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跟我走吧。”
一个女人的声音,辰墨感觉有些熟悉。
“去哪里。”
是鹿辛的声音。
“去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那里只有你和我……”
辰墨越听脑海中一个女人面孔越清晰。
“我还有心结未解。”鹿辛声音很悲凉。
“还是为她吗?”那女人低声哭泣起来,忽拿起身边的包袱,恨然扔到黑暗中,道:“都是为了她,她到底有什么好,她有我这么爱你吗?”
鹿辛久久不语。
辰墨探出半个脑袋,看到那女人抱膝抽泣,鹿辛负手立在檐边凝视西方。
“焱姒……你真的爱我吗?”鹿辛忽微笑坐到那女人身侧,不过依然面朝西方未看她。
那女人两臂环住他脖子,侧脸趴在他肩膀委屈流泪,一直点头。
“怎么是她。”
辰墨认出那女人正是与肥和尚一起的道姑。
鹿辛搂住她颤抖的肩膀,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俩迷路,走进一个无名洞府,我们俩给它起个名字,叫水月仙缘,你说等我们俩长大,要在里面成亲。”
“是,带我去……”焱姒哭得梨花带雨,紧紧抱住鹿辛的脖子,红唇吻在他脸上久久不落。
“好了不哭了,跟屁虫。”
鹿辛拭去她脸上泪痕,唤出对她小时候的亲昵称呼,焱姒当即被他逗笑,他叹道:“她圆寂都未告诉我,是我一生遗憾呐。”
“姐姐在帝祖墓前形魂破散,一言一化泪,将所有心事封存在自己的心脏之中。”
焱姒趴在他肩膀,咬唇悲伤得凝望西方,怔怔失神,忽想起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一幅画递给鹿辛,道:“姐姐对你很愧疚。”
鹿辛两手微颤,慢慢打开画卷,辰墨看到一道虚影钻入鹿辛眉心,鹿辛坐直身躯,两眼闭阖,睁开眼时神情悲伤欲绝,仰天道:“不负师姐托付,鹿辛一定会与师弟重归于好。”
他起身就欲跳走,被焱姒一把搂住腰身,问道:“你去哪?”
“撒手,我要去找智盛!”鹿辛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神情阴寒似水,回首怒道。
“不要,你干嘛对我那么凶,你刚才不是这样的,难道你……”
焱姒两眼圆睁,泪水挣扎,见他强硬得掰开自己握住他的手,身影无情纵空,消失在黑暗中,她身体一软,仰躺檐边,凄凉的痛哭起来。
“姐姐……”
辰墨来到她身边,把她柔软无力的身子搂在怀里,用手轻掐她人中,一遍一遍呼唤着。
“是你。”
焱姒慢慢醒转,看到是辰墨又阖眼无声流泪。辰墨用衣袖拭尽她脸上的泪痕,摸着自己心口,道:“那颗心脏在我胸内对吗?”
焱姒嘴唇抿张,终是没回答。
辰墨将她抱回屋中轻放床上,焱姒心中疲倦不一会儿便沉睡,他关上门来到鹿辛房间。
鹿辛走得急,连那把雷剑与包裹都未拿,他在包裹里翻出玲珑琉璃塔,看到琉璃塔一至九层阵纹,尽皆破碎。
辰墨不禁惊疑,想到鹿辛在不失神时总拿着它把玩,莫非阵纹已被他随手间抹除,若真是如此,那鹿辛实在深不可测。
他在床底将酣睡中的雷震轩揪出,问那傻乎乎直笑的雷震轩:“你想自由吗?”
雷震轩“哈哧哈哧”的伸着舌头学狗,来舔辰墨的手,含糊不清的嚷嚷道:“饿饿……吃骨头吃骨头……”
辰墨揪住他衣襟,将他身躯拎离地面站直,道:“听着,我放你走,你远离洛坤镇,否则那些居民会把你挫骨扬灰。”
雷震轩浑身打个激灵,刚想继续装疯,辰墨将他脑袋按在桌上,指着琉璃塔,道:“如何释放塔中人,是不是摧毁即可。”
“不……不能毁塔,你将塔底九字真言归序,你真的要放我走?”
