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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

曾淮开车去机场接车篷宽。他人还没有回来,可是关于他在北京顶撞d副总理、惹得d副总理发脾气的事却已经在省委机关轰动开了。北京的会一散,d副总理就给省委第一书记潘景川打来电话,追问车篷宽在会上的表态是不是省委讨论的意见。

要是讲心里话,潘景川是同意车篷宽的意见的,但是他在电话里没有这样讲,却对d副总理说车篷宽的意见只代表他个人,省委并未讨论过。这也是实话,车篷宽动身前省委的确没有开会。但是如果潘景川在电话里回答说,他也同意车篷宽的意见,这其实也是他的真心话,那这件事的结果也许是另一个样子了。可是现在他把责任都推到车篷宽一个人身上,车篷宽肩上的压力就增大了。车篷宽的秘书和司机都担心这件事会影响老头儿的情绪。被车篷宽视为很重要的那个全省厂长以上干部会议后天就要开始了,老头儿的决心一动摇,这个会就要砸锅,那就会影响全省的经济形势。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开,但是再下通知撤销会议已经来不及了。

曾淮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他担心的是通过这件事暴露出来的另外一种令人不安的预兆。d副总理只给潘书记打了电话,只有潘书记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这么快就传开了呢?第一书记散布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呢?车篷宽一走下飞机,曾淮就发觉老头儿面色焦黄,神情憔悴。他上前接过车篷宽的提包,顺口问道:“您的身体不舒服?”

“没有,挺好。”车篷宽把提包交给曾淮,还没忘记说了声:“谢谢!”

曾淮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把d副总理的电话和省委机关对这件事的议论告诉他。告诉他吧,说这种话显然不符合一个司机的身份;不告诉他吧,老头儿毫无准备,一回到省委里来一个措手不及,要是顶不住,往后一退,不仅影响开会,这个省的工作也就没有指望了,许多想干点事业的人也会失去了主心骨。其实,一个省委书记,或者别的什么级别的干部和副总理的意见不一致,或者是顶撞了副总理,甚至是顶撞了总理、中央主席,又有什么了不得呢?不是说要反对一言堂吗?这不是很正常吗?允许普通老百姓发脾气,也应该允许像总理和副总理这样的大人物发脾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为什么像车篷宽这样一个省的负责人,和副总理唱了几句反调,吃了几句批评,副总理打个电话来问一问,竟在下边引起了这么多的猜测、议论,甚至是恐惧?这哪里是正常的政治生活呢?人们不去议论这件事情本身谁是谁非,却一味猜度这件事情本身之外的后果,真是可怕而又可恶!在这样污染的社会环境里,人和人之间,上级和下级之间,怎么可能有正常的、平等的关系呢?人的创造性、积极性怎么能充分发挥出来呢?

曾淮一阵恼怒,突然下了决心:“我当司机的目的是什么?这个时候正应该起点作用了。”

他打开车门,让车篷宽先上了车,关好门。他坐在司机的位子上,打着了火,盯住后视镜里车篷宽的脸色,说:“车书记,您在北京说,如果吴昭年的计划得以实现,中国人连裤子也穿不上了。是吗?”

“是的,我是这样说的。”车篷宽淡淡地说,可是他的眼光中却透出了惊异,灰白的眉峰往上耸着,分明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d副总理打电话给潘书记,询问这话是您个人的意见,还是经过省委讨论过的。”

车篷宽淡淡地一笑:“当然是我个人的意见,他怎么不当面问我?”

曾淮改用一种和省委书记平等的、严肃的语调说:“现在我们还是用战争年代指挥军队的办法,用行政命令的办法来指挥生产;如果还用这种办法指挥经济的调整和改革,必然要走大弯路。过多少年以后,再来一次调整,纠正现在的错误。”

车篷宽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稍稍向右偏了一点,这样他就可以看清曾淮的侧脸。

曾淮并不需要书记搭腔,他只管说下去:“我们的国家,几十年来实行的这一套经济管理体制,已经根深蒂固,极大地妨碍着改革的步伐。而我认为围绕着改革,最终必然会导致权力的斗争,这样改革的阻力必将更大!”

车篷宽仍然不动声色,但是他在心里点了点头。

“但是,不改革无论如何是混不下去了。西德、日本这些资本主义国家自不必说,就是苏联和东欧各国从五十年代起也先后开始了改革。它们虽然几经反复,但毕竟取得了一些成效。而匈牙利和南斯拉夫的改革成果,尤其显著。时代在前进,我们古老的中国怎能例外?我们不改革,就不能前进……”

曾淮意犹未尽,汽车已经开到了省委机关大院门前。他只好说:“回家还是回办公室?”

“不,开出去。找一条宽阔清静的马路,把车速放慢,不要出事。我想听你把高论说完。”

曾淮把车开到了郊外环城公路上,带着歉意说:“我今天可能有点狂妄和不知分寸了。”

“不必客气,请接着讲吧。”

“苏联和东欧一些国家,当改革和保守的斗争发展到十分尖锐的时候,总有一些主张改革的人做了牺牲品,被撤掉了职务,缓和一下矛盾,但是改革还得进行。政治上的原因对经济改革的关系很大。中国现在需要的是坚定性和彻底性,就怕再来一次半途而废!因此,有许多人把眼睛盯在您的身上,对后天要开始的会议寄予很大希望。有人把实行开放政策,说成是您的第一步棋;把后天开始的讨论经济竞争和市场调节的会议,说成是您的第二步棋。但是我也担心,北京的会议会不会对您的决心有影响?”

“谢谢你的关心。”曾淮从镜子里看到车篷宽温和的脸上露出坚强果断的神色,便放心了。车篷宽沉了一会儿说:“相信几项决议,开几次会就能改变几十年来形成的经济体制,是过于天真了。新鞋刚一穿上,脚是肯定要疼一阵的。改革过程中一旦出了问题,反对派就出来反对,阉割改革成果。这时甚至赞成改革的人也会思想迷惑,行动踌躇不前。种种复杂情况我们都要预先估计到。我们的国家好比一只大船,船太大了拐起弯来就不容易。”

曾淮仔细地听着,没有搭腔。心里却说:“这老头儿,老谋深算。”

车篷宽突然转了话题:“老曾,会议期间你就不要开车了,我跟代表们一起活动,用不着小车。你作为我的代表到机械局那个组里去参加讨论,掌握机械局的领导和他们所属公司、厂一级干部的思想状况,随时和我联系。”

曾淮没有马上答声,他猜不准车篷宽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机械局问题最多,干部思想混乱,生产上不去。而主要原因是在局领导习惯于用老一套行政办法领导生产,看不惯现在进行的改革。估计在这次会议上要有一场大的争论。机械局局长孙长恕是车篷宽的老朋友,四十年前是重庆船厂的工人,有一次特务要杀害车篷宽,多亏他相救。副局长王剑秋又是车篷宽的夫人。这种复杂关系,谁能拱得动?但曾淮考虑了一下,却意外痛快地说:

“好吧,我可以参加机械局小组的活动,但不影响开车。您什么时候出车,打个招呼就行。”

“不!你什么也不要干,就作为我的代表,去听机械局小组的讨论。”车篷宽严肃地又叮嘱了一句。

“好!”曾淮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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