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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全集 文学编 第十三卷 §§前线归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七年九月十二至十四日上海《救亡日报》。

从杨行回来的晚上,因为已经十一点半钟,寓里的热水管已经停了,便打开冷水管子来洗了一次澡。因为疲倦,又感觉燥热,便照例开着南窗睡了。

睡得很舒服,深熟,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八点钟。象这样深熟的睡眠,回到上海以来,还是第一次。然而我的素来不甚健全的肠胃却罗唣了起来。自己是学过医的,便给它个饥饿治疗。整整饿了两天,到第三天上,在附近友人家里,才开始吃了两餐稀饭,身体相当萎顿了下来。

回杨行后的第四天是九月初七了。清早一位姓洪的来访,他说,××(辞修)[1]有信给杜君,要请我到××(昆山)去商量点子事情,不知道我愿不愿意去。如愿意去便把杜君引来,叫他设法备汽车。

××(辞修)是现任江防总司令××(陈诚)的号,和他自武汉一别以来已经十几年不见了。我是很愿意去和他见一见,但又不免顾虑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饿了几天,再来长途奔驰,不知可否吃得下。但这样的顾虑却只有一瞬间。可以说我的大脑皮质上的某一部分细胞正在这样踌蹰的时候,而另一部分的细胞已经命令我的喉舌发出了声来。

——好的,我去。你把杜君引来好了。

回头杜君也就来了,约好晚间出发,他打发汽车来接我。

晚上五点钟由寓里出发,辗转地换了好几次汽车。到了九点半钟,才同杜君两人认真地由小南门向前途出发。

敌机不断地来袭,沿途的市街都是熄了灯的,俨如一座死城。步哨是密接地布设着的,口令森严,真有些战地风味。

原野中,秋虫清冽地叫着。天上有繁星罗列,正是银河泛澜的时候,然而夜景却很朦胧。队伍的调换,卡车的来往是很频繁的,有些地段,公路的两旁为一上一下的士兵骡马蚁接着,使汽车向前开驶,十分费力。所谓“伟大的时代”,“神圣的战争”,那些语汇的意义,到这时候才真切地感觉着。武装着的同胞们是以自己的血、自己的肉,来写着民族解放的历史。坐在汽车里不知不觉地便惭恧起来:自己有什么德能,公然敢坐汽车?

而且,这汽车还得声明,是商团向私人借来的,并有四位戴铁盔的商团护卫着。

“精诚团结”的话,在口头是讲过,在文字上是看见过,如今是身受了。

自己所愁着的身体,为兴奋、惭恧、感激种种精神上的活动所饬励、鞭挞、鼓舞,却反而振作起来了。病不知躲向何处去了。饥饿也随着它脱离了我的身体。

汽车跑了多少时间,经过了什么地方,在这儿我都不好写。在这儿我深切地感觉着文艺的功利性了。所谓“有什么话写什么话”的那种话,所谓“为艺术而艺术”的那种艺术,在平时听起来倒很象是自由而高尚,然而到了战时呢,唉,自己把尊容露出了,只是——汉奸。

到了目的地点了。探问起来,××(陈诚)却是上了前线。因为是在夜间,不愿意使人麻烦,不愿意扰乱战友们的宝贵的清睡,我便提议就在汽车里过夜,大家也赞成了。

在汽车里过夜,虽然逼窄得一点,实在十分舒服。因为我们的士兵多是在街头巷口、公路两旁的地面上过夜的。坐在上海租界里过着乐园生活的人,如要想象士兵所过的生活,只消把前几天沪战发动时的一幅难民流离图复活在眼前就够了。

在清凉的朝气中醒来,看明了所睡的地方是街道上的一片隙地,有株槐树罩着,下有一潭的绿水。正对着的另一街侧有一家做豆腐的人家,已经早早开门在做生意了。

杜君叫我去吃点豆浆和油条。我走进店里时,店中的主持人是一位穿件蓝布衫的六十岁以上的老妈妈,细长的身材,细长的面孔,精神十分活泼,动作异常灵敏,在年青时一定是美貌过来的。她的助手是一位四十来往岁的媳妇,那人却矮而向横的空间发展,面孔忠厚,是一幅随处可见的乡村妇型。还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大约是老妈妈的孙女吧,面貌和身材是第一代和第二代的折半。这位姑娘穿一件黑色人造丝的短上衣,白色裤子,是十五年前上海已曾流行过的装束了。现行的旗袍,长裾短袖,和西洋夜服相差不远,已经看得有点令人生厌了。看到这十五年前的古式服装,反而觉得本色而脱俗。姑娘面上有点雀斑,敷着一层薄薄的粉,快要脱掉“无嫌猜”的境域而尚未脱掉的一切表情和动作,不错,是很可爱的。