雷震轩盯着辰墨的眼睛,深怕他会反悔。
“滚,死算是便宜你,下半辈子好好赎罪。”
辰墨抬脚将雷震轩踹出房门。雷震轩发疯般跳下二楼,脚腕被崴,身形摔倒也不起身,直接爬出店门,把守夜伙计瞌睡都惊醒,以为是闹鬼。
辰墨将琉璃塔和那把雷剑拿回自己房间,他望着塔底九个字,不禁懊恼自己粗心大意,为何不向雷震轩问清九字排列顺序。
他想抽出那把雷剑,如何蛮力也抽不动。
“这是姐姐爱人之物,还是留给她吧。”
辰墨来到床边,正想将雷剑放在她身侧,她背着身子忽道:“你留着吧,这把剑……是我送给他的,我想他不再需要……”
辰墨心中隐隐作痛,他蓦然想到自己不远千里赶到摇阴洞天,只为给绫结衣送去一株冥莲,他将雷剑拿回,横放两手掌心,道:“我愿把它永远留在身边。”
焱姒一声不吭也不转身,辰墨知道她无心安睡,便拿来琉璃塔,问:“姐姐可知此物如何解封,我有朋友被困于其中。”
焱姒接过琉璃塔,端详片刻,忽抬手扔到地上,琉璃塔阵纹已被抹去,塔身脆如瓷器,当即破碎,显现一个银光团。
光团渐渐膨胀,轰然破碎,五名中年男子蹲在地上,他们慢慢抬起头,眼睛还未适应强光,想睁睁不开。
辰墨立刻蹲下身,扶起那名浑身皆是刀痕的男子,垂首哽咽道:“辰弟来迟了,连累大哥受苦了。”
那男子两侧脸颊都是裂开的血洞,像是嘴里被人喂满刀片所致,已经很难看清真实面容,不过,他眉宇间透溢而出的那股英气,令辰墨一眼认出他就是南宫劲雄。
“我们还活着…”南宫劲雄神情恍然,唇齿颤抖着,忽死死抓住辰墨的手,两眼血丝快速爬满,道:“古干死了?”
辰墨眼眶有些湿润,把他扶到桌前坐下,又给四名长辈搬来凳子,笑中落泪,道:“四哥断一臂,已被我安置妥善,以后洛坤镇易主于天刀盟。”
六人围坐桌前相互叙情,听得辰墨将雷震轩放走,他们无不挫牙,神情流露着悲惜,只有南宫劲雄赞赏他的做法。
辰墨心疼几位哥哥,封于塔中数日滴水未沾,忙下楼让伙计在隔壁房间准备好酒好菜,南宫劲雄五人早就饥肠绞腹,两眼直冒绿光,坐下便猛吃海塞。
辰墨给他们拿来五件衣裳,笑道:“天明后,我派车辆送哥哥们回镇。”
“你不回?”南宫劲雄拉着他的胳膊想让他坐下,可他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硬是笑着不坐。
“有些事我得弄明白。”辰墨摸着心口,那里无丝毫跳动,见南宫劲雄鼓励似的点点头,他调侃道:“辰弟过些天想进云梦院,不知洛坤王答不答应。”
南宫劲雄五人立时愣住,眼神相互交织,忽同声大笑起来。
辰墨陪他们喝了两杯,便回到自己房间,准备给焱姒叫些早食,来到床前却发现焱姒已不知踪迹。
“智盛和尚让我七日后到修罗墟见他,鹿辛也去找他了,姐姐可能不放心。”
辰墨猜测焱姒肯定是去了修罗墟,当即来到楼下,让起早的掌柜联系去洛坤镇的车辆,交代完伙计,出门,跨上火焰马朝西疾奔。
火焰马奔行五十里后,辰墨借着朝辉拿出伙计给的地图,察了又察,仍然不知身处何境。
茫茫大漠,一人一马就如沧海一粟,极目所至,无尽荒芜,荒得他的心都慌了。
辰墨躲在沙丘阴影处,祭出那本谛闻簿仔细翻阅,找到西漠篇,看到旃檀寺院的注释:道德天君入圣之境;帝尊日,天君尸封,以待仙秩,佛魔意识苏醒,修罗魂肆祸,屠佛灭僧,致德寺化墟。
辰墨合上谛闻簿,心中默念修罗墟位置:“位西极,金乌巢穴南约百里。”
他催骑急奔,至晌午,前方忽被一片跌宕起伏的沙海阻挡,那是十里流沙群。
辰墨想强渡,但火焰马死活止蹄不前,最后直接卧地,仍由他鞭挞。辰墨被烈日暴晒,汗水渗湿衣襟,又烤干衣襟,心中火气难抑,不禁起身朝沙海中长啸。
“那岸边之人,你可要摆渡呐?”
