,却又问不出来,丁科长都承担了,意味着什么?
陶李好像不再愿意多说什么,进了按摩室做美容去,蒋月仙往自己的服装店去,一进门,看到慕小麟又守候着,蒋月仙心情不好,说:“你又来了。”慕小麟说:“怎么,准许你去看别人,就不许我来看老婆?”
蒋月仙懒得和他说话,紧闭着嘴,走进里间,慕小麟跟进来,说:“最近你经常不在店里。”
蒋月仙来气,道:“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慕小麟说:“你有什么事情?你不就是守一个服装店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事情?”
蒋月仙说:“你要限制我的行动自由?”
慕小麟说:“我感觉不好,我是非常相信我的直觉的,我总感觉到,有人又来平江了,若不然,平时你天天守在店里,这几天,你怎么天天往外跑,也不告诉我到哪里去?”
蒋月仙转身要出去,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慕小麟抢着接起来,“喂”了一声,电话却断了,慕小麟对着电话叫了几声,那边已经是一片忙音,慕小麟满心狐疑地盯着蒋月仙看了一会儿,脸上似笑非笑,说:“找你的。”
蒋月仙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慕小麟说:“你心虚什么,你脸红什么?找你的,听到是我的声音,就挂断,这种伎俩,也太拙劣了,想不到堂堂一个党的书记,也会干这种事情!”
蒋月仙又急又恼,道:“慕小麟,你头脑里是不是有一根筋搭错了?老实说,我在外面结识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你为什么老是盯住一个人不放?”
慕小麟狡猾地一笑,说:“你也认识到这一点啦,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不应该你问我,应该我问你。”
蒋月仙说:“你神经搭错了。”
慕小麟说:“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盯住一个不放,是因为我能看清你内心世界,我知道你结识的人多,你认得许多优秀男人,但是真正往你心里去的,却只有一个。”说着,满脸浮出洞察一切的笑,继续道:“怎么样,说到点子上了吧?”
蒋月仙涨红了脸,说:“慕小麟,你无中生有!”
慕小麟这会儿慢悠悠地道:“怎么样,是不是问题被杜包公查出来了,着急了,害怕了,来找你?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纪委书记,你又不是闻舒,就算是闻舒,就算闻舒保他,恐怕也无济于事了,杜老是何等样的人物,省委书记也要让他三分!这下子,有他的好看!”
蒋月仙说:“慕小麟,你实在太无心肝,人家现在碰到这么大的困难……”
慕小麟说:“你看看,你看看,说话间,从来就不敢说出人家的名字,难道项达民没有名字,就叫他,或者叫人家?”
蒋月仙被慕小麟一点穿,脸复又红了,但也顾不上了,道:“项达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其实很清楚,现在项达民碰到难关,大家替他担心,大家希望他平安渡过,你呢,幸灾乐祸,希望他出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到底怎么了?”停顿一下,索性把话说明了:“你心里也清楚,也知道,你老婆和他,根本没有事,你是绝对知道的,你为什么还耿耿于怀,纠缠不休?”
慕小麟听蒋月仙说“根本没事”,心里一动,仍然狐疑地看着蒋月仙,嘴上说:“我不愿意我的老婆,心里老是想念着另外一个男人,老是关心他,老是惦记他,老是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蒋月仙说:“我认识的人,朋友,碰到麻烦,遇到困难,我不可能不关心,不关注。”说着,便想到丁科长的事情,心情越发沉重,道:“服装进出口公司的丁科长,被抓起来了,主要是阳光集团的骗退税。”
慕小麟一听,眼睛当即一亮,目光炯炯地“哈”了一声,说:“抓起来了?什么时候?”
蒋月仙说:“昨天。”
慕小麟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
蒋月仙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了什么,紧张地追问:“慕小麟,你想说什么?”
慕小麟说:“丁的事情,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没有忘记吧,我早就说过这个人是有问题的,那天尤敬华来找我,也问过我丁的事情。”
蒋月仙说:“你说什么?”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你向尤敬华揭发丁科长?”