这儿的人情,就和这儿的空气一样,大和上海不同。上海市上的人是失掉了清晨的,也可以说上海市上压根儿便没有清晨。尽管你就在四五点钟的时候起床,都隐隐有一股炎热气袭击你。人情呢?也相差不远。然而,这儿的人,却和这儿的清晨是一样。

老妈妈叫小姑娘替我打水洗脸,磁盆、温水、面巾,都相当干净。我自己是有点洁癖的人,但丝毫的忌避意也没有生出。

一大青花碗的豆浆,两根油条。问要白糖,白糖没有。

我的经过了一番饥饿治疗的不健全的肠胃,跑到乡下来,又算是经过了一番转地治疗,觉得一点也不罗唣了。纯粹的豆浆胜过上海市的所谓“牛奶”。

我吃完了。杜君替我付了钱,但老妈妈说不要,妈妈说不要,小姑娘也说不要。不过,我们没有让她们不要。我们走出了店门。应着杜君的提议,便从一条侧巷插向原野里走去。

禾稻已经是达到成熟的时期了。

看见玉蜀黍,动了食思。玉蜀黍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鲜嫩的玉蜀黍无论烧食或者煮食,但千切不要涂酱油或者白达油[2],那滋味实在是够人领略。今年一直还没有吃这玉蜀黍的机会。

荒野上开着一片野生的牵牛花,都是一律的蓝色。这花是只知道有清晨,不知道有炎昼和黑夜的,一万个清洁的小小喇叭,齐向天空吹奏着朝颂。

一道小河,水是活的。一群细长的小鱼,长可二三寸,在离水面不远处作集团跳舞。那活泼!那欢喜!

我看见了荷花,看见了开着各种花样的美人蕉,看见了开着白花的紫苑,红花的紫薇,看见了我所喜欢的大山朴,但花是开过了的。

不期然地遇着了司令长官冯××(玉祥)。

文章在这儿写得很突兀,但事实在实际上更要突兀,恕我待日后再自行加注吧。[3]

十年不见的老将军,磅礴的气概依然不减当年。被他留着又吃了一顿早餐。大饼、油条、白饭、米汤、炒鸡蛋、煮鸡蛋、蛋花丝瓜汤、小青菜,此外还有三四种素食,我老实不客气地向我的罗唣了几天的肚子里尽瓤。让我成为一颗爆击弹吧!轰的一声把我自己轰成灰。

坐了一会,打算再去看××(陈诚)。问到冯将军近来有诗作没有。他答应说有三首。我说,可让我拿回上海去发表?他说,好的,看了××(陈诚)后请再来。我们也就辞别了。

真正是有点出其不意。凡是武装同志,认得我的人,不知道何以这样的多。在街头迷失了方向,向过路的两位武装同志问路,原来又是认识我的人。由他们把我们引到××(陈诚)那里,刚刚走到门口,轰隆隆地飞机来了,是敌人的。引路的把我引到葡萄架下伏着。

轰隆……轰隆……轰隆……

连炸了二十几下。

××(陈诚)不在,但他的去向连他的左右都不十分清楚。

遇着了那儿的一位副处长,是从前北伐时在总政治部里做过事的人。他听说我病了几天,又听说我昨夜在汽车里过了一夜,便很关切我,说:怕身体吃不消,请在他的帐子里休息一下。

那是一家逃难走了的人家,据说逃走得似乎十分匆忙,连床上的蚊帐都没有下。

我感谢着朋友的厚意,实际上也有些疲倦,便把帐子放下,拉长了起来。

睡得怕有两刻钟的光景,醒来之后,意趣倍觉闲适。看见房中有一部《唐诗合解》[4],顺手拿来翻了一下。

长条的花格门窗外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地面是用砖头竖砌成的,但从那砖缝之间却迸出了一些凤仙花、鸡冠花来。又有一个小花坛,栽着些不知名的草花。几盆秋菊尚未蓓蕾,有些憔悴的意思。有微风吹得花草摇动,有淡淡的一抹秋阳。花红得有点寂寞,草绿得分外谦虚。自己便走到书案旁边,就案头的纸笔写出了一首五律。

雷霆轰炸后,睡起意谦冲。

庭草摇风绿,墀花映日红。

江山无限好,戎马万夫雄。

国运升恒际,清明在此躬。

把诗写好了,又在后边写了一段小跋:

在××(昆山)遇敌机轰炸,于明远帐中午睡片时,醒来见庭前花草淡泊宜人,即兴赋此。

刚写到这儿。明远在外室看见我已经起床,便走了进来。

——哦,在做诗,就给我吧。他这样说。

——好的。

我于是在小跋后又添了几个字:“用赠明远同志。九月八日。”

明远,不用说就是那位副处长的名字了。

明远是看过我的《由日本回来了》的,他问我:夫人有信来吗?