他这一啸,那沙海中忽有一点黑影在远处显现。
“如何渡?”
辰墨把船头拉上岸,打量着那戴斗笠的男子,见他浑身蒙在白纱中,连眼睛都不露,不禁好笑,道:“这般人间地狱,竟还有人做此买卖,你该不是那勾魂的白无常吧。”
那男子脸遮得严实,看不出神情,指着火焰马,道:“它主人刚过去两个时辰。”
“你认得鹿辛?”辰墨觉得此人极不简单。
“渡船的也就那些僧人,它第一次渡沙海时还是只幼崽。”
那男子让辰墨坐在船头,引火焰马进入船舱中,船舱是云箱镶嵌而成,内有空间,可储藏大物件,像云戒一样方便。
那男子两手划桨,将叶舟驶入汹涌沙海,叶舟随波涛飘摇,时起时伏,起时骇浪将它举到十丈高空,再狠狠摔坠下来,伏时遮天海啸推它急驶,将它压入海底深渊。
叶舟渡行数十年,何种凶险未曾经历,行驶得轻快,两刻钟后便渡到了彼岸。
辰墨给他十枚苍晶,道声谢,拉出火焰马,跨上其背,催其奋蹄跃上岸,向西继续奔行。
约莫奔行三十里,辰墨看到天边有一团庞大的墨云从东面飘来,他停下等墨云飘来,看到密密麻麻的乌鸦正向西南方飞去,他不明其因,跟着乌鸦群来到一座高耸入云的沙丘下。
乌鸦群争相钻入云中,那云中朦胧间显现两颗巨大火球,忽酝酿出一股股超强旋风,火焰马感觉到身体被缠上吸力,四肢跪地拼命向反方向爬。
辰墨两臂牢牢抱紧马颈,见火焰马四肢爬行渐快,心知已是脱险,他回首仰望沙丘上,看到浓稠的云雾已被一对遮天火翼挥散,一只身躯百丈高的赤金乌鸦,正张开金喙将一群群乌鸦吞噬。
“慈乌反哺……我看太像,倒是像献祭。”
火焰马逃离那座沙丘十里远后,辰墨调转马头往南奔去,一个时辰后,来到一片黑暗区域。
墨云在苍穹上缓缓滚涌着,时有闪电裂空,地上已无一粒黄沙,皆是散发着丝丝血腥味的黑土。
辰墨远眺南方三里处,那里隐约有一座废弃的宫殿,他跳下坐骑,一手牵着它走,另手紧握雷剑,眼睛细微得环扫四周,根据谛闻簿记载,此处邪魂祸乱,他不得不警惕。
“你……你是什么人。”
前方道路旁,一块黑石上坐着一个小和尚,他正在啃食脏馒头,看到辰墨走来神情很是慌张。
“我来找人。”辰墨低声道。
小和尚眼睛立刻瞪圆,惊恐之意透睛而出,跳起来就跑,边跑边失声惊叫着修罗修罗,不料脚下磕到凸石,身形被绊倒。
辰墨赶紧将手中雷剑插在坐骑身侧,跑过去蹲下,将他扶坐起来转回正面,刚想解释,猛听得身后忽有人暴呵道:“放开他!”