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疾冷的风透过珠帘吹进室内，穿着貂皮大氅的壮汉搂过一名身姿丰腴的女人亲了一口，女人娇笑着同他撒娇。
堂下的乐师们丧着脸弹着琴，仿佛给主子弹的是送终曲，络绎不绝的下人将茶点放置在桌上后便退了下去，衣着暴露的舞女们不断的迎合着旁坐的男人。
夜暮霭之前那身满身泥土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现在身上穿的是一身灰衣，乃是这个山寨里最普遍的下人打扮。
他来到这里以前根本就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容易就进来——只不过是随便做了个登记，然后等了小半个时辰，那胖瘦组合便通知他可以入寨了。
夜暮霭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里的防备为什么会这么松懈。
不应该啊，如果这里的防备如此松懈，那些将士怎么可能打不进来？再不济，都道兵不厌诈，派个人进去里应外合一把烧了打个措手不及也成啊。
还有……夜暮霭望了望这大厅里的宴酣之乐，无端觉得自己来得有点太巧了。他又不动声色的望向厅里这些座上的人。
为首的壮汉应当是竹叶寨寨主李莫，他左边座下第二位是个夜暮霭不认识的胖子，第三位……他也不认识。他抽了抽嘴角，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夜暮霭一抬头看过去，意料之中的发现座下其他的这些人他竟一个都不认识。
夜暮霭：“……”
他表面平静的拂了拂袖子，觉得自己有必要整顿一下凌池霄所管辖的谍报所了，这次来时他给自己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看来这次怕是得暗探了。
夜暮霭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毛，借着厅堂里吵闹的人声、乐声，正打算悄悄的退出大厅时，只听那乐声的弹奏骤然变快起来，宛若一粒石子砸入平静的水面泛起极大波澜——与此同时的那些乐师的表情也产生了变化，放眼望去似有痴狂之意。
夜暮霭顿了顿，没出去。
接下来夜暮霭只觉得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其中还不知夹杂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呜呜的响。而先前还算悦耳的乐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呜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扎破人耳膜似的！
这是什么噪音！
夜暮霭皱紧眉毛，不自觉的抬手捂住耳朵，抬眼朝台上望去。
可那座上的人却无一例外都是一脸享受，如同听到什么天籁之音似的。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便又看向周围的下人们——他们却和自己是一样的，皆是面如土色，捂住双耳，痛苦不堪的样子。
夜暮霭于是再看座上的人，但座上的土匪们还是那副模样，甚至沉醉的抚掌称好。
“……”
他们疯了吧。
夜暮霭一时难以辨出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些人已经聋了。
铮！
一声弦鸣陡然插入带着呜呜声的笙萧声里，紧接着便是一声比一声快的弦断声——
所有声音刹那间都没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可周围东倒西歪的一片人却证实了方才发生的事。
是真的。
“寨主。”一道如泉水般干净的女声突然惊醒了所有人，她的声线有些冷，让人想起高山上的雪，“你满意吗。”
夜暮霭抬眼望去，台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她额头有一枚引人注目的深蓝色花钿，面前的摆着的琴上弦已尽断，而她周围是东歪西倒晕了一地的舞女。
夜暮霭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她有点怪异。
为首的寨主李莫如梦初醒，好像刚才经历了一场什么大战，他喘着气，声音像是咬紧牙齿发出来的：“很满意。”
“寨主若是满意，便许我走吧。”白衣姑娘神色淡淡。
“老大！”先前座下的第二人突然出声唤道，“不能放白衣走！”
李莫却是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自己对那姑娘道：“白衣，再交五倍的银子，你能和我继续续约吗？”