我回答他说:前月廿一号有信来,以后便没有了。

——生活没有问题吗?

——暂时还可以敷衍得过去,不过日子久了便没有把握。

说到这个问题,自己实在是有点渺茫。

不一会,××(陈诚)遣人来请我。看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到×××(冯玉祥)那儿去来,我们刚好错过了。

在一张铺着军用地图的方桌上围坐着,细密的地图用红绿各色的铅笔画了许多直线、曲线。

××(陈诚)按着地图对我把前线上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番。据他说,我们不如敌人的就只是飞机、大炮,假如全靠步兵冲锋,那敌人是毫不足畏的。

但这所缺乏的飞机、大炮应该如何补充,我是略略想了。下,不过我没有说出口来。因为××(陈诚)是军事专家,而且是在军事上负责的人;我想就不待我说,在军事上的当局是一定已经有了筹划的。

××(陈诚)说出他的主张是“屡败屡战”。刚才我见到×××(冯玉祥)时,他的口吻完全相同。前月我在××(浦东)见到××(向华)时,他也这样对我说过。这,我觉得是每个军人应该抱的决心,也是我们每个人民应该抱的决心。要有“屡败屡战”的精神,我们才能够抗战到底。

××(陈诚)问到我有什么意见,我略略把自己的见解告诉了几点:

第一,我们的后方工作应该化整为零,应该多设医药站、伙食站等,并随时移动,以免敌人轰炸。

第二,军中的政治工作应该赶快恢复起来,民众运动应该从速开放而加以组织,如此才可以巩固我们的后方,铲除汉奸的根蒂。

第三,全军应该速施行防御霍乱的注射,因为霍乱在上海已经有流行的倾向。

第四,军中应该多备日文宣传品,由我们前线的兵士、飞机师投散于敌人阵地,以劝告敌兵,觉醒他们的迷梦。

第五,军中应有一种统筹全局的“战报”,以联络各军彼此的消息,以传达正确的战讯于人民,并以保存这次神圣抗战的纪录。

此外也说到难民移垦的问题,产业迁徙的问题,发动国民外交的问题,××(陈诚)都一一命人纪录了。据他说,他要把我所说的要点,打电到南京去。

我是主张宣战的,但这点××(陈诚)有些为难的神气。他只是说,究竟宣而后战的好,还是不宣而战的好,颇值得考虑。

我也就没有再多说了。

本来是打算吃了午饭就走的,但经过一番轰炸之后,由上海送我们来的车没有得到我们的同意便先开回去了。

又到×(冯)将军那里去。他命人拿出了三首诗,一一在诗尾用墨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又命人来照了两张相,把胶片一卷交给了我,要我在上海洗好,好登报。(这相是洗好了,然而×(冯)将军和我照的两张却是重叠了,完全看不见。)

×(冯)将军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看,你应该做一篇文章,他这样对我说,为什么北伐的时候,我们的士兵在前线打仗,后方的民众便送茶,送水,送稀饭,十分的殷勤?为什么我们现在在前线抗敌,我们战壕里的将士有一两天不见饭的,而后方的民众总老是不管?

——这个问题正是我想跑来找你们谈的问题呢,我这样回答他,北伐时代,三大政策尚未抛弃,国共合作尚未破裂,军中有政治工作,总司令部政治部在出发前受了中央的委托,有到各地开放党部、组织民众的全权。因而军队到的地方便是政治工作到的地方,而且政治工作人员每每比军队先到。民众相信政策,并有了组织,故尔前方和后方的活动能够打成一片。现在的情形有点两样,我想×(冯)先生是最明白的。目前的民众是效命有心而出力无路,他们并不是冷淡,只是有所期待。在我看来,政策要鲜明,要信赖群众,军中的政治工作应即早恢复,民间组织应即早开放,怕是保证胜利的最切要的事体吧。