慕小麟继续得意道:“揭发?揭发丁科长?也可以这么说吧……”想了想,得意之色更加明显,道:“有可能,很有可能,尤敬华也许起先根本就不了解丁的情况,是假作掌握了一切来试探我的,也可能我的话给他提供了证据,如果真是这样,查出丁的问题,我是立大功的……”
蒋月仙压住喷出来的怒火,尽量平静地道:“慕小麟,你为什么这样做?”
慕小麟说:“我怎样做?你是指揭发丁科长?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他,为什么我不喜欢他,你心里也有数。”
蒋月仙再也压抑不住,站起来,手指着门,嘴唇却抖得说不出话来。
慕小麟看了看她的发抖的手,说:“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蒋月仙差点喷出一口热血来,颤抖着声音说:“我要你从这里滚出去!”
慕小麟好像没有听明白,愣了一愣,说:“月仙,月仙,怎么了,怎么了?我们不是好好的在说话?突然怎么了?”
蒋月仙实在不知慕小麟是装傻还是真的以为没有事情,她无法再和慕小麟在一个屋子里呆下去,道:“你不走,我走!”
店里的营业员见蒋月仙脸色铁青从里间出来,也不敢问话,又见慕小麟追出来喊着:“月仙,月仙,你等等,有话好好说呀。”边喊边追了出去。
四
蒋月仙写了张离婚协议书,慕小麟不知是什么东西,笑眯眯地接过来,看了看,脸色瞬时大变,绕到蒋月仙面前,盯着蒋月仙的脸,不相信地看着她,一迭连声地道:“离婚协议?离婚协议?离婚?你要和我离婚?”
蒋月仙沉着脸,既然决心已下,她也平静得多了。
慕小麟却激动不已,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蒋月仙冷冷地道:“你少来这一套,你心里什么都明白。”
慕小麟赌咒发誓:“月仙,我一点也不明白,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你要告诉我,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能糊里糊涂死呀。”
蒋月仙说:“我没有要你死。”
慕小麟急得扬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说:“你这还不是要我死,你这还不是要我死?”
蒋月仙说:“我跟你说,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你装什么假,无论你玩什么花招,我不再动摇,我要离婚!”
慕小麟张大了嘴,一脸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蒋月仙说:“我的想法,包括财产的分配都写在上面了,你有不同意见,我们可以再商量。”
慕小麟说:“商量?商量什么?”
蒋月仙说:“商量具体事项,我打听过了,如果到民政局办理,一切离婚方面的事项,得自己先商量妥,他们才发给离婚证。”
慕小麟继续犯呆。
蒋月仙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只有告到法院,我们只能在法庭上见了。”
慕小麟说:“你真的?”
蒋月仙坚定地点点头。
慕小麟好像有些茫然,喃喃地说:“你要离婚?离了婚,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蒋月仙说:“你找你妈,找你姐姐他们商量,怎么对付我,你也应该把你的心思,好好和你妈说说,免得老缠住我不放。”
慕小麟说:“老人上了年纪,我不能把不高兴的事情去烦他们。”
蒋月仙冷笑一声:“不高兴的事情?你也承认有不高兴的事情了?”
慕小麟突然就变了脸,几秒钟前还是苦苦哀求一脸痛苦的可怜样子,突然就双目圆瞪,冒着一股杀气狠狠地盯着蒋月仙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来过了,你们商量好了?!”
轮到蒋月仙愣住了。
慕小麟道:“妈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蒋月仙心里直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你打!”
慕小麟说:“我不必直接给他打,我给他老婆打!”
蒋月仙急得无法,说:“你没有权力破坏人家的家庭!”