那白衣姑娘却突然轻轻蹙眉，站起身，眼神冷冷的扫过大厅里所有人——
夜暮霭有种错觉，她似乎在看到自己时，视线顿了顿。
“十倍。”白衣姑娘冷淡的说道。
这个数额一出来，座上很多的人都按捺不住了，纷纷道：“你这是在抢钱吧！？！”
“就是啊，老大别听她的！”
“十倍？！你才是土匪吧！！”
李莫听到这个数，面色也有些难看，他瓮声瓮气道：“姑娘，这个价格太高了……”
“妖女！”突然有人高声喊道，“你施的是妖术！”
白衣姑娘倏然将眼神移到那人身上，她的眼神似乎带着冰意，那人竟然打了个寒颤。
“寨主，”白衣姑娘突然又看向李莫，“你没有教过你手下人规矩吗？”
李莫汗颜，连忙道，“老四，闭嘴！”他吼完自己的手下，又对白衣姑娘道：“十倍就十倍，只希望姑娘能多留一些时日。”
白衣姑娘挥袖走了，李莫也脸色难看的带着自己那些人走了，于是屋里的宴席便散了。
仿佛这个宴席就是专门为那位白衣姑娘准备的一样。
夜暮霭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的同伴，疑惑道，“那位白衣姑娘是谁？你知道吗？”
同伴一边利落的收拾东西，一边压低声音回答他，“你不知道吗？这是寨主重金请来的谭姑娘，极其擅长音律……”
夜暮霭眯眼，“只是音律？”
同伴听他如此问，脸上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害怕，他低声道，“音律杀人。”
——世间竟然真的有人能做到音律杀人？
夜暮霭皱起眉毛，十分疑惑：“真的吗？那为什么以前没听说过这个人……？”
同伴惊了：“你是新来的吗？她在山寨里可是出了名的妖女！”
最后两个字是把声音压得特别低才说出来的。
夜暮霭这个新来的还真没听说过什么妖女，他在意的一点是：“为什么说她妖女？因为音律能杀人？”
“差不多……”同伴收拾完自己手中的盘子便就往外走，夜暮霭连忙重叠起一沓盘子跟了上去，继续问道：“她全名叫什么？”
“她名谭倾……”同伴说，“很多人形容她的乐声是一曲倾人心，万般皆虚幻。”
谭倾……
夜暮霭想起方才大厅里那个画面，觉得倾心不至于，听了想自戳双耳才对。
方才的音律他听出来一些，大致就是弹出一定的曲调再配以特殊的笙箫声，两者环环相扣才能发挥出作用。
宴席残局很快便被手脚麻利的下人收拾完毕，按照山寨里的规矩，接下来他们可以休息一个钟头，然后下午去后山育种花草——
中午那个全寨人休息的钟头时，寨主会出门，整个山寨会无比安静。
夜暮霭打算趁这个时候去寨主的书房看看，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李莫与人来往的书信、账本等物都会放在书房里。
午时，山寨的下人用过午饭以后纷纷休息，整个山寨上下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寂静到飞过天际的鸟儿叫了一声都能听清。
下人们住的地方离李莫的书房很远，夜暮霭不得不加快速度赶过去，因为他只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他在之前就摸清楚了李莫的书房所在，因此来时没花多少时间，只是……夜暮霭躲在墙角望着书房前守着的两个男人，有些疑惑：不是说整个山寨的人都必须休息吗？这不是硬规定吗？
夜暮霭无奈的选择另一条路线——也就是书房唯一的那个窗户，得绕大半个山寨才能到那里。那条因为路程太长，且容易被发现所以被他否决了的那条路。
好在窗户没有关上，夜暮霭轻手轻脚的翻了进去。
李莫的书房不大，但是堆的架子很多，且多数都是高架，每一个架子上都堆满了书。
夜暮霭计算着自己还剩下的时间，放弃高架，奔到书桌前翻找抽屉。
他的动作很轻而且翻完又将翻过的东西放回原样，避免被主人发现。
屋子外的两个守卫并没发现里面还有个人。
李莫书房的书千奇百怪，夜暮霭对桌子上放的一本名为《志怪异术》的东西感到无语，他随意翻了两眼，只觉得这玩意儿搁帝京应该是沦为孩童读物的东西。
什么以某某术法可以炼出以一敌万的杀王？夜暮霭翻了下，心道不切实际，还不如书生写的话本。
片刻后，夜暮霭翻遍书桌以及一旁的矮架都没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手稿，还画得特别丑。
总不能在高架上吧？
夜暮霭把视线投在那些高架上，又望了望那个高脚凳子——
还有一刻钟，一个钟头就过去了。
与此同时，山寨那头，下人休息处，管事巡房时发现通铺上缺了一人，他皱着眉毛在携带的本子上记了一笔。
“吱嘎——”
夜暮霭最终还是上了高脚凳，他一踩上去，凳子就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屋外的守着的其中一人感觉到什么似的，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