我这样说了,那老将军把他那毛虫眉头耸了几下,豹子眼睛闪了几下,点了几下头。

我隔着阑干,看着外面的江山,真正是“一片锦绣”。

辞别了。

沿途又看见红的蔷薇,白的紫苑,紫的紫薇。

看见了大山朴,又想起了我在日本时自己手种在园子里的那一株。

司令部里的车都开往前线去了,只得被留着再过一夜。

夜里,××(薛岳)[5]由前线来了。又是一番出其不意的相遇。

××(薛岳)的兴致,好得了不得。他只是谈笑,身体比以前壮得多,胡子有点象希特拉。他被新任为×××(东路军)副总司令,到这时候我才听见人告诉了我。

又有飞机的拍音,熄了灯。在天井中望天,天星真是繁得可爱,联想到了地上的将星云集。

××(薛岳)告诉我,他是当晚便要坐汽车回去的。他叫我明天坐车到他那儿,由他那儿再打发汽车送我回上海。

他又告诉我,×××[6]也到了前线。

我也异常地高兴。我说:那很好,我明天一定去见他。

吃了晚饭,××(陈诚)、××(薛岳)和另外的几位将领,围着那张方桌,在军用地图上用红绿铅笔指画。桌上仅点着两枝洋烛。

看见朋友们在地图上指东画西,我是外行,不能参赞一辞。

电话络绎不断。

报告!接着又是报告!

我自己所能做的事,除已吃了夜饭之外,似乎以睡觉为最适当。我便悄没声儿地走出作战室,向××(陈诚)的副官说明,要他把我引到明远那边去。

黑暗,手电筒在闪而又闪。

由明远及其他同志的导引,把我和杜君引到另一家屋子去。已经替我们面了两尊床,并烧有蚊香。有沙发,有书架,书架中有些英文的关于经济学的书籍,有金陵大学的学报,足证房主人乃斯文中人,且系教会学校出身。

没睡的时候,自己觉得很有精神;睡下去了,方始感觉着肚腹中依然有点余孽在罗唣。

但不知几时,什么罗唣也没有感觉着了。

清早起来,从书架中取了一册周瘦鹃[7]编的曼殊[8]遗著(书名记不清爽),卷头有编者的序,有柳亚子[9]的两篇传,等等。

有好几张曼殊的画,日本味很浓厚,日本人所谓“茶味”[10]。画得并不怎么好,不过,我是画不出来的。

把诗和译诗通读了一遍。联想到日本的一位薄命诗人——啄木[11]。他们两个的身世、情感、笔调、地位,都相象。

曼殊,有的说他父亲也是日本人,有的说只是和郑成功一样,又想起了留在日本的自己的四儿一女。

××(陈诚)那边又派了人来请我们过去。

早饭是吃稀饭。××(陈诚)劝我们夜间走,说:如遇着轰炸,遭了损失,那关系未免太大。

但我们说,和××(薛岳)有约。于是在吃了早饭之后,××(陈诚)便命人为我们备了一部汽车。

汽车身上是已经涂了泥的,头上又蒙上好些竹枝,但竹枝是已经枯槁了。

杜君在上车之前,便要向汽车夫说出去向。话头刚说到一半,立刻被旁边的××(陈诚)阻止着了。

——你上车去说吧。××(陈诚)这样说。

地点是须得保密的,在上车之前便说出地点,如旁边有间谍,岂不糟糕?

然而那地点,却真有点象桃源一样,难于找寻。

昨晚,××(陈诚)只把桥的号数告诉了杜君,说在某号桥与某号桥之间,但没有说明是那条公路,也没有说明是那个地方。临行仓卒,杜君也忘记了向××(陈诚)问明,结果就为找那某号桥便找了半天。天是很晴朗的,在郊原里坐着汽车,跑来跑去地兜风,倒也满惬意。但如我们是带有重要消息的,岂不会误了戎机?

——今天真好,没有飞机。我对杜君说。

——中午飞机是不大出动的,因为地上反光。杜君在这儿发挥了他的军事知识。接着他又说:就有飞机,敌人也不会轰炸,因为敌人知道,要人们是不会在白天里奔驰的。我们也要算是出其不意。

好容易找到了,经了些有趣的曲折——这曲折可惜都不好明写出来——到了××(薛岳)住的地方。看见了×××(黄琪翔)、×××[12],据说×××[13]已经在早晨回南京去了。