慕小麟见蒋月仙急了,知道计谋得逞了,暗自得意,但不露声色,继续发火道:“怎么,只允许他破坏我的家庭,不许我破坏他的家庭?”边说边到处找电话号码本子。
蒋月仙心跳得差点憋过气去,无可奈何,只得往外跑,夜已很深,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蒋月仙又害怕又担心,不知慕小麟在家里到底有没有做出洋相的事情,万一真的打了电话,怎么办,有个男人从对面走过,不怀好意地盯了她一会儿,蒋月仙赶紧往前走,男人倒也没有跟过来,蒋月仙刚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一辆三轮车过来,三轮车工人吹了个口哨,说:“喂,上来吧。”
蒋月仙摆了摆手。
三轮车工人说:“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街上走,不害怕?有坏人呢,还是上我的车,安全。”
三轮车紧随着她,蒋月仙紧张地指指前面的房子,说:“我到了。”
三轮车工人又吹了声口哨,道:“怕我是坏人?”笑着,唱着什么歌,骑了三轮车远去。
蒋月仙胆战心惊地在外面绕了一圈,总以为慕小麟会突然从后面追上来,总是下意识地往后面看着,又担心万一慕小麟见她不回,出来找她,找不到,慕小麟也会很着急的,或者慕小麟一气之下,走了,一夜不归,她反过来又要为慕小麟担心,这么胡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回家来,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没有听见里边有动静,心里一阵紧张,以为慕小麟出去追她了,走进卧室,才发现慕小麟正呼呼大睡。
蒋月仙一屁股坐下来,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慕小麟到底有没有打电话,右眼皮直跳,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不敢给项达民家里打电话,不打吧,又不得安生,便试着往项达民的手机上打过去,一打,竟通了,项达民说:“蒋老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蒋月仙看了看慕小麟,慕小麟正发出均匀的鼾声,蒋月仙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电话?”
项达民说:“这是我新近换的手机,我这手机,能反映出来电的号码。”
蒋月仙问:“你在桃花镇?”
项达民说:“我在家里,今天回家早,正在看电视。”
蒋月仙支吾道:“刚才,刚才,往你家打电话,没有人接……”
项达民说:“噢,电话没有响呀,我刚才还和田金秀说,今天晚上很奇怪,出奇的安静,电话铃居然一次也没有响过,你打过?会不会电话坏了……”
蒋月仙松了一口气。
项达民说:“蒋老师,有事吗?”
蒋月仙说:“没事,没事。”
项达民停顿一下,说:“是不是因为丁科长?”
蒋月仙慌乱地说:“不是不是,我改日再和你说吧。”放下电话,看了床上的慕小麟一眼,这一眼,看得她简直魂飞魄散,慕小麟正睁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蒋月仙说:“你一直没有睡?”
慕小麟说:“你说得出,你跑出去了,我却在家里睡大觉,我还是人吗?”说着狡猾地一笑,道:“其实,你一出门,我就跟出去了,一路上我一直跟着你,你根本就没有发现我,是不是?”
蒋月仙直发愣。
慕小麟继续道:“发现你想回来了,我就赶紧先回来,装睡。”
蒋月仙实在不知道慕小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想想自己和这个人结婚已经十多年,竟然一点也不了解他,根本捉摸不透他,不由为自己的无用长长地叹息一声。
慕小麟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紧紧搂住蒋月仙,亲着她的脸、眼睛,蒋月仙挣扎着,无奈被慕小麟紧紧箍住,怎么也挣脱不了,蒋月仙心头一酸,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出来,慕小麟一见,大惊,连连道:“月仙,怎么啦?月仙,我弄疼你了?”边说边用嘴唇去吸蒋月仙脸上的泪。
蒋月仙用尽全身力气把慕小麟猛地一推,慕小麟猝不及防,一个屁股蹲坐倒在床前的地上,身子一歪,脑袋正好撞在床头柜的角上,慕小麟“哇”地叫起来,用手捂着头。
蒋月仙急忙凑上去看撞伤了没有,哪知慕小麟根本没有受伤,就势猛地搂住了蒋月仙,蒋月仙气得大叫:“慕小麟,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耻?”
慕小麟说:“是我无耻还是谁无耻?我又没有深更半夜给别的女人打电话,鬼鬼祟祟的,是谁?”
蒋月仙挣脱出来,道:“既然如此,慕小麟,我们就认真考虑离婚的事情吧。”
慕小麟冷冷地“哼”一声,道:“离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给他?!”
蒋月仙更急眼,道:“我离婚,和别人没有关系。”
慕小麟咬着牙一字一顿说:“他要我家破,我就要他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