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正勋抱着安秀珍,领着安家极为信赖依仗的李大夫走进屋时,秋霜玉早已是泪流满面。
“二郎,你可来了,妾以为见不到二郎最后一面,便要、便要随这孩子去了……”
见秋霜玉挣扎着要起床,脸色被血迹斑斑的床褥衬得是愈发苍白,显得娇弱至极,似早春里的第一朵娇嫩的花儿,只要稍稍一掐,就玉碎香消了。
安正勋忙抱着安秀珍上前劝慰,“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等你好了,还要与我白首偕老,看尽这世间所有的繁华之地,尝遍……”
眼瞧着自家的爹爹情话匣子一打开,便有点收不住的意思,安秀珍忙茶花道:“爹爹,你快让大夫给娘亲看看!娘亲流了这么多血,秀珍好怕!”
“是是是!”
“烦请李大夫快给我家娘子瞧瞧!”
听到安正勋对外人称自己娘子,心中顿时乐开了花,嘴角忍不住就想要上扬。
但目光触及女儿的阴沉沉的眸光后,生生掐灭心中盛开的花,换上一副泪眼欲滴的模样。
李大夫依命上前,反复诊脉之后,捋了一下胡须,似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秋霜玉心中一紧。
虽然看见李大夫的时候,她还惊讶女儿真能让安正勋把李大夫带过来。
可这李大夫,真能被一个小姑娘给收买了吗?
而安正勋见李大夫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是真着急了。
“李大夫,可是我家娘子有什么不妥?”
李大夫抬了抬眉眼,目光从安秀珍的身上掠过,才答道:“回安三爷,这位娘子胎像不稳,如今有小产的迹象!”
“那孩子能保得住吗?”
“待我开几剂安胎药给小娘子调养,小娘子日后需多加注意谨慎一些,想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如此这般,安正勋便需随着李大夫去药馆抓药。
在离去之前,他特地去了隔壁,托付人家帮忙照看秋霜玉母女。
隔壁镖师娘子虽是不喜秋霜玉为人外室的做派,但终也抹不开面子,就遣了一个婆子过去。
安正勋抓完药,又去了一趟西市的牙行,买了一个婢女和婆子。
以前秋霜玉怀安秀珍的时候,安正勋也曾买过婢女和婆子,只是后来安秀珍周岁之后,秋霜玉便心疼银子,便将人辞了。
虽说,这般有些小家子气,但因此让安正勋更相信,秋霜玉不是奔着他的身份和钱财,才跟着他的。
这厢过来照看秋霜玉的婆子,给她换了衣衫。
听闻秋霜玉有小产的迹象,便又去厨房煮了点艾叶鸡蛋,这是她们老家保胎的土方子。
趁着这个空档,秋霜玉便憋不住了!
“秀珍,你是怎么让你爹爹跟着你过来的?”
“今日可是那府中三爷的大喜日子,你爹爹怎么就愿意当着那多人的面,上我这来了呢?”
秋霜玉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些年她跟着安正勋,也多多少少了解安正勋看似多情,实则最是薄凉的性子。
所以她是万万不信,安正勋是因为听到她身子不适,便不顾一切地跑过来。
安秀珍只是冷冷地盯着秋霜玉的腹部,眸中闪过如冰似霜的寒光。
秋霜玉被这毒蛇一般的目光,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可安秀珍接下来的话,更让她骨缝生寒。
“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是隔壁镖师的,还是凌云寺里哪个荒淫和尚的?”
秋霜玉闻言,脸上的神色愈加苍白了,连嘴唇也跟着没有了血色。
“你怕什么!?我是你女儿,还能害你不成?!”
无视秋霜玉的惊恐,安秀珍纤小葱枝般的手,覆上了她隆起的小腹。
“可惜,这么好的利器,上一次白白浪费了!这一次,就让他帮我们早一些进入安府吧!”
她的声音又低又冷。
秋霜玉吞咽了一口唾沫,拼命压下心中的恐惧,僵硬地挪了挪身子。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上次这次的?娘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一胎最多只能再保一个月!如果我没记错,要不了几日,你便会见红。”
不等秋霜玉开口,安秀珍又说道:“你自己想想,是利用这胎进早些安府享福,还是像上次一样,只是博爹爹的几日愧疚?!”
说罢,她的扬了扬嘴角,目光却像是野兽盯住猎物般,阴森地看着秋霜玉的小腹。
安秀珍的语气淡然,声音也不高,可秋霜玉却感觉有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寒气,自脚底缓缓升起,冷得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她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着眼前这个才六岁的女儿……
***
相较往日,今晚的夜似乎来得要早一些。
喧嚣了一日的安府,随着愈发浓墨重彩的夜色,渐渐趋于平静。
一阵夜风袭来,将霁月斋院中,已开到荼蘼之期的桂花吹落廊下,馥郁袭人。
可这样沁人心脾的幽香,却给今晚的夜,增添了一抹沉重。
正厅中,时不时传来两声低泣声。
原本洞房花烛的安正晖,此时也在此。
“父亲莫要动怒,我已经使人前去喊二哥回来了!”
安老爷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的青花瓷盏中的水,随着安正晖的话起了波澜。
眼瞧着茶水就快要洒出来的时候,安老爷猛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
“糊涂!愚蠢!荒唐!”
鲜少在人前动怒的安老爷,此时眸中蕴着滔天的怒火。
正在这时,安太太小江氏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息怒!”
安老爷有些讶异小江氏的到来。
“你怎么来了?”
“往日家中只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妾身出不出面,自是没多大关系,可今日妾身若是不来,岂不是根本没将自己当做安家的人!”
她的声音柔和的跟林间清泉一样,含着抚平一切烦躁的凉意。
安老爷听了,心里的郁燥之气,跟着散去三分。
见安老爷面色微缓,小江氏一颗忐忑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同时对找上她的人,不由刮目了几分!
“今日这事,确实是老二糊涂了!但现在重要的不是惩戒老二,而是安抚今日刚入门的新媳妇!”
说着,她的目光看向安正晖,“你快些回去,这里自有你父亲,你大哥和你大嫂嫂,再不济,还有我这个不顶事的继母,出不了什么岔子!”
“倒是你那媳妇,得好好安抚才是!”
“她虽说一直养在历城的祖母身边,但因此得了贤孝的名声,甚是得姚侍郎的喜欢,你切莫要怠慢人家!”
小江氏的话,倒是提醒了安老爷。
“你母亲说得有理,你速速回你的院子,好好安抚你媳妇!”
“是!”
安正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无用,便依命而去。
他一走,甘氏便站起身,走到沈氏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嫂嫂知道,今日这事让你受委屈了,但你也得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这几日,嫂嫂身子不适,这三弟的婚宴都是你一手操办的,累得你脸都瘦了一圈!嫂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边说,边还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本以为,今日一过,明日你便可松快松快了。可谁曾想到,今日竟是个不太平的,事情是接二连三的出!”
这话说得,表面上像是好话,可落入候在门外的安秀锦耳中,便是在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