一〇

午饭是早已开过了的,司令部里又专为我们开了一餐午饭。

说了不少的话,照了不少的相,得了不少的消息。

有一个消息是最好的宣传资料,那是××(薛岳)告诉我的。

他说,我们的前线兵士从一位敌人的阵亡者身上搜出了一封未寄出的家信来,写得相当凄惨。那信里说,他们一登岸,便和我军接触,我军的勇敢善战是完全出乎他们意外。

他们的大队长阵亡了,中队长阵亡了,小队长也阵亡了两个。他本人是一位中队长,但不料到他自己的信写好还未寄出,连他自己也阵亡了。

——把这信给我,让我拿回上海去发表。

——等我叫人去清查一下吧。

清查一下的结果,据说已经寄往南京去了。

黄琪翔要到嘉定前线去指挥,在三点钟时分我们便同他一道出发。到了车辆处,司交通的人说已专备了一部汽车送我们回上海,但同时在那儿服务的童子军也有车要回上海,争着要把我们载去。我们觉得搭童子军的车更方便些,省得司令部的专车把我们送去又空车回来,徒作无谓的消耗,于是也就把专车谢绝了。

童子军的奥士丁车颇有童子军的风味,小巧而玲珑。司机的是战时服务团的副团长倪××君,据说今天是来战地检查团员的工作的。另外还有一位陈××君,异常殷勤。他说,他每天要到司令部去一次,以后凡有需要他做的事情,他随时可以做。

公路两旁受过轰炸的痕迹很多。飞机之投炸弹,要想准确,似乎很难。我跑过的公路已经不少,凡有被炸的地方都是在道旁田地里,炸到了公路本身的实在很少见。

北伐时我在南昌曾乘过飞机散传单,眼底分明是南昌市的一片瓦屋,然而传单投下去,被风一吹,却都飞到赣江里或田地里去了。

炸弹虽比传单重,但公路却比南昌城窄,道旁的田地真是无辜受累。不过我觉得敌人也替我们的农民在施行方便。因为那些大炸坑将来是可以利用来作为粪坑的,省得好些老百姓去流汗挖土。

童子军的陈君又谈到他们在路上每每遇着汉奸或别动队,他们每在晚上活动,有开枪射击的事情。

我卖弄了一下聪明,我说,做汉奸的拿了敌人的钱不必去做破坏的事情,岂不是可以吗?

陈君说,那是不行的。小汉奸一次所得的钱有限,吃完了为生活所迫,又不能不做二次。汉奸有汉奸头,就和包工头一样;据说,汉奸头拿了敌人一笔钱,敌人要给他注射一药针,限一星期后是要他的命的,如不再去打一次解毒针。因此汉奸拿钱都不大敢逃跑。

这打药针的话,听起来有点象神话。我自己是学过医的人,这样的事情在医学书上不曾见过,论理也不会有。结局怕是敌人的欺骗而已。人民无智,敌人的毒针真是无孔不入的。我希望做汉奸头的人聪明一点,再聪明一点。

小巧的汽车跑得很快,毕竟又回到了上海。

1937年9月中旬

[1]作者原注:发表时把人名和地名都用××代替的,现注入。〔辞修,即陈辞修(1898—1965),名诚,浙江青田人。曾任黄埔军校教官,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师第三团团长。抗战初期任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前敌总指挥等职。——注释者〕

[2]英文butter的音译,即奶油。

[3]作者原注:相隔二十年,现在校阅在这儿,往事已毫无记忆,因而也无从加注了。

[4]清屈复编著,王尧衢笺注。

[5]薛岳,原名仰岳,字伯陵,一八九八年生,广东乐昌人。北伐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代理师长、第四军副军长等职。抗战时任第三战区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等职。

[6]作者原注:此人已记不出是谁。

[7]周瘦鹃(1894—1968),原名国贤,江苏苏州人。作家。著有《爱之花》、《亡国奴日记》等。

[8]即苏曼殊(1884—1918),原名玄英,字子谷,广东香山(今中山)人。文学家。曾与柳亚子等人组织南社。有《苏曼殊全集》。

[9]柳亚子(1886—1958),初名慰高,更名弃疾,字安如,后改字亚子,江苏吴江人。诗人、学者。同盟会员,南社社长。“四·一二”事变后被***通缉,旅居日本。抗战时期,从事抗日民主活动,被国民党开除党籍。著有《磨剑室诗集、词集、文集》等。

[10]日语,风雅的趣味。

[11]即石川啄木(1886—1912),又名木名一,别号白萍,日本作家。著有《笛子与口哨》、《病院的窗》等。

[12]作者原注:这些人都记不出。

[13]作者原注:这些人都